《野肆》林大袅有

57、EYE（三十一）

　　警长继续悲痛道：“我的儿子多可怜啊。他既没有伤害你们，也没有做错任何事，就这样莫名其妙死了！你知道我看到他躺在太平间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吗？莫希安，我恨不得你们所有贵族下地狱！”

　　“我知道……原来、原来就是你。就是你拒绝了我的赔偿。”张诺白了脸，“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挽回不了，但是……对不起。”

　　狱警“哈”了一声，他道：“没关系。长官不需要什么补偿。只要你去死就好了。”

　　所有人哄堂大笑。

　　张诺软弱地呆坐一旁，身体沉重。

　　“臭小子，既然你是跟着他进来的，那也就对不起你了。”警长将枪口对准莫丞同，耸耸肩，“谁让你们是一伙的呢？”

　　旁观的裴丧猛烈咳嗽，惊动了其他人，有人立马将枪支移到他的脑门上。

　　警长终于注意到看似濒临死亡的犯人了，他眯起眼睛：“对了，我忘记问你们了，安德鲁到底是被谁杀死的？如果不是安德鲁带来的少年杀死的……难不成是你杀的？”

　　“咳……”裴丧躲开警长审视的目光。

　　“看来是你了。”

　　警长绕过瘫在地上的张诺，站在裴丧面前，用力一扯，攥着他的头发，皱眉道：“我倒是没想到，长得这么斯文的一个人，杀人竟然这么狠毒。先是残害无辜妇女，后是毒杀教书院长。我做了十多年的狱警，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莫丞同哑声道：“放了他。”

　　狱警嘲笑：“小家伙，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说罢，就用枪托狠狠撞了一下莫丞同的腘窝。莫丞同闷声一声，单膝倒地。

　　“别为难他。”裴丧道，“他不是你们的敌人。”

　　警长嗤笑：“现在是了。你看看他的眼神，偏执骇人，感觉下一刻就要吃人。不过当下我得先解决了你——心狠手辣的犯人。”

　　莫丞同道：“你们不能杀了他。”

　　警长哈哈大笑，丢下裴丧，用很随意的口吻道：“为什么？他本就是败类，死了也活该。”

　　莫丞同抿嘴，脸色铁青。

　　裴丧骨节发白，他撑起身体，轻声道：“莫丞同。”

　　莫丞同瞥了眼狱警，无视枪支的威胁靠近裴丧，他从口袋里掏出毛巾，抱着裴丧，轻柔擦拭对方脸上的鲜血。

　　警长冷哼一声，抬起手，打算下命枪毙他们。然而就在这时，少年怀里的犯人开口了：“警长，你不会内疚的吗？”

　　警长嘲讽：“内疚什么？我会内疚杀了一个犯人，一个垃圾？”

　　裴丧垂眸，声音低微：“莫希安没有杀你的孩子。杀你孩子的凶手是邓艺，你却逮着他的孩子出气。你知道吗，你这种行为纯属于无能。”

　　警长暴跳如雷：“你说什么？！”

　　裴丧笑道：“难道不是吗？莫希安他做了什么呢？他杀了你的儿子吗？他甚至对这件事满怀歉意，想要补偿你。”

　　警长道：“顾先生，你难道没听过‘父债子还’这个成语吗？”

　　裴丧眼眸一沉：“听过。但得就事论事。不该杀的人不该杀。”

　　警长冷笑：“得了。说的比唱的好听。顾守，你不要忘记了你是因为什么而进来的！你也杀了人！你以为你有多干净吗？”

　　裴丧低笑：“那倒是。”

　　“哼。”警长狞笑，“或许你到了地狱，可以跟恶魔就事论事，慢慢讲道理。”

　　莫丞同非常冷静，他扫了一圈，缓缓道：“你们这是残杀。”

　　警长耸肩，有些不耐：“够了，小伙子，收起你那副老成的模样，我看你还是留点时间说遗言吧。”

　　“……”

　　莫丞同垂下头，他怀里的裴丧虚弱得可怕，他流血太多了，又没有得到及时止血，再加上眼下的境况……

　　莫丞同摸了摸裴丧的手，冰冷的可怕。

　　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体会到真正的恐惧。然而最恐怖的是，这份恐惧不是因为他本人的死亡而产生，而是源自对这个男人有可能会死去的假设。

　　“你不会死。”莫丞同搂紧裴丧，额头紧贴他的额头，手抚摸裴丧的脸庞，“我不会死，你就不会死。”

　　裴丧无奈摇摇头，他发出轻微的喘气声，紧抓着莫丞同的衣袖，有气无力道：“……你信我吗？”

　　莫丞同一怔。

　　在两个多月前，两人身处地下室。莫丞同如同野狼一般显露他的兽性，然而裴丧却冷静注视着他，站在这匹野兽面前，妄图以语言驯服他。

　　那个男人不慌不忙，用毫无情绪的语气道：“莫丞同……与其成为这样的结局，还不如相信我，信任我，我会治好你的病，阻止你犯罪。”

　　而现在，裴丧再次对他说“你信我吗”。

　　莫丞同想：真奇怪，这种感觉太奇怪了。明明他跟我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明明我不知道他的想法，全然不了解他，可我偏偏信任他。他不是东西，也不是我的亲人，更不是我的所有物，但我偏偏想让他成为我的唯一。

　　过去与现在并然而至眼前，莫丞同撩开裴丧额前的头发，慢慢俯下身，虔诚的在他额头上落下自己的印记。

　　——你信我吗？

　　——“信。”

　　他的语气很坚决。

　　感受到额头温热触感的裴丧：“……”

　　亲吻是这个年代对自己尊贵的人表达的敬意——父母、医者甚至老师——传统的表达方式。

　　这算是承认尊重我了吗？

　　“放心。”裴丧安抚莫丞同，“会没事的。”

　　莫希安在这儿……裴丧握紧莫丞同的手，如果久进不出，那个女人派出的跟踪者肯定会按捺不住的。

　　“嗯。”莫丞同没想这么多，他安静的搂着裴丧，慢慢合上眼睛。

　　警长的眼眸已经不再冰冷，他用枪对着莫丞同的脑门：“我很抱歉，小伙子。”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位警官突然推开房门，快步走进房间，他甚至无视周围人不悦的目光，直径靠近警长。

　　他附耳对警长说了几句话，警长脸色微变。

　　“你去请她进来。”警长道，“其他人都撤回去，动作快点。”

　　其余人悄无声息退下，回到了各自的岗位。莫丞同皱眉，他低头望着怀里的裴丧，却见那家伙笑了一下。

　　莫丞同挑眉，心下一松，他松开裴丧的手，继而十指相扣。

　　莫丞同心道：你在打什么坏主意？

　　“放手，痛。”裴丧拧眉。

　　莫丞同置之不理。

　　裴丧：“……”有病。

　　警长依旧用枪对着莫丞同，他不必顾虑旁边的张诺。那家伙似乎已经被吓傻了，张诺的目光放在手枪上，眼里充满恐惧。

　　过了半分钟，有人走了进来。

　　来人是梅丽莎。她还是老样子，年轻貌美，只是眼角带了点倦色。她的到来让莫丞同有些诧异，他已经有段时间没看到她了。贝拉葬礼那天，梅丽莎没有来。

　　梅丽莎无视躺在地上身体变冷的少艾，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必须得在极短的时间内掌握局面。

　　她瞥了眼角落的张诺，又扫了眼裴丧莫丞同二人，最后将视线放在警长身上：“洛维，你是我的朋友，但他们也是。”

　　洛维道：“梅丽莎……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跟他们扯上关系。”

　　梅丽莎耸耸肩：“你相信我，他们不是坏人。”

　　“可是那家伙的母亲杀了我的儿子！”洛维低吼道，紧接着，他收敛了语气，“很抱歉，梅丽莎。我不是故意的，我控制不住。”

　　梅丽莎道：“我理解。”

　　洛维道：“你是来劝我的吗？”

　　梅丽莎摇头：“我是来救你的。洛维，你要是真的开枪了，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女儿也会死的。她们会给你陪葬的。”

　　洛维苦笑了一下，他把枪丢到一旁，缓缓蹲下：“我知道。当我听到你的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我不能对他们下手了。你带他们走吧，千万不要让我有机会看到他。”

　　“谢谢你。”梅丽莎拍了拍洛维。

　　梅丽莎走到裴丧面前，观察伤势，几秒后，她自责道：“该死。对不起，晚来一步了。”

　　裴丧苦笑：“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莫丞同道：“救护车来了吗？”

　　“嗯。”梅丽莎道，“但是来不及了。他这双腿算废了。”

　　莫丞同脸色微变，裴丧却是静静点头：“保住命已经很不错了。”

　　梅丽莎叹气：“顾，你也太冒失了。要不是姑母谨慎一直派人跟踪莫希安，不然今天你就算死在这儿，估计也没几人能够发现。”

　　裴丧无奈道：“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多事情。”

　　梅丽莎：“……不得不说，你运气真差。哎，莫，你让开，我来扶着。现在他这种情况，可不能随意触碰到伤口，以免感染加重。”

　　莫丞同沉下脸，只得顺从医者的命令。他微微松开手，当余光瞥到满地的鲜血时，心脏骤停。身前的梅丽莎没注意莫丞同的变化，她一心放在病人身上。

　　裴丧面色苍白，他撑着身体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了。

　　梅丽莎腾出手扶着裴丧，一边走一边道：“你得休养好久了。”

　　裴丧“嗯”了一声。

　　梅丽莎走了几步，停下脚步：“不行。我得找人帮忙，你们在这儿等一下。洛维管教的那批崽子死活不让医疗队进入，我得先安排他们进来帮忙。”

　　“好。”裴丧坐在地上，靠着张诺。

　　梅丽莎转身离开，她完全没想到之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完全没想到……等她回来之后，现场会多出两具新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