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林大袅有

42、EYE（十六）

　　裴丧努力挣扎了一下，却是徒劳，依旧夺不了身体控制权。很快，这具身体被人像抓鸡崽子一般轻而易举的拖起来，又被人打了一拳，差点没被抛出去。

　　“唔……”

　　裴丧进入这场梦境这么久，有90%的时间都在挨打，其余时间丧失理智陷入昏迷。

　　他依附的身体慢慢滑落倒地，鼻腔涌出温热的液体，原主支撑着墙壁，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鲜红的血液混着唾沫不停地从他的嘴巴与鼻子流出来，就像糖浆倒落一般。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这具身体太糟糕了。裴丧心想。他留意自己依附的身体状态，心里万分诧异。这具身体出奇的消瘦，完全就是一个小型骷髅。两只手臂合起来还没有6厘米。

　　原主的右脸庞已经显出淤青了，嘴巴红肿，浑身无力。

　　门打开了。

　　有光投了进来，将昏暗的角落照了个大概。

　　裴丧这才注意自己所在的是个什么地方。这里完全就是一个肮脏的垃圾场。只不过堆积的不是垃圾，而是各种人体器官。在看到血淋淋的肺腑之时，原主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眼睛睁得很大。

　　有人站在门口，指了某个房间：“2432号，改造室。”

　　这个梦境里还存在其他人。裴丧看不见他们，脑海里却浮现出他们老实端坐的模样。然而在“改造室”这个词出来之后，所有人面露惊恐，睁大了眼睛。

　　“不要……”原主一下子跪倒在地，磕头求饶，磕的裴丧紧皱眉头，“求你了！不要把我送到那里去！”

　　裴丧听到此音，面色顿时变得十分苍白。

　　这具身体……这是个女孩子？！

　　这不怪裴丧辨别不出，实在是这具身体太瘦弱太幼小了，第二性征根本不明显。

　　然而对方对女孩的哀求毫无波动，甚至发出一声嘲笑：“黄种人都是这么没骨气吗？”

　　裴丧脑海一片空白。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又低头看着这具弱小的身躯，好似明白了什么，又好似什么也没明白。

　　男人抽出皮鞭，狠狠的朝裴丧抽了一记，重复道：“2432号，改造室。”

　　原主刚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发出一声尖叫。

　　裴丧忍着刺骨的痛楚看去，只见一根长达2米发着红光的铁棍狠狠地捅进了这具弱小的身躯里，血液飞溅到那群人的脚底，溅在他们的脸上。

　　“不要……好痛……”原主趴在地上，软弱的叫喊着。

　　他们哄堂大笑。围着女孩来回踱步，伸手将铁棍一根一根插进她的身体里面，连接不断，根根捅入，宛如在掷标枪。

　　“我看她的骨头很适合做皮包的装饰物。”有人指着女孩的脊骨道。

　　“也适合喂狗。”有人笑道。

　　裴丧想要撑起身子，想要躲避那群人对这具身体的攻击，反而弄得浑身疼痛。

　　妈的。畜生。

　　裴丧咬紧牙关，眼欲眦裂。

　　铁棍插进身体之后，冰冷的触感令其不断发颤，这时，有人靠近一只手握紧铁棍，手指在上面缓慢摩挲，裴丧听到那群人的语气淡然无波：“看来这婊子还挺喜欢这么搞的。”

　　“不要……”女孩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好痛……”

　　“痛吗？那我抽出来吧。”

　　男人照他所说，慢悠悠的将铁棍从身体里抽了出来，缓慢拔出，血肉淋漓，鲜血肆流。

　　裴丧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视线变得很模糊，已经被泪水冷汗填满了，根本看不清这几人的长相。这几人围着他，手肘一弯，狠狠的将抽出来的铁棍快速插了回去。

　　如此反复。

　　折磨加倍，痛苦加倍，伤势加倍。

　　不久之前，这具身体还是完整的。

　　此时此刻，它布满了若干个血淋淋的洞口。

　　裴丧眨了眨眼，忽然间，他发现自己不痛了。

　　他撑着墙壁，忍住呕吐的恶心感，这才发觉自己已经脱离了那具身体，化成了灵魂。

　　“喂，系统。能……”

　　【别想了。你只能旁观。好好看戏。】

　　“喂！”

　　【受伤者不是你，004，你急什么？】

　　裴丧抿嘴，双目红的将要滴血。

　　他承认在脱离女孩身躯的那一刻，心里不由涌现出“解放”类似的卑劣释然感。可随即，迎面而来的便是无休止的羞愧与愤怒。

　　身为一个成年人，都无法承受这半日的毒打，更何况一个半大的孩子？

　　他听到地面上的孩子痛苦不已，拼命尖叫，看着她用没有指甲的手指死死扒着墙角的枯草做无力的挣扎。

　　什么是改造室？

　　裴丧跟着那群黑压压的男人，他们拽着女孩，打开了一扇漆黑的铁门。生锈的铁门上贴着花体文字：改造室。

　　男人将肩膀放在女孩身上，扯掉她胸口处的编号牌，将其丢弃在地上。

　　裴丧神情恍惚，无意间看了眼编号牌上的名字，全身一僵，大脑停止运转，好似连血液流动都阻滞了。

　　裴丧听到男人用极为温和的语气对女孩道：“小少艾，你想变成一个勇敢的男子汉吗？”

　　……

　　裴丧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的尖叫，竭力控制自己的身体。

　　但尽管如此，哪怕是灵魂状态下的他，还是在颤抖，他的心被人划了一刀，鲜血流个不停。

　　痛苦是无穷的，它具有各种形式。但无论是哪种痛苦，皆乃刻苦铭心，难以忘记。施加在□□上的痛苦，常人能理解，却不能与之同感，虽能忍耐，却不懂忍耐的万分艰难。

　　而在遭受痛苦的时候，只有一个念头。

　　停止痛苦。

　　【……】

　　【004？】

　　【004？】

　　系统见其依旧不理他，自顾自弹出面板。

　　【你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了。不过，里面遭殃的可不止她一个人。】

　　【你不要忘了这是谁的情报。】

　　“他在里面？”

　　裴丧终于开口了，声音嘶哑，极为难听。

　　一阵诡异的沉默。

　　【……他要是在里面，性别就不会是男的了。】

　　裴丧轻笑一声，毫无笑意，脸苍白异常：“是啊。发色也不会是黑色了，该是金色。”

　　他抬起摇晃的脚向前走去，路上伴随着女孩骇人的尖叫声，无休无止。

　　走廊很长，裴丧走了一段时间才走至尽头，尽头也有一间房。房门是一扇厚重的青铜门，里面不知关了什么东西，外头设有10个监控器，没留一点死角，两旁有8位持有兵器的士兵把守。

　　他睁着眼睛缓缓打量四周，半晌后，裴丧抬脚越了进去。

　　里头比裴丧之前呆的地方要好点，起码有光，也有食物，更为宽敞。

　　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却更为浓烈。

　　一个血淋淋的人躺在血毯上，他的四肢被束缚了，无法动弹，就连动动手指这类小动作也无法做到，瘦小的手掌上绑着冰冷的橡胶管，后脑勺卡在一个仪器里，他被迫躺着，目光只能看着上空，像是一只无法呜咽的小兽，脆弱不堪。

　　困在这种地方，怎么不会给人留下心理阴影呢？

　　裴丧走到那个人的面前，死死的盯着他。对方的眼睛被头发遮挡住了，裴丧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你想干什么？】

　　系统没得到回应，冷哼一声。它看着裴丧伸出手，似乎打算捋开少年额前被鲜血打湿的头发。

　　【你碰不到他的。】

　　系统无情陈述事实。

　　然而从窗口吹来一缕微风，跟着裴丧的动作，将发丝弄开了，露出了少年完整的面容。

　　系统：【……】

　　巧合。

　　裴丧看清了他的面貌，后退一步，小小的房间悄然无声。

　　半晌后，裴丧向前走去，摸了摸对方的眼睛。

　　对方对他的触碰毫无反应，死气沉沉。

　　裴丧碰不到对方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双令他记忆深刻的漂亮眼睛变得黯然失色，变成了一潭死水。

　　他安静注视着这双眼睛。

　　空气无声将他的曾经，他的过去勾勒，裴丧的脑海里冒出过往的记忆，破碎的话语：

　　“……人体每一刻产生的讯号以何种形式形成思想，以及，人类身躯寄存的灵魂、意识是何时开始诞生的，能否单方面复制、测量，这都是我需要研究的。将犯人投放进剧情任务，看似步入深渊，但在我看来，更像是推动挖掘人类本质的一大推力……”

　　“小裴，如果有机会，我想让你去剧情任务里走一遭。”

　　——我进来了，佳姨。

　　“据我们所知，百年前的人类是不可能通过自己本身来制造与真实世界相仿的世界的。但现在，高科技的发展打破了这种限制……我们无法理解剧情角色的情感是如何被挖掘出来的，这大部分取决于任务者的自我意识，他们为完成任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精神值得学习。”

　　“我对他们团体之间产生的默契感到钦佩。但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何能拥有一眼就识别出队友的毒辣眼光，毕竟进入剧情任务后，都会成为不一样的剧情人物。这是怎么认出彼此的？我无法理解，也可能永远无法理解……”

　　——我现在能够理解了。

　　“但我们要知道，每个灵魂，就是每一个人，他们就像是不同的味道，不可复制与代替……”

　　——是的。不可取代，不可复制。

　　“对了，小裴，眼睛是不会出卖灵魂的，一个人的情绪是可以从眼睛看出来的。知道吗？”

　　他靠什么来辨认那个男人？

　　——这双眼睛。

　　眼睛是不会出卖灵魂的。

　　裴丧慢慢滑倒在地，他跪倒在少年面前，嚅动嘴唇：“至于吗？”

　　我只不过是个死囚犯，跟你毫无关系的人，你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成为剧情里的角色，甚至不惜丧失记忆，饱受这等折磨，只为成为莫丞同，只是为了……

　　为了救我。

　　【滋啦——】

　　【莫丞同过往展现完毕，正在传送004回到剧情中——】

　　裴丧眼底聚满错愕，他下意识抓着莫丞同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

　　【004，这是过往，是历史。】

　　裴丧微微低头，看着那双白皙的手沾满了血丝：“我明白。”

　　不管这个男人是出于何等目的救他，都是他的选择。而裴丧要做的，就是一命换一命。谁也不欠谁。

　　他与他之间，相差的何止只是这一尺的距离？

　　井浅河深的道理，裴丧不会不懂。

　　就在这时，昏暗的过道里传来沉重的皮靴声。

　　紧接着，房门被打开了。

　　裴丧的下半身已经化为光粒，他看着来者，眼底结了一层霜雪。

　　来者比记忆中的年轻了好多岁，他穿着与旁人不同的黑色制服，步履轻捷，体格魁梧，面容肃然，令人生畏，整个人如往日站在办公室开会时一般谨小慎微。

　　雾疗药司学院院长，安德鲁。

　　安德鲁示意门外的家伙将门关上，随后看向莫丞同。

　　此人褪去了衣冠楚楚的皮囊，他伸出长长的舌头，射出贪婪的目光，硕大的鼻子微动，他撑在束缚莫丞同的仪器上，闭上眼睛嗅来嗅去，宛如一只丑陋的恶鬼。

　　“HI，小野狼，想我没有？”安德鲁睁开眼睛，靠近如同死尸般的莫丞同，他伸出手亲昵地揉了揉带血的毛发，柔声道，“今天孤儿院的院长喝多了酒，看来今天你没机会见到他了。他也没法帮你了。”

　　莫丞同没有回应，一双眼毫无灵魂。

　　安德鲁见状，脸上没有出现任何不悦，他高高举起手里的针管，笑眯眯：“不过没关系，我来陪你了。来，今天我们来试试这个好东西，我特意托朋友带过来的。你看我对你好吧？嗯？我特别喜欢你呢。小野狼。”

　　冰冷的针插了进去，躺在地毯上的人如同死鱼挣扎般，发出卑微痛苦的喘息。

　　“我最喜欢你了——”

　　安德鲁咧开了嘴，眼里迸发骇人的光辉。

　　裴丧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后飞快地收回目光，好似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你不生气？】系统有点佩服裴丧的理智了。

　　裴丧一言不发，眼眸流露出的强烈情绪消失不见，如潮水退散般，好似从未出现。

　　许久，他开口道：“这是剧情人物，都是假的。”

　　【是吗？】

　　裴丧冷着脸，没吭声。

　　他将目光放在躺在血毯上的人，眼眸深邃，捉摸不透。最后，光粒吞没了裴丧整个人。

　　梦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