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林大袅有

19、车祸现场（十三）

　　9点58分。舟子诸开车抵达图书馆。裴丧站在图书馆二楼，盯着那辆同样是黑色的轿车，眼眸深邃。

　　舟子诸走了上来，手里拿着一瓶牛奶，他神情有些疲倦：“老路，你们怎么在二楼啊？亏我还在一楼找你们。”

　　裴丧听到路五谷回答道：“抱歉啊，我刚才忘记跟你说了。”

　　舟子诸道：“正好我有事情想跟你说，过来。”

　　裴丧漫不经心拿了一本书，坐在靠窗的位置继续翻阅，余光瞄到那两人走到厕所内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出来了。舟子诸看了眼裴丧，转身就走。从背影来看，竟透露出几分形销骨立与狼狈不堪，好像下一刻，整个人就会闷头栽下。

　　路五谷走向裴丧，就在这时，他的手机亮了起来。

　　来信人：吴叔。

　　少爷，路刃已经抓到了。据他交代，还有几个人没被抓到。您在外务必小心。我处理了这边的事情立刻赶过来，在我来之前，您千万不要离开图书馆。

　　路五谷手机的短信声并不大，但图书馆极为安静，故而引起图书管理员的注意，管理员朝他走过来，温声道：“同学，请把手机静音。”

　　路五谷低头打开翻盖手机，摊开手，无奈笑了笑：“没电关机了。”

　　图书管理员点头，忍不住又朝少年看了一眼。

　　路五谷冲他笑了笑。

　　图书管理员心想：这孩子的眼睛真好看。

　　然而对方已挪开视线，将目光重新放在裴丧身上。

　　路五谷走了过去。

　　裴丧抬起头，发现路五谷的脸色泛白，连忙低声询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我没事。”路五谷道。

　　“……舟子诸跟你说什么了？”

　　路五谷的声音异常镇定：“吴婷婷回来了。不过昨天晚上她在家里自杀了。”

　　裴丧一怔，脑海一片空白。

　　路五谷皱眉：“也不知道那个人跟她说了什么……”

　　裴丧问：“什么意思？”

　　路五谷扫了一眼周遭，确认周围没人，低声道：“我的人在吴婷婷的手机里发现了一些短信，那种短信具有强烈的暗示催眠，再加上前些日子吴婷婷情绪不稳，她这样很容易被人逼上极端。”

　　裴丧道：“你怀疑她的死是……？”

　　路五谷垂眸，语气听起来有几丝无奈：“人都死了，还能说什么。”

　　两人陷入沉默。半晌，裴丧又道：“舟子诸就只跟你说这些事情？”

　　路五谷点头。

　　裴丧道：“我再去书架借几本书。”

　　路五谷道：“好。”

　　路五谷盯着裴丧的背影，捏着手心里的手机，攥得极紧。

　　——抱歉，我对你说谎了。

　　路五谷回到靠窗的座位上，低头继续看书。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很是舒服，他宛如一块无瑕的美玉，沉默圣洁，不容他人忽略。

　　谁会在意美玉之下的累累拙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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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丧背对路五谷，将书架上的一本书抽出来。

　　他凝视着书的封面，许久，他又将书放了回去。

　　——路五谷在说谎。

　　裴丧抱着自己借来的书，一本一本退还。

　　他不打算看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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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舟子诸再次溜回厕所，他的手指发颤，手上却还握着那瓶牛奶。

　　与路五谷的谈话历历在目。只是舟子诸没想到，路五谷的态度竟然如此决然，直接拒绝了他。被逼无奈，舟子诸只能走下策。

　　他恍惚了几秒，摁下了通话键，声音沙哑：“……我同意了。”

　　几分钟后，舟子诸挂断电话。

　　舟子诸颓然躺在冰冷的地上，脑海一片空白。他正打算站起来，却踉跄了一下，头猛地撞上了门板，舟子诸抱住了头，泣不成声。

　　不知情的人听到这哭声，凑近敲门问道：“哎，里边的人，你怎么了？还好吗？没事吧？”

　　舟子诸泪流满面，声音低哑：“我没事……”

　　中午12点，三人汇合，裴丧提议去吃中饭。

　　12点34分，三人用餐完毕。

　　“这家店的粉丝挺好吃的。价格还实惠，老路，要不咱们下次再来吧？”舟子诸擦了擦嘴，他眼角泛红，像是被辣出来的。

　　路五谷瞥了眼裴丧：“你说呢，裴丧？你觉得怎么样？要不下次一块来？”

　　裴丧道：“粉挺好吃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一起吃了。下次再聚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那不就是高考之后嘛。”

　　裴丧摇头：“那可不一定。”

　　“……”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裴丧知道了？

　　舟子诸心里一咯噔，脸上流露几分失措。舟子诸紧盯着裴丧，想从他眼里看出什么。可什么也看不出。

　　想多了吧。

　　舟子诸低头看手机，自我安慰。

　　路五谷微微皱眉，没说话。

　　裴丧打破沉默：“今天不早了，先回去吧。”

　　路五谷并不想这么早回去，他想和裴丧多待一会儿，说道：“这不是还有一下午的时间吗？你这么急干什么？”

　　“我看舟子诸挺急的。”裴丧冷不丁道，“总是在低头看手机。”

　　舟子诸浑身一震，他抬起头，将手机放回口袋，面上焦急，好似真有什么急事：“唔，那个，我确实是有事……”

　　路五谷不悦：“喊你过来就是专门让你搭我们回家的。你要是回去了，我们怎么回去？这儿天这么热，坐公交车的人又这么多，不得闷死个人。”

　　舟子诸撇嘴：“哦，合着我就是个司机咯？”

　　路五谷：“嗯。老司机上路，放心靠谱。”

　　舟子诸翻了个白眼：“那我叫别人来接你们，成吧？”

　　路五谷笑眯眯：“我可不放心。舟子诸，不是我不信你。你懂的。”

　　舟子诸无语：“那怎么办？”顿了顿，他道，“我把我车子留下，你们开回去？”

　　裴丧心下一突，猛地转头看向路五谷。

　　裴丧听到自己开口，说话尾音发颤：“你也会开车？”

　　路五谷点头，语气中带有几分得意：“嗯。对啊。这小子都会开车了，我肯定也会啊。”

　　舟子诸面无表情：“什么叫做‘这小子都会开车了’？嗯？”

　　路五谷：“这不是夸你吗？”

　　舟子诸：“去你妈的。”

　　裴丧：“……咳。既然舟子诸有事的话，我看今天就先复习到这里吧，我们先回去。”

　　路五谷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那边，道：“成。”

　　三人走了几步，舟子诸将车钥匙抛给路五谷：“老路，你去把车先开过来吧。我有些事……要跟裴丧说。”

　　路五谷接过车钥匙：“嗯？”

　　他的视线与舟子诸的视线相接，路五谷微微挑眉，舟子诸垂眸，躲过他的注视。

　　路五谷：“你……”

　　舟子诸：“只是学习上的一些事情罢了。”

　　“哦？”路五谷给了舟子诸一个警告的眼神，“好。不要说太多，免得让人烦心，毕竟快高考了。”

　　舟子诸道：“放心。”

　　路五谷朝裴丧招招手，转身离去。

　　裴丧盯着他的背影，嘴唇微微发抖。

　　他看到自己背后的杀人凶手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慢声细语：“裴丧，咱们去马路栏杆那儿等着吧。”

　　裴丧嚅动嘴唇，声音很单调，没有一点感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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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五谷开了一路，也没有看到裴丧与舟子诸的人影。

　　不知不觉，他就把车子开到了分叉口，一条通往图书馆，一条通往乡野。

　　路五谷将方向盘打了个转，心想：裴丧该不会又去图书馆那条路上了吧？最近他总是在那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在找什么。

　　这样想着，他便将车子开到图书馆新修的那条路上。

　　车子越开越快，然而路五谷毫无察觉。

　　这辆黑色的轿车就像是飞奔的黑马，脱缰而出。

　　窗外的风景飞快的略过，成为五彩斑斓的颜料盘。

　　路五谷的手机铃声响起，他分神接起，然而通话的那一头没有人开口说话。

　　路五谷皱眉，沉声问道：“喂，有人吗？”

　　没有说话声。

　　路五谷：“喂？”

　　“……”

　　“喂？”

　　路五谷不耐烦了，正想挂断电话，那头终于发出声音。

　　那一头说：“我很高兴认识你。小骗子。”

　　紧接着，电话被无情的挂断了。

　　路五谷：“……”

　　逗我玩呢？

　　路五谷没好气的放下手机，动作忽的一顿。

　　真奇怪……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样的情形有点眼熟呢？

　　路五谷陷入沉思，忽的，他听到了什么声音，猛地回神。

　　你在想什么？！路五谷！你可是在开车啊！

　　路五谷在心里骂了几句。

　　等他思绪回笼时，一个熟悉的人影已经越过栏杆，飞快的扑了过来，拦在了车前。

　　“吱啦——”

　　路五谷连忙拉动刹车，刹车声震耳欲聋，宛如一记警钟敲在路五谷的脑袋上，他清醒了，然而晚了。

　　车子已经撞上了人，甚至还碾了好几次。

　　路五谷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的双手不断发抖，他想要打开车门，想冲下车报警，可他的手指不受控制，抖个不停。

　　路五谷的脸色煞白，在内心不断劝说自己镇定冷静，然而统统没用。他靠在座位上扇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忍住颤抖努力打开车门。

　　开门只需要几秒，可他花了十几秒的时间才做到了。

　　旁观者已经将车祸现场堵得水泄不通，路五谷推开人群，到了死者附近。

　　等路五谷看清死者的模样时，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五脏六肺都裂开了。

　　——不可能。

　　路五谷猛地扑了上去，抱着残缺不堪的尸体，双目眦裂，从他的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叫喊，但实际上听起来却更像是小兽失去母亲呜咽的声音。

　　——怎么会是你啊？

　　路五谷摇了摇死者的肩膀，他们两个靠得极近，近到足以感受彼此的气息，可却无法接触到彼此的心。

　　彼时，路五谷看着一脸恹恹的少年，想将他抱在怀里；而此刻，心心念念想拥抱的人却已经没了声息。

　　路五谷紧握那双沾满鲜血的手，手指还残留温度，他颤声道：“裴丧，你别吓我……这是恶作剧吧？裴丧，你说话啊。裴丧？”

　　——不会是你。

　　路五谷紧握裴丧的双手，十指相扣，明明第一次做，却感觉握了很久。他面色发白，用左手捂着裴丧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

　　“裴丧？你说话啊？是不是心虚了啊？”

　　“我跟你说，这恶作剧一点都不好玩，裴丧，你说说话啊？”

　　他从自己的声音尝到了恐惧与悲伤的味道。

　　这就是一个永不停歇的噩梦。路五谷用手臂环抱着裴丧的肩膀，浑身发颤。

　　——你刚刚还活着……

　　恍惚间，他的四面八方传来人们的嘀咕，一个个眼神不断投来，手指对着死者，好似想把死者的脸戳破，周遭充斥刺耳的聒噪声、骇人的话语：

　　“自杀的……真是没良心，自己倒是死得痛快……”

　　“他分明就是看着车子撞上去的……”

　　“这年纪轻轻的……怎么这么想不开哦？”

　　自杀？

　　谁？

　　裴丧？

　　不可能……

　　不可能。

　　不可能！

　　路五谷抱着冰冷的尸体，手足无措，内心恸切。等到救护车赶到，医生宣布死亡时间时，他再也忍不住，放肆大哭。

　　灿阳照在少年的身体上，阴影照拂一地脱离身体的残缺内脏。

　　高空中，一道灵魂飘在上空，注视着下方的路五谷，做了个道别的手势，化为一串数据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