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肆》林大袅有

17、车祸现场（十一）

　　两个人走到路中心，绿灯刚过，要等红灯。

　　舟子诸试图找话题：“话说你对高考有信心吗？我都愁死了。哎。”

　　裴丧道：“没有。”

　　舟子诸一怔：“怎么会？最近你的成绩都算不错啊。算来算去，你好像也就月考失常了……”

　　裴丧道：“最近顺利不代表高考就能够顺利。”

　　舟子诸绞尽脑汁，憋出来一句：“唔……相信你自己。”

　　裴丧：“嗯。”

　　舟子诸努力找话题：“今天张卫国说的那些话……你听到了吗？”

　　“没注意，你们好像是在说吴婷婷的事。”

　　“哎对，说起来，老蒋真被吴婷婷的家长伤透了心。啧，我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蛮不讲理的家长。”

　　“没办法，女儿失踪了，做家长的难免会情绪上头。”

　　“唔……也是。”

　　裴丧斜视：“我记得你跟吴婷婷关系还不错，你不知道她在哪里吗？”

　　舟子诸显然想起了当初因吴婷婷而引起的争斗，他挠了挠脑袋：“……你不会还记恨那件事吧。当时我也只是气不过，不好意思。”

　　裴丧不语。

　　舟子诸继续道：“不过说真的，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吴婷婷离家出走的前一天还跟我说晚上的作业多呢。”

　　“会不会被诱拐了？”

　　舟子诸摇头：“这个可能性很低。你不了解吴婷婷，这家伙身手很棒，人又极为聪明。当年我爸妈带着我参加一场重要的宴会，场上几乎都是陌生人，没几个熟悉的。当时吴婷婷也在。嘿，你是不知道，这家伙比我更适应环境，嘴巴更甜，在一群年长的陌生人面前表现得落落大方，游刃有余。就她那架势，完全不输给老路。她年纪虽小，但接触的人和事比你可多得多了。”

　　裴丧：“……”多个屁。我都二十二了。

　　裴丧：“说不定她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什么人，或者听到了什么事，就临时作出离家出去的决定。”

　　舟子诸脸上毫无异色：“或许吧。”

　　裴丧垂眸，好似无意：“你知道她喜欢哪个男生吗？说不定吴婷婷会跟他联系。”

　　舟子诸笑了一下：“你以为老蒋没问我这话啊。哎……吴婷婷没跟我说啊。说实话，我一直以为她喜欢老路的。不过，有时候我觉得又不像。这丫头的性子太固执，喜欢上谁，非得把人抢到手……就是个傻瓜。”

　　裴丧皱眉：“绿灯了，走吧。”

　　舟子诸却不走了，他问：“裴丧，你明天要跟老路去图书馆吗？”

　　裴丧接话：“嗯。怎么了？”

　　舟子诸抿嘴，犹豫片刻：“明天带上我，好吗？我有些事情想跟他说。”

　　裴丧抬脚向前走，头也不回：“知道了，我会跟他说一声的。”

　　马路的另一边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

　　车里的人盯着裴丧与舟子诸各奔左右，连忙拿起手机拨打电话，手机没响几声就被人接起，那人低声将自己看到的情况汇报上去，对面的人问了几句话，那人道：“对，已经确认了，路五谷明天会出门……是……好。不过司机的话……”

　　“是。我会通知下去的。主要还是得看舟子诸这边……好的。”

　　电话咔嗒一声挂断了。

　　车子发动了，离开这条街道。

　　裴丧回过头，视线似无意间扫过那辆黑色轿车，车子已经远去。

　　这么沉不住气吗……裴丧心道。

　　裴丧走回小巷口，现在已到了晚餐时间，各家各户都在炒菜煮饭，孩子也在厨房帮忙，各种菜香混在一起，食欲大开。路上只有一个乞丐孤零零坐在街边，手里依旧捧着一个破烂的碗。

　　裴丧走到乞丐面前，丢了一块钱进去。

　　乞丐连忙道谢，声音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生平安。”

　　裴丧居高临下，俯视着下跪的乞丐，问：“我是好人吗？”

　　乞丐低语：“你要不是好人，我怎么会跟你说‘好人一生平安’这话呢？”

　　裴丧眼眸一沉：“如果坏人也会平安呢？”

　　乞丐苦笑：“坏人怎么会平安呢？坏人只会苟且偷生，平安也只是暂时的。”

　　裴丧盯着乞丐，乞丐讨好般朝他笑了笑，露出牙齿。

　　这个乞丐有一口洁白的牙齿。

　　裴丧从“好人”的话题跳到另一个话题上：“你这身衣服很眼熟。很像当初我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个乞丐。”

　　乞丐摇头晃脑：“是吗？我可能去过图书馆吧。”

　　裴丧又道：“那你还记得你假意碰瓷，撞到路五谷的车前的事情吗？”

　　乞丐一脸惊讶：“是吗？我还做过这样的事情？”

　　裴丧一言不发。

　　乞丐面露无辜之色。

　　裴丧冷笑：“你忘了，那我就提醒你。”

　　乞丐沉默了一阵，又说：“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次的声音更轻了。

　　裴丧冷道：“上次碰瓷，你本想引开司机对路五谷直接下手的，可是你没想到我也在车上。‘身份尊贵的路少爷怎么会跟一个脏兮兮的贫困生坐在一辆车子上呢’——你大抵是这么想的。在察觉到我的存在之后，你便不想让你的同伙对我下手，所以就放弃了这个计划，中途下车。

　　“当天夜里你又偷溜进屋，往路五谷的水瓶里下毒。想要毒死他。可你不知道我还醒着。醒来之后，我拿着水瓶去了趟医院，经过检查，水里被下了毒药，那种毒药从服用到症状发作需要将近十二个小时，不是喝下立刻就死亡的毒物。你不想让我成为可能性最大的嫌疑犯，所以故意选了这种毒药。”

　　乞丐摇头：“路什么的？完全听不……”

　　“可你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路五谷没死。”裴丧直接打断乞丐的话，毫不留情，“路五谷为什么会没死——难道下毒的当天晚上他就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吗？如果现在你恢复真实身份，岂不是向他透露了什么？路五谷会不会怀疑到你身上……

　　“我想你当时一定很着急，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在现实生活中，因杀人而逃跑失踪的大有人在，而专门为了杀人而失踪的……我只见过你一个。”

　　乞丐哈哈大笑：“你究竟在说什么啊？胡言乱语，疯了吗你？”

　　裴丧笑了一下：“怎么，你这声音跟刚才可是判若两人，莫不是笑几声你的嗓子就能变好吗？”

　　乞丐脸色徒然一变。

　　裴丧蹲下身，与乞丐视线持平：“最开始我只是猜想你想绑架路五谷，勒索钱财，挽救你家的经济情况。可后来我发现你是真的想置人于死地。你扒下图书馆乞丐的衣服穿到自己身上，天天装作没事人在街上讨钱，喊着‘好人一生平安’，掩人耳目，自我欺骗，不断偷窥、跟踪我。

　　“你用死者之物，以死者之态现身，你这是何必呢，吴婷婷？”

　　——吴婷婷。

　　这个人听到这三个字，身躯一颤，随后她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了那双年轻的双眼。

　　家长、同学、老师苦苦寻觅的漂亮女学生，他们心里骄纵干净的孩子，此时正穿着一身破旧的衣衫，如同一只蝼蚁苟在角落里，不声不响。

　　宛如尘埃。

　　女生化妆很厉害。这点裴丧知道。

　　只是他从未考虑过会有女生乔装成乞丐。

　　因为太大胆了。

　　只要穿的衣服稍微暴露一点，露出胸膛与小脚的线条，就能够猜出这个乞丐的真实年龄。或者仔细观察乞丐的手指，就会发现这双手一点茧都没有。

　　可裴丧没想到吴婷婷对自己这么狠，直接将自己一身涂上黑漆漆的脏污，将干净的双手滚进煤炭中，让干净指甲缝里挤满了灰土，使白洁的身体披了一层厚疙瘩，浑身发臭，臭的不敢让人接近。

　　认识吴婷婷的人，怎么也不会将这样的少女与街头微不足道的乞丐联系起来。

　　难怪他们昼夜不分寻人至今未果，漂亮迷人的女孩子摇身一变成为街头乞丐，怎么想都会觉得匪夷所思。

　　吴婷婷垂头，挡住了自己肮脏的脸，低声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异常的？”

　　裴丧道：“你不会跟踪，太容易露馅了。在图书馆的那次，你就已经暴露了。”

　　吴婷婷脸色微变。

　　裴丧道：“还有碰瓷的那天晚上，你双腿的流血量太不正常了。”

　　吴婷婷抬眸，眼里冒火：“所以，你早就知道是我，对吗？”

　　裴丧点头：“差不多。”

　　当时乞丐夜入卧室，没有推门而进，而是翻窗进门，显然是熟人作案，这个人清楚卧室轻轻一推就会发出巨响的门，所以选择翻窗。而在原主记忆里，来过他家的人屈指可数，同学只占了几个，其中就包括陈婷婷。

　　虽说陈婷婷换了一身衣服，但夜入房屋活动时已经暴露了几分模样，再加上次日司机所说的大腿光滑等词眼，就足以让裴丧确认乞丐的身份。

　　更巧的是，校内吴婷婷偏在这个节骨眼下落不明了。

　　常人一般不会冒出如此大胆的猜测，将身份悬殊的两人突然联系在一起，裴丧最开始还是依靠原主的记忆开始推测。

　　在大家眼里，吴婷婷是个温和的女生。可在原主的记忆里，她总喜欢招惹、调笑他。

　　原主可能不知道，或者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如果一个女生总是招惹某个男生，引起男生的关注的原因有几种，而其中一种就是喜欢。

　　自始至终，吴婷婷喜欢的人就是原主，而不是路五谷。

　　裴丧心情复杂，缓缓道：“你喜欢我，而路五谷跟我走的太近了，所以你嫉妒他，想要杀了他。”

　　犯罪动机幼稚，听起来极为可笑，甚至难以站住脚。

　　可联系吴婷婷的一言一行，甚至她对裴丧长期以来的窥探跟踪，就不觉得是天方夜谭了。从裴丧第一次穿到原主身上的当天，吴婷婷就在跟踪他了，甚至跟到了图书馆。

　　然而这种变态疯狂的窥探不能使她满意，她想要裴丧喜欢她。

　　“你喜欢我，可我却没正眼看过你一次，哪怕一次。”裴丧轻声道。

　　　吴婷婷猛地站起来，既然她被认出来了，装也没用了。她神态失常，扯着嘶哑的嗓子大肆发泄：“是，我是想杀了他。我嫉妒死他了。可那又怎么样？裴丧，你不觉得自己很恶心吗？”

　　裴丧昂起头，微怔：“恶心？”

　　吴婷婷冷冷地一笑：“喜欢一个同性，你不觉得自己恶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