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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宫门如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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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庆九年,春
二月初一,新年刚过,五年一度的女官初试在仰止书院内进行,女官考试分初试与殿试,初试三日,殿试一日。
潘尚宫、闵尚宫带领司记、司言、司簿、司闱四司、四典、四掌共一百二十八位女官给每位参加考试的考生搜身查验、核对身份,确认无误后按照抽签序号分住在相应的房间中。
第一日考察考生的德行品质与宫廷礼仪,考试内容为《女则》、《女训》、《女德》三册及相关宫廷礼仪。
第二日考察考生的学识与素养,考生需要详解皇帝御笔亲书的治国之理。
第三日为特长考试,由宫中尚宫、尚仪、尚服、尚寝、尚食、尚功六局掌事女官各出一题,考生可任选一题作答。
二月廿十,仰止书院门口张贴皇榜,榜上有名一百人,位列前十位的考生由圣上殿试;第十一位至二十位的考生由皇后殿试;二十一位至一百位的考生按在特长考试中的选题,分由六局尚侍女官进行考评,并淘汰其中六十位考生。也就是说只要考进皇榜前二十位,便可十拿九稳入宫为女官。
放榜日一早,苏府小厮就快马前去查榜,早膳刚过小厮便回府禀报,“恭喜老爷夫人和老夫人,大小姐皇榜上名列第一位!”
景氏闻言是又喜又忧,抱着阿蝉哭一阵笑一阵,惹得老夫人也跟着垂泪,阿蝉心下无奈,但到底也是眷恋母亲,与景氏夜间同塌而眠,悄悄话说到快天明。
二月廿十八,殿试开始。
阿蝉天蒙蒙亮便坐马车来到长乐门,此时,进入殿试的官女子已来了大半。
抵达长乐门的官女子在尚宫局女官的引导下,按照皇榜排名,分作三队依次站好。
“苏大小姐。”熟悉的尖利女声在阿蝉背后响起,连头都不用回,阿蝉就知道柳依依又来找茬了。
柳依依本来没有入宫打算,仲夏时便听景氏说起过,柳夫人正在京中物色士族子弟,准备给柳依依说亲。不料柳依依听说阿蝉要入宫为官后,便在家中哭闹不止,不愿成亲。柳府无奈,只得也让柳依依参加初试。在书院这几年的圣贤书总算没有白读,放榜之日柳依依也位列第五十七位,进入殿试。
“柳小姐安。”阿蝉回身略一行福礼,便转身回去,今日殿试,阿蝉实在不想与柳依依有过多纠缠。
“嗬,皇榜第一就是不一样啊,这还没当上女官就开始摆官架子了,”柳依依对跟在她身后的几位官女子说道。
“初试第一有什么拽的,谁知道她爹爹和兄长是不是给她泄题了呢,这要是在殿试上,一问三不知,惹恼了皇上,我看别说女官了,连命都难保啊!”几位官女子中的一位讥笑道,其余人也跟着捂嘴笑起来。这几位官女子母家官位不高,都是柳老大人和柳大人的同盟属官,故而才为柳依依马首是瞻。
“看来柳小姐上次在街上出丑还嫌不够,要在宫城之内也丢丢人吗?”阿蝉反身冷声淡淡道,“还是你们都想在京中戴上不知礼法的名声?”话音一落,柳依依身边的官女子们皆闭上了嘴,往后退了几步。
上次柳依依可算是丢人丢到家,连皇后和宗室贵妇的赏梅宴、灯谜宴都没给她下帖子,弄得她在京中现在是灰头土脸,所以才一看见阿蝉就气不打一处来。
“苏央!上次是我让着你,你别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柳依依一想起当日被羞辱的场景,气的脸都扭曲了,大喊道。
“何人在此喧哗!”尚宫局潘尚宫及闵尚宫自远处走来,潘尚宫对柳依依一行喝道,“皇城宫廷、大内禁地,岂容你等在此吵闹!再大声喧哗,就令羽林卫将你等赶出宫去!”
柳依依一行忙噤声走开,回到自己的队伍中。
“谢潘尚宫、闵尚宫,”阿蝉对两位尚宫行万福礼。
“苏姑娘客气了,”闵尚宫温和道,“管教女官本就是我二人分内之事。”两位尚宫自然知道阿蝉名列皇榜第一位,看到柳依依刁难阿蝉,两人便前来解围。
辰时刚过,小宦官前来通传。殿试的官女子排成三队,分别向太极殿、两仪宫、内侍省行进。
阿蝉所在的第一队很快在小宦官的带领下来到太极殿,自东上阁门进入东堂。东堂内烧有地龙,进入殿内只觉一阵暖意,阿蝉深吸一口气,清冽的龙涎香瞬间沁满肺腑,令人神清气爽。
“皇上驾到!”通报声由远及近从正殿传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十位官女子跪倒在地,行参拜大礼。
只听一阵脚步声从阿蝉面前经过,坐上东堂正中的龙椅,“平身”一个虚浮无力的男声道。
“谢圣上。”阿蝉等人从地上起身,低头站好。
隆庆皇帝年逾四旬,自小体弱多病,登基以来国事操劳,身体更加孱弱,时好时坏。最近天气寒冷,听说皇上又犯了咳喘旧疾,殿试上也无力讲话,只是摆摆手,令身边太监手执圣旨代为问话。
十位官女子一人一题,当即作答。待十位官女子都回答完毕后,便行福礼退出殿内,自长乐门出宫,回家等候内侍宣召。
三月初十,宫中内侍前往各入选女官家中宣召。
宫中内侍前来,苏大人与二子着官服,老夫人和夫人身穿诰命,苏泽、江氏、崔氏、阿蝉等身无品级之人身着礼衣,跪于正堂接旨。
“苏氏女央,聪达敏识,才华无比。上出题校之,闻言立成,皆如宿构。特封为尚宫局正六品司记,凡宫内诸司簿书出入目录,审而付行焉。三月廿十辰时于阖闾门入宫,钦此。”内侍宣召完后,苏府齐声谢恩。
“苏司记,恭喜了”小内侍又向阿蝉见礼,“此次入选女官除了苏司记之外,其余皆封七品典侍,只有苏司记独占鳌头。”阿蝉忙回礼,“公公吉言,谢过公公。”
苏府丫鬟立即呈上钱袋,内有碎金五块。小内侍笑逐颜开,接过谢恩遂去。
“启禀老爷,宁国公与世子求见。”小内侍刚走,家仆就前来禀报。
“快请,快请。”苏大人站起身步出正堂相迎,其他人皆行礼退下,阿蝉也跟着走出正堂。
阿蝉屏退了左右,自己一人在花园漫步。春日初霁,迎春花、樱花、梨花依次绽放,只是不知入宫之后还能否再有机会漫步花间,阿蝉望着枝头梨花出神。
楚玄来到花园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身穿黑红立肩广袖礼衣的少女立于花间,抬头望向枝上雪白梨花,白玉步摇斜垂耳畔,发间还有几朵白玉珠花,衬的她肤色莹白。少女脖颈纤长,朱唇饱满,宽袖窄腰,纤细的腰身被仓黑色宽锦带裹束,盈盈一握。一只手垂下,露出腕间一只极细的白色玉镯。楚玄发现,她好像格外偏爱玉器。
“阿蝉,”楚玄轻唤,“你的丫鬟说你在这里。”
阿蝉回过神,转身见礼,“楚大哥安好。”
两人一齐走进池畔凉亭。“今日前来,是来辞行的。匈奴异动,我和父亲明日就要返回叶城了。”
“这么快就要回去?”阿蝉一愣。
“自去岁中秋回京,已在京中七个月,该回去了。”楚玄笑道,“还未恭喜苏司记呢。”
“楚大哥莫要打趣阿蝉了,只是六品司记,与楚大哥的六品昭武校尉比起来,实在是云泥之别。”
“阿蝉何须如此客气,如今京城皆知你是皇榜首位,圣上钦点六品女官,才华冠绝京城。此批女官除你之外,其余都只是封为七品,我也着实为你高兴。”
“承蒙圣上厚爱。楚大哥此去,想必与匈奴又有一战了。”
楚玄剑眉紧缩,坚毅的下巴微颔,“不错,去岁隆冬匈奴遭遇寒灾,牛羊冻死大半。现如今开春,匈奴人定会前来抢掠粮食。前日接叶城急报,匈奴人丧心病狂竟然将边境一村庄屠戮干净,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此番回叶,不日定要与匈奴血战一场,为我子民报仇雪恨。”
“楚大哥千万小心。大兴与匈奴几百年来一直是你攻我防、我攻你防,进入一个死循环之中,致使每年都有大批军士死伤。应想个法子,使匈奴归顺,才能结束这几百年的纷争。”
“英雄所见略同,我也有此意,只是现下国库空虚,更何况朝廷中……唉,只怕圣上心有余而立不足啊。”
阿蝉也默然,楚玄说的确有道理,国库空虚,朝堂之上拉帮结派,豪族把持朝政,若想聚一国之力使匈奴归顺,如今看来确实是不可能的事情。
二人看着池边景色,心中都有思虑,一时无人开口。
“阿蝉,时间不早,楚某该告辞了,”楚玄叉手行揖礼,“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宫中万事千万小心。”
“战场上刀剑无眼,楚大哥也千万保重身体。他日再见,定要把酒言欢。”
楚玄笑起来,“一言为定,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