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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兰因(二) ...

  •   时值年末,命妇进宫拜见皇后。

      待众人走后,皇后长嫂王氏奉命留下说些体己话。皇后出自陈郡谢氏,自古便是清流之家,不掌军权却极富盛名,深受文人雅士推崇,因得东周皇后皆出自于陈郡谢氏。王氏出自琅琊王氏,是长房嫡女,父亲时任当朝太尉掌天下兵马,身世显赫,论辈分二公主也得唤一声姑母。

      "嫂嫂快别多礼,家里可安好。"

      “禀娘娘,一切安好,爹和娘还是总念叨着您,娘前阵子害了风寒,现虽已不打紧了,但还需静养,因而这次没有进宫谢恩。”

      皇后安心了一些说道:"嫂嫂操持家务辛苦了,本宫准备了些器物药材,都是大公主亲自挑选从西齐运来的稀罕物儿,药材带回去给爹娘和兄长,新鲜玩意儿带回去给昀哥儿秀姐儿赏玩。"

      "臣妇叩谢娘娘恩典,还有一事凛卿托我务必要禀明娘娘。"王氏神色有些紧张,向皇后使了个眼色。

      皇后朗声向众人道:“都退下吧。”

      王氏见侍从们都退出了正殿,清了清嗓,低声道:“前些天,老太太身体不大好,晞凛托人找了个名医来给老太太瞧瞧,瞧完病老太太好的差不多了,家里就摆了一桌席感谢那名医,席间那名医喝的高兴又听说我们家是外戚,给你长兄透露了个大秘密。”

      王氏继续道“那名医原是陛下潜龙时王府的御医,给三公主的娘诊脉时发现月数不对,被陛下勒令出府了。”

      "月数不对,是个怎样不对法"皇后神色有些凝重,混淆皇嗣,这罪名可不小。

      王氏开口:"那名医说,当时那位夫人入府不足一月,却已有三月身孕,他不敢隐瞒禀告陛下后,陛下也没说什么,只教他管好嘴不要乱讲,便赏赐他出府了。"

      皇后听后震惊不已,回忆起颐珩出生之时,她生母确实入府只八月有余,大家都只是认为颐珩是早产儿,又加丧母,出格行为多有包容。可按这名医的说法,按月份算,颐珩便不是玹帝的嫡亲公主,可玹帝明显又知道颐珩月份之事,却不让这名医声张,这……

      “会不会是陛下在府外有的,怕失了脸面便没叫声张。”王氏小心翼翼的问道。

      皇后不语。那阵子西齐入侵,姬玹整天为打仗的事情忙的焦头烂额,吃住都在府里,成王在内虎视眈眈,哪儿得空去外面厮混出个孩子,府里倒是一下子有了三公主和四皇子。

      王氏再问:“娘娘可知三公主生母是哪家的小姐,三公主生的匆忙,我们在宫外有心打探,却还是没什么踪迹。”

      皇后依旧是沉默,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她还在思索最坏的结果。

      王氏见皇后不开口,小心翼翼的又说:"我与你兄长总是担心娘娘侍君多年,却膝下单薄,惟有一女,这下三公主或也不是陛下的嫡亲姑娘了,若果真如此,娘娘也要早作打算选定皇子,谢氏也会倾全族之力做娘娘的依靠。"

      皇后被王氏的话猛的惊醒,失态道:"不论珩儿是否陛下的孩子,她都是我的儿! 她刚到我的手上的时候才那么小,我看着她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奶娃娃,长到一个在夜晚会安慰我母后,母后不要哭的鬼丫头,变成如今这般鲜活爱闹的模样。在寂静深宫,只有她是我的,只有她陪着我,关心我,逗我开怀。我如今所做不过为了护她安宁,若有一天大厦将倾,就算舍弃我所有之物,我也只要她一个!"

      王氏听闻,手有些逾矩的握上了皇后的手:“娘娘既是如此想法,我也不再劝解了,爹娘总说娘娘这些年过的辛苦,往后娘娘便跟随自己的心,我王家也会成为娘娘的臂膀!”

      皇后听后感动不已:"多谢嫂嫂,本宫失态了,这件事既陛下不提,只为保得珩儿平安,咱们也当不知。"

      王氏福了礼,便告辞出宫了。

      腊月初七——

      十三年来,玹帝在这一天都会独自登临飞橼楼凭吊故人。

      那时他还是李慈思的小师弟,被欺负了第一反应是躲进她湖蓝的衣裙后,等她帮他出头。李慈思是陇西李家的三房嫡女,李氏地处西北家风彪悍,连着女孩子们从小也舞刀弄枪,李慈思从小就跟着她五叔在京城教养皇子习武,因着年龄大些,入门早又得她五叔亲传,在京中可谓难遇对手。

      后来李慈思有了喜欢的人,他成为了她跟小谢将军的小信鸽,姬玹有些伤感,这么好的师姐被一只吊梢眉的狐狸拱了。可是姬玹打不过谢晞灵,他每每想把谢晞灵给李慈思的信丢掉时,都会想到谢晞灵一只手像他丢信一样把他丢到湖里的场景。

      再后来,姬玹开了府衙,娶了谢晞灵的堂妹为妻,他的兄弟们夺位夺得惨烈,只有他左右逢源韬光养晦,加上皇后母族谢氏的扶持,在一众伤残病重的皇子中脱引而出,获得了先帝的青睐。

      可没等李慈思如愿嫁给谢晞灵,西齐就来犯了,谢晞灵上了战场,李慈思纵马追了三天三夜来到边境,姬玹彼时只剩成王这一对手,先帝命他坐镇京师全权指挥,他倾尽全力只知打赢这场仗,反攻的命令一次次被他派人传达到前线,只有快速取胜才能逼先帝决心立储。

      仗打赢了,姬玹几乎动用了国家所有的战斗力,士兵们就像蝗虫一样一批又一批的被派往前线,凭借完全压倒的数量优势击溃了西齐铁骑。但那场战争,死伤不计其数,无数家庭因此变得支离破碎。

      李慈思独自回到京城,带着谢晞灵的佩剑和他的骨肉。李家不要这个跟外男私奔的女儿将她除了名,谢家不承认她肚子里的是谢家的子孙,姬玹将她带回了王府,承诺会将这个孩子视如己出,让她安度余日。

      可他没想到李慈思这么刚烈,她在谢晞灵被射杀那天就不想活了,她挣扎着生下颐珩,就用谢晞灵的佩剑自刎了。失去了师姐的姬玹悲痛万分,将颐珩抱给了不能生育的皇后。

      姬玹对着李慈思的簪花默默无言的独酌,寒风吹过消散了酒气,他起身出门漫无目的的闲逛,不经意间就走到了离思殿。

      皇后已经歇下,唯颐珩的卧房灯火通明。见玹帝独自一人,悄无声息的朝着颐珩的卧房走来,纾窈本想通报提醒,玹帝挥手阻止了她,踏入房中。

      离思殿内炭火烧的旺盛,颐珩只着月牙白襦裙,外披轻搭在臂弯上,露出白皙的香肩,左手秉一棋谱,右手执一黑子,下巴微抬,双眸注视着棋谱,睫毛微微翘动,神情专注,脸色因着热气的充裕变得红润,豆蔻年华的姑娘身材已变得丰盈曼妙,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一派旖旎风光。

      姬玹看的怔住了,喃喃道:“你娘最是不喜与人对弈,她总觉得没有比剑来的酣畅。”

      颐珩本是聚精会神的研究着,姬玹带来的寒风吹动火烛,烛光晃动扰了她的眼,她抬头正对上姬玹复杂的表情,拢好因为太热被她扯的不大蔽体的外披,起身行了个无声的礼。

      颐珩心中疑惑,之前姬玹对于她的生母从来都是闭口不提,今日为何没头没脑的说她娘的喜好,又毫无征兆的闯入她的卧房,这个举动甚至有些无礼。

      颐珩答道:“儿不似几位皇兄可以开府辟衙,平日看看棋谱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姬玹心里一痛,她母亲原是那样不被拘束的女子,可颐珩从小被长于王府深宫,性子养的与慈思这般不同,开口道:“往后想出去了,跟你母后事先禀明,让你几个哥哥带着你,只别惹出事叫旁人知道了。”

      颐珩由惊转喜,不知玹帝受了怎样的刺激,竟破天荒允诺她能自由出宫,忙谢恩害怕他醒过神来反悔:“儿谢父皇恩典。”

      守夜的夏荷来禀皇后身旁的兰若姑姑玹帝来了离思殿,又说没来正殿直往着三公主的偏殿去了。兰若心想三公主毕竟已是豆蔻之年,平日着装举止在殿内最是随意,就算是父女,断也不好叫玹帝直闯进去,兰若忙叫醒了皇后,简易梳洗了一下就急去了颐珩的闺阁。

      皇后进门瞧见颐珩用外披裹拢着酥I胸,显然也没料到玹帝的突然到访:“陛下怎的想起来看珩儿,这丫头平日惯喜欢晚上做事,白日偷觉,这会儿又是在做太傅布置的策论吧。”

      玹帝看了一眼颐珩手上的棋谱:“珩儿倒也算勤勉,平日你也别太拘着她了。”

      皇后答道:“是呢,也是十三的姑娘了,过两年就要掌管宫务了,该多见见事了。”

      玹帝站了这半天方醒过神来道:“皇后也盯着珩儿早些歇息吧,熬夜多了伤神。”说罢便出了门。

      颐珩这才放下了心,问皇后道:"母后何苦次次在父皇面前讲我勤于学业,我明明是不愿做的。"

      皇后伸出手敲了下颐珩的脑袋:"你父皇最是喜欢勤勉的孩子,你瞧你三哥便是平日不怎努力,遇见你父皇也要天花乱坠的一通吹嘘念书怎样的辛劳,你怎么就不懂呢。"

      "父皇就算要宠爱我也应是因为我的心性,若只是因这表面文章,这样的宠爱来的快去的也快。况且,我有母后庇佑着,还害怕在父皇面前不得宠嘛。"颐珩钻进皇后温暖的怀抱撒娇道。

      皇后听了轻笑着拍着颐珩:"罢了罢了,我儿既不喜出类拔萃,就做个平平安安的富贵公主也好。知你怕热,在屋子里也没得穿这么单薄,纾窈也不劝着点。"

      "她给我穿了,是我嫌热又趁她不注意脱掉了。"

      "以后不可这般任性了,你父皇瞧着也不好。"皇后想到了自家兄嫂的话,顿了顿,又道:"天太晚了,纾窈,来给公主梳洗服侍着快歇下,我也回了。"说罢给颐珩整理好外披,带着兰若就回主殿了。

      颐珩瞧着皇后走远了,给胸口顺着气,给纾窈说道:"幸得今晚我突想二哥给我留棋局还没解开,心血来潮在这研究,若按我以往的习惯在这儿看着话本,母后也就罢了,被父皇瞧到指不定怎样生气罚我呢,这可好还赚了父皇金口玉言准我出宫的谕旨。"

      纾窈边给颐珩擦脸,边道:"可不是,陛下今日突然来离思殿,可是把奴吓一跳,拦都拦不住。出了这事,殿下往后看那些话本还是要小心些,若被旁的人看到了传到陛下那儿去,不仅殿下要受责罚,娘娘也会被责怪教养殿下不好呢。"

      "唉,谁让太傅天天讲课绕不开满口仁义道德为君之道的,又不似话本一样有趣实际。要我说,朝堂上那些腐儒口里讲着圣贤之道,叫人克己复礼,瞧不上这些个不入流的话本子,可自己做的呢,却是迫人性命,害人离散的缺德事,使得都是些腌臜手段,真真是脏透了。我偏觉得话本里的人儿都是那么至情至性,纯真良善,惹人怜爱。人不就是天生的有欲有求,压制天性又是哪儿的理。"

      纾窈听了感叹道:"殿下的想法也并无过错,只是这世儒学当道,大部分人都这么想着,偏殿下与他们想的不同,不免会被当做异类,大肆批判。幸得娘娘是个清醒的,不大干涉殿下的想法,我们殿下也能做些想做的事。"

      纾窈吹熄了灯,颐珩被闹了一夜,沉沉的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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