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辞》沧浪清兮

4、兰因（三）

　　每逢初一，谢家的小厮会进宫给皇后请安，既是请安，也不少汇报宫外之事，通通消息。这天谢家的小厮将东西交予兰若便走了，兰若进了主殿给皇后汇报京城各家小姐公子的轶事。

　　"二奶奶托人带来一句咏絮词，说要给娘娘过目。"谢二奶奶李氏与李慈思同出自陇西李氏，是二房嫡幼女名唤敏思，从小跟随父母长在京城，拳脚功夫不甚厉害，性格也多了几分精明算计。

　　上面写道:

　　白玉堂前春解舞，东风卷得均匀。蜂团蝶阵乱纷纷。几曾随流水，岂必委芳尘。

　　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皇后道:"哪家的公子作的，倒是一副凌云壮志。"

　　兰若笑道:"若是个公子哥倒也不必拿来娘娘眼前，能写出这般的竟是个娇俏小姐，虽说我朝鼓励女子入学堂读书，却也只为明理，能有如此之志的姑娘确实少见。"

　　皇后有点好奇，呷了口茶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是崔家旁支的嫡姑娘排行第五名唤沄樱，父亲刚调任回京，一家子才跟着回来，所以从前竟不知。二奶奶的意思，这姑娘的母亲是她本家堂妹，姑娘她也见了，生的是端庄自持，人品贵重，懂规矩明事理，才华和样貌都是极好的。"

　　清河崔氏家里产业颇厚，名下不仅田产地契不计其数，更有当行银庄遍布东周各地，甚至远达西齐。崔沄樱的大伯父崔垲官至巡盐御史，她父亲崔垣排行第三却是个庶子，从前外放扬州，如今得崔垲活络关系才调任回京某了个闲职。

　　皇后不禁笑出声来:"二嫂嫂这是要我给她做媒吗。"

　　"二奶奶的意思，是想问问娘娘，三公主从前小，有着兄弟姐妹的，倒也无碍，只是年纪大了，兄弟们都出宫开了府邸，妹妹更是只有四公主一个。日后公主及笄，封了名号，大公主和二公主都已嫁做人妇，落在珩公主身上的公务定是十分繁重，崔小姐是个有能力的，此时进宫伴读，待日后定能帮衬着，成为三公主的左膀右臂。"

　　"哼，我朝开立以来及笄的公主们都是独自处理公务，身旁帮衬的都是女官，伴读到了年纪也都归家了，从未有毫无官职的世家小姐参与公务。我看，她们家就想送进宫来要一个处理公务的贤名儿，日后议亲方便高嫁，更甚能捞个王妃当。"

　　"娘娘，二奶奶从前也是从不开口的，这是头一回，想必是真心为着两个孩子好，况且，咱们公主恐怕是个不爱操劳的性子，来个人帮衬着说不定真能减轻公主的负担，崔家不外乎捞个名儿，找间屋子给她住了，也不会碍着咱们。"

　　皇后思索了一下"那得空让二嫂嫂领着来让我瞧瞧，珩儿要是愿意，我也就准了。"

　　转眼到了颐珩生辰，往年因着也是李慈思的忌日，玹帝不允大办，也就是颐珩的兄弟姐妹送送礼，皇后亲自下厨，玹帝来坐一会儿，则逸一同陪着颐珩过了。今年不同，谢二奶奶早早递了折子要带着崔沄樱来给颐珩庆生。明面上颐珩算是皇后名下的嫡公主，只谢二奶奶来倒显得奇怪，李氏便央着谢大奶奶连同嫁与她侄儿的二公主来了。

　　一大早上熬夜看话本的颐珩就被纾窈强行拉起来了。

　　频繁的联姻使得四大家族之间的关系变得错综复杂:谢大奶奶和谢二奶奶一个是王氏，一个是李氏的姑娘；崔沄樱是李家的外孙女，崔家的小姐；二公主又是王家的儿媳，今天王谢李崔四大名门都算来了人，皇后早就吩咐了要颐珩好好装扮。

　　冬装本就繁琐，被拉拉扯扯穿衣梳洗的颐珩起床后一肚子气道:"大舅妈倒是好的，二舅母偏是个嘴上厉害的，总是觉得我行为举止不规矩，得了消息就在母后面前告状，生辰还要见她真是叫人心情不爽。不过好在能见到二姐姐，她如今月份也大了，我便能好好摸摸我小侄女了吧"

　　纾窈听到笑道:"为何一定是个小侄女不会是小侄儿呢"

　　颐珩回道:"小姑娘多干净清爽啊，不像那些个混小子整日吵吵嚷嚷，就爱梗着脖子跟人争论。"

　　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不对，女孩也有像我四妹妹一样俗气的。"忽又低头笑道:"男孩子也有像我二哥哥一般丰神俊逸的。"

　　纾窈忍俊不禁，捏了下颐珩的嘴半玩笑半认真道:"这话可不敢让旁人听到，会惹出事的。"

　　"好窈姐姐，我不说啦。你再去问问母后哪儿还有什么吩咐，我先自个儿收拾一下。"

　　纾窈知颐珩有意支走她，便道声好，出门后将门掩好，又叫纤云和飞星仔细着附近不要有人靠近。

　　颐珩见纾窈出去了，拿出枕头底下的玉锁，放在案台上，面对着盈盈跪下扣头道:"娘亲安好，珩儿今日十四了，今年又长高了些，吃的好睡的也安稳。母后待儿很好，可儿怕母后伤感不能明目张胆的祭拜娘亲，还请娘亲恕罪。儿年岁渐长，时常觉有人关心无人理解，不知娘亲有时可否感受到儿的想法，若是娘亲还在，这世间是否就会多一人理解儿。 "颐珩说及此处，不免有些哽咽。

　　"幸而还有二哥哥是与我心意想通的，旁人不理解，觉得我性格孤僻不好相与，他却是懂的，从不嫌弃我。二哥哥的娘亲也不在了，他也没有说话的人，在宫中，我们也算的是抱团取暖吧。"

　　听见门外有脚步声，颐珩忙擦了擦脸，"娘亲见谅，怕是母后派人来寻儿了，珩儿下次再说与娘亲听。"

　　纾窈算着时间差不多到了，故意弄出大声音慢慢走回去，敲了敲门道:"殿下该出来了，二奶奶跟崔家小姐已经到了，这会子娘娘在陪着说话呢。"

　　颐珩推开门满脸笑意:"来了。"

　　两人来到主殿，见谢大奶奶并着二公主也在了，还没给长辈们见过礼，便听到谢二奶奶朝她喊道:"三公主可是来了，快，来见过你樱姐姐。"

　　颐珩本就不喜她，还未给皇后请安便叫她见崔沄樱这一举动更是无礼，火气一下冲上她的头脑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我大姐姐远在西齐，二姐姐就在这儿坐着，除此之外的人算我哪门子姐姐。 "这话真是给李敏思和崔沄樱好一个难堪。二奶奶就算是那么个精明强干的人儿物，被怼了话儿，一下子也被臊的僵了脸，瞪着颐珩。崔沄樱听完顿了顿，面儿上没什么变化，似乎被说的人不是她，顺畅自然的呷了口茶。

　　众人都不敢开口打破这尴尬的局面，颐珩不再理会李敏思，朝皇后莞莞一拜道:“今日虽是儿的生辰，但儿心里最感念的是母后对儿的关切教导之恩。儿资质平庸，幸得母后不离不弃，抚育教养，方得此日。”说到此处，颐珩和皇后皆是泪眼朦胧，身旁的纾窈和芸净也用帕子擦拭着脸颊。

　　王氏惯是有眼色，起身拉起颐珩的手道:“公主孝顺，这大喜的日子怎就抹上眼泪儿了。”

　　一直保持安静的崔沄樱也开口道:“公主懂得在生辰之日感念娘娘抚育之恩，也是娘娘教育的好，公主孝心备至，娘娘仁爱教导有方，不愧为天下表率。”

　　颐珩听到此话，斜着眼瞧了瞧沄樱，心想倒是一副巧嘴。

　　皇后平了心静了气，拉起颐珩坐在身旁，道:"我儿的生辰要快快乐乐的，可不要再叫为娘的掉泪儿了。"

　　开了席，桌上又是一派酒筹交错，宾客皆欢的场面。

　　酒过三巡，便是众人呈上生辰礼物的时候了。崔六姑娘沄槿，孪生的崔七姑娘沄桐和崔五公子祐梧三人因着母亲与皇后是亲姐妹，自幼与颐珩相识，虽近两年随着他们父亲外放做官不在京城，每年通过皇后也是会给颐珩送上他们游历河山见识到的带有地域特色的礼物的。

　　轮到沄樱，她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副画，徐徐打开，明显可以看到颐珩眼中闪过一道光。

　　“早闻公主醉于山水之图，沄樱幼时曾长居于清河兰因寺，拜在寺中慧远法师座下，来京前请师傅作了这幅远山黛水图，还望公主喜欢。”

　　颐珩一向是对事不对人的，何况这幅画确实十分得她心意。不说构图，光是色彩搭配浓淡相宜便很合她的审美。

　　颐珩接过画好是欣赏了一阵，才似醒般回过神，朝沄樱道了声谢，叫纤云收了起来。

　　再看向沄樱的眼神便和气了很多，想着刚才也并不是朝着沄樱撒气，心里也产生了一丝歉意。

　　谢二奶奶看到这一幕，高兴得抑制不住嘴角的笑意，心想着这崔五姑娘进宫伴读的事算是敲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