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辞》沧浪清兮

2、兰因（一）

　　初和二年，十岁的三公主在御花园里蹦蹦跳跳，追着一只浑身雪白的胖猫玩的不亦乐乎。玹帝膝下子多女少，为了和亲西齐分封了多兰郡王的嫡孙女为平阳大公主，为了笼络王氏又择了先帝幼子的遗腹子封了平昌二公主嫁与琅琊王氏嫡长孙为妻，因而真正血脉相连的公主也只不过三公主颐珩和四公主颐玲。

　　皇后被大宫女芸净扶着，边笑边叫颐珩慢点跑。芸净也笑道:"珩公主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么爱跑爱闹的，都是娘娘平日惯的。"皇后道:"这孩子怪也是不容易的，不到八个月就早产了，亲娘去了，陛下也是伤心不已。我也是个子女命薄的，幸得陛下怜惜获命抚育珩儿，既都是不易，由着她高高兴兴的也是好的，看着她也想起在家时……"听到这儿芸净神色慌张，皇后也适时的闭口不再说下去。

　　颐珩追着追着，雪白的大肥猫一个猛跳窜进了一身象牙白的人影怀里，只见此人露出笑道:"这肥猫倒跟珩妹相似，都是一派憨态可掬的模样。"

　　"二哥惯会取笑我"颐珩伸手就不客气的从二皇子则逸怀中取回白猫，扭头就跑。

　　颐珩跑的太快一下子和皇后撞了个满怀，皇后笑骂道:"跌跌撞撞的没个规矩"

　　二皇子也跟来恭恭敬敬的行个礼:"儿拜见母后。"颐珩躲在皇后身后朝他扮鬼脸，他也不生气，朗月清风的人儿笑的开怀。

　　皇后惯是喜爱孩子的，也不责怪二人没个规矩:"罢了罢了，平日念书学规矩也是辛苦，今日也不好拘着你们，晚上陛下还要来用膳，本宫就先回去准备着了，则逸多看顾着点珩儿，别叫她又冲撞着了。"说罢遍朝着离思殿的方向去了。

　　则逸拉着颐珩朝着皇后离去的方向福了礼，抬头看了看周围少了不少人，便叫他的伴读沅意拿出了个精巧的盒子，打开盒子，是一支象牙白的玉簪。

　　"二哥为什么总是送我一些白净净的东西，母后上次看到我戴你送的白玉镯，就说我小孩子家不该总是素静的，要鲜艳活泼些才好。"

　　"你瞧四妹妹的娘亲，给她天天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又是金钗又是红榴裙的，好不俗气。白色最是质洁的，少些花红柳绿的人显得干净。"

　　二皇子母妃身体不好，没等着玹帝登基，在王府里就去了。则逸随他娘生的俊俏风逸，从小心思就不在读书明理，治国理政上，偏喜爱云游四海，自在逍遥。等到玹帝登基，可怜他没着母妃庇佑，也不愿被他人抚育，便早早出宫建造了府邸。大皇子端重，三皇子要强，四皇子蛮横，五皇子年幼，四公主娇惯，在则逸没有伴读之前，也只独三公主颐珩和他一般不爱俗物，真性自在。

　　颐珩低笑不语，看着光透过颐珩的侧脸形成好看的光影，则逸呆怔住，鬼迷心窍般在颐珩鼻尖轻啄了一下，似是反应过来，害羞的红了脸，白玉扇在他手中转来转去，扇上挂着的颐珩送他的穗子也发出翠鸣。颐珩被这轻啄迷晕了，睫毛震动一闪一闪的，迷迷瞪瞪的抬起眼眸望进则逸清亮灵动的瞳，心里小鹿乱撞搬腹诽:"天下哪还能找出二哥这般丰神俊逸，谪仙似的人物。"

　　沅意在旁也看愣住了，不过更早些回神，拉着则逸就跑，终是打破了这美好又尴尬的局面。

　　颐珩还呆在原地，直到纾窈奉皇后之命前来叫她回去，才定定心，从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中出来。

　　是晚，玹帝来到皇后的离思殿用膳，看到正在喂肥猫的颐珩头上戴着的银铃晃晃悠悠，笑颜如花般明丽，嘴里还嘟哝着"年年吃慢点"，不禁想起了颐珩的生母，那个记忆里恣意任性的女子，两张脸慢慢重合，却只剩下面前这稚嫩的脸庞。

　　"为什么叫年年"玹帝好奇的问道。

　　"这肥猫就爱吃鱼，所以叫它年年，让它年年都有鱼吃。"颐珩觉得自己想了个好名字。

　　玹帝也被这么个来由笑到了，爱怜的蹭了蹭颐珩的小脸。

　　皇后已经叫人摆好了晚膳，催促颐珩道"珩儿别玩了，过来用膳了。"

　　席间颐珩给玹帝和皇后讲着自己在太学的趣闻，什么则逸又蹦出了好多歪理邪说气的太傅吹胡子瞪眼，无力反驳而又无可奈何；玲妹因为贪吃冷饮在学府里上吐下泻，却还是心心念念想吃冰乳酪，被她娘亲一顿教训；四皇子则沇学了套花拳绣腿的功夫，就去找小沈将军比试，结果刚摆好姿势就被小沈将军一脚踢出了练武场。年年吃饱了鱼也在旁边乱窜，踢的花瓶东倒西歪，宫人们逮猫的逮猫，扶瓶子的扶瓶子，玹帝和皇后听到颐珩绘声绘色的讲述笑的东倒西歪，好一派热闹，其乐融融的景象，颐珩日后回忆起来也不禁感慨物是人非。

　　席毕，颐珩闹了一晚上抱着她的肥猫去歇息了，皇后过目完账册，在梳妆台前卸着钗环，芸净道:"珩公主这性子也太闹腾了些，娘娘现如今也太宠着了，日后若惹了大事可怎么办好啊"

　　"我儿是天家贵女，且不说她如今年岁还小，就算日后还是这样肆意妄为陛下和本宫也会护她一生的。"皇后不以为然道，突又感叹道:"看到她这跳脱恣意的样子，就总想起小时候跟爹娘一起无拘无束的日子，真希望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珩儿能一生平安喜乐，一家人也能一直这样其乐融融。"

　　初和五年——太学

　　大皇子则慎在滔滔不绝的阐述治国之道，三皇子梗着脖子听却也是在寻错处从而指正证明自己，四皇子思绪早已跑到练武场想跟小沈将军再大战四百回合，五皇子缩坐一旁弱弱的望向大皇子，四公主听不懂呆傻的鼓着腮帮子，则逸却只觉得冗长啰嗦枯燥至极，哈欠连连，偶然对上了颐珩转悠转悠的眼瞳，觉得有趣起来。

　　一下学，则逸就忍不住跑到颐珩的桌前道:"大哥迂腐，只知死记太傅的教授，却不会化为己用，三弟好斗，遇事只知强迎，不懂迂回，要我说，他俩的策论真真是"难分伯仲”。"

　　颐珩听了笑道:"他们要是听到你最后一句怕是真以为你在夸他俩呢！"

　　"且不说他俩这俗人了，昨儿个沅意给我带了副九九寒梅消寒图，你且与我一起绘了，待到完成了，挨到开春，就能去凌寒寺找那老住持讨一杯用梅上初雪做的佳酿了。"

　　"母后近日身子不大爽利，我也不要什么梅酿，画完了向主持讨一枚平安贴也是好的。"

　　“好，到时让主持评判咱们比比谁画的有慧根佛缘。”

　　颐珩白他一眼:"我才不稀得跟你比。"说罢就带着纾窈回离思殿了。

　　途径梅园，见身着锦服的管事的正在打骂一个衣衫破乱的小宫女，那小宫女瘦瘦弱弱的趴在地上小声啜泣，颐珩见状便问:"这是怎的了，要这样惩罚她。"

　　管事见颐珩忙行礼道:"这小丫头修剪梅枝儿的时候没轻没重，一下手剪掉了最好的一枝，这可是要供给冬日宫宴的，到时候梅枝的品相不好，主子们会怪罪的。"

　　"是该长点教训，罚她去刷恭桶吧，至于冬宴上要用的梅枝…离思殿也有梅树，我选好了便让纾窈送过来，你们也就不会被怪罪了。"颐珩道。

　　管事一听紧张的脸上忙喜笑颜开的讨好道:"总听闻宫中人说三公主是菩萨心肠，今儿奴可是明白了。"

　　"宫中人现如今到时都忙着传闲话儿呢，主子们也是你们敢随意编排的!"颐珩脸冷着呵斥道。

　　管事忙扣头请罪，连叫不敢的退下了。

　　只留那小宫女一人还哆哆嗦嗦的在原地。

　　“你可怪我罚你去刷恭桶。”颐珩问道。

　　小宫女抬头看着颐珩"奴明白公主是为了保全奴，梅园这些细活奴粗手笨脚的容易冲撞贵人，奴不怕脏，奴只想活着挨到出宫见奴爹娘，谢公主救命之恩！"

　　"看来还是可救之人，你也不必谢我，既然还有念想，便好好活着，便是此时境遇不好，总是有希望的。"说罢，颐珩没有再做停留。

　　"谢公主赐教!"小宫女看着颐珩一行离去的方向，深深叩首。

　　纾窈忍了忍，还是开口道:"殿下何苦呵斥那管事，没得教人心生怨怼，终究是在赞誉您，听听就过去了。"

　　"那般见风使舵的小人，惯是见人说人话，今日我是解了他的急，当面他就那般谄媚，往后我若挡了他的道，指不定怎么编排我呢，我不稀得被那样腌臜的人说，何必忍他脏了我的名儿。"颐珩不在意的说道。

　　玹帝下朝来到离思殿便看到颐珩站在梯I子上剪梅枝的景象:纾窈劝她不要再剪，恐雪落在身上弄湿了斗篷，颐珩不以为然的笑答，无根之水最是干净，便又开始寻找姿势最恣意的梅枝。

　　玹帝又回想到那个冬天里肆无忌惮的躺在雪地里看星星的女子，从不怕弄湿衣衫，只觉雪地寂静，天也最是干净。故人已去，玹帝对眼前这长大了越来越像她的小姑娘，慢慢产生了不一般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