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救世主》深深寒

45、第 45 章

　　合敔终究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便离开了。
　　鲜红染透灵龙少年的胸襟，隐隐叫人瞧见从前和林玉蕊拜堂的孟鸿雪的模样。
　　杨捷回想起上回见他的时候，合敔的那句“如若不爱”来。
　　想必他还没来得及告诉阿孟。

　　原来轮回将灭的时候，并没有那么大的动静。
　　弥弥树摇落满城风雨，金黄树叶却是向空中上浮，黄叶漫天经久不落，有如群蝶飞舞。
　　杨捷听见了黄叶中对他似有似无的呼唤，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接。
　　判官的大笑在地府中回荡。
　　“死透了，死透了！谁都不会忘记了，黄泉海和人间都将成为炼狱，轮回已灭……”
　　他话还没说完，就好像被谁扼住了喉咙提到了半空中，狰狞的笑脸永远定格。
　　“聒噪。”
　　范无救看见判官像一张废纸，叫人随手扔在了他落在地上的大帽旁。
　　老范以为是徐沧出手替合敔跟孟婆报仇，可传到耳朵里的却是杨捷的声音。
　　不，不是杨捷，是碣石山君。

　　轮回将灭，弥弥树已毁，树中从前山君亲手灌注的创世灵力，连同他踏入轮回时被收走的回忆，都一齐被黄叶裹挟着飞向了它们原本的主人手里。
　　判官百般设计，也只是叫杨捷对以前的事知晓了一半，真正要恢复神君的灵识，还在于弥弥树。
　　弥弥树叶伴着檀色衣衫飘荡，杨捷终于找回了失散许久的东西。
　　在那一次关于山杏的争吵前，他和沧海水君，其实早已产生了分歧。
　　无论是转世还是轮回，碣石山君最早的设计里都没有关于灵兽的一环。
　　弥弥树所建立的秩序还稚嫩，远不能承受那么多的灵力变换。
　　普通的生命转世只需要体与魂的稳定，可那些富有异能的东西转世以后，异能又将如何平衡？
　　对这个世间来说，这将是永无宁日的动荡开端。
　　可那些由碣石山君之手所创造的异灵难道死了就是死了，没有转世的机会了吗？
　　碣石山君想起合敔，那是个在云端唱歌的灵龙，朝伴云霞，夜伴星河，无忧无虑，无欲无求。
　　可是合敔死了，死在了山崩里，只留下一只角，还让他送给了小鱼儿。
　　还有小鱼儿，那是借着沧海水君的力量降生的灵物，她也会死去，碣石山君就再也看不见那个丝毫不怕他的少女。
　　碣石山君头疼欲裂，无法在生与死之间替这些游荡于黄泉海新秩序之外的东西寻求一个循环的支点。
　　少陉蹭在碣石山君身边，摇晃着大脑袋祈求抚摸，山君叹了口气，伸手搔了搔它脖颈下的皮肉，看见少陉晃动间脱落的毛发，收集起来做了一只笔，想等沧海水君上门来的时候送给他。
　　可他二人因为一次争吵不欢而散后，已经许久没见面了。
　　沧海水君对于灵兽的处置建议简单粗暴：“既然控制不了，干脆就尽数抹去。”
　　那时候碣石山君的大半创世灵力已经灌注给了弥弥树，山君再也无力维持作乱异兽引起的一次又一次动荡，只能是请求水君出手，多方奔劳平复。
　　沧海水君是气于山君自己独断建立了黄泉海新秩序的，可他无可奈何，只得走上替混蛋山君收拾残局的路。

　　水君想的很简单，凡不能安于平稳的，皆可抹杀。
　　可碣石山君却自作主张牺牲了上神的大半灵力。
　　这不重要，由他护着碣石山君自然可以永世安稳，可那人显然不安于一时，解决了作乱的鬼，竟然还想着为作乱的兽牺牲自己的另一半。
　　水君气急，拂袖回了海上云端安眠，不理会这疯癫的混蛋山君。
　　可他到底是心软的，不忍看那人眉头不展，下了云端，亲自采了山果巴巴送去山巅木屋，想得一句谢谢，哪怕是轻轻一笑也足以。
　　他想求同存异，可那人偏偏要旧事重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过来……”
　　明白过来什么？明白去为别人牺牲自己，明白神要无欲无求是吗？
　　谁说神要无私，沧海水君偏偏就想做个有私的神仙，最好把眼前这人变成他的私有。
　　沧海水君又一次夺门而出，还扔下了那句“记得不如忘了”。
　　徐沧曾经无数次梦回那一刻，巴不得回到过去缝上自己的嘴巴，要是没有他这句话，混蛋山君就不会想起建立轮回的主意，也就不会有千万年前碣石山君身祭大荒的传说。

　　碣石山君最后还是狠下心，将自己剩下的灵力也赐与弥弥树，然后以残存些微灵力的上神之身亲赴黄泉，亲入轮回，来尝试有灵之物到底能不能轮回成功。
　　他自然是失败了，然后转生成为了无恙城长不大的两岁幼童，浑然不记得从前，流落人间几千年。
　　杨捷睁开眼，面前都是旧相识，可一个个又看他陌生如神灵。
　　碣石山君与沧海水君隔了千万年，终于重逢于地底三千里的黄泉海畔。
　　徐沧心知他记起了一切，为着千万年前的陈年恩怨赌气，转过头不愿看他。
　　“我去趟人间。”
　　古长年说了，人间也将成炼狱，再联系起他和兴弘的千丝万缕的联系，还有长竛兽形态时脊背和腿上的钢筋铁骨，人间必有大乱。
　　徐沧说完这句话就带着长竛消失了，杨捷心知他在躲着什么，只得一声苦笑认下了。
　　既再一回成了神，杨捷就得做一些神需要做的事。
　　“范无救。”杨捷张口，声音未变，可语气已是神言圣告。
　　老范一手握着铩虎镰，单膝跪于奈何桥的青石板上，低下头回了一声：“在。”
　　“你对那里比谁都熟悉，带我去见识一下吧。”
　　杨捷所指便是十八层地狱，老范曾在那里受了千年的惩罚，传言亦有千万异兽为沧海水君所困在此。
　　范无救唱了声“喏”，撩起黑袍就要起身带路，忽然想起此地还有第三个鬼。
　　阿孟跌坐在地上，怀中是胸口淌着鲜血的孟鸿雪。

　　“春风迟，
　　桃叶微。
　　墙外数声雨，
　　花底双燕归。
　　几世成双对。”

　　这是林玉蕊出嫁之时，孟鸿雪在青坊高阁之前所唱的贺曲，此刻被红裙少女哼唱着，回荡于弥弥树和黄泉海间。
　　几世成双对。
　　人死了会变成鬼，鬼死了去向何方？
　　孟婆的眼底只剩绝望，直到听见身边神君的嘱咐：“守着他，等我回来。”

　　杨捷设想过十八层地狱的模样，也许会是前人想象过的那样，来往哭喊嚎叫，炼狱鬼海。
　　却没想到十八层是个安静到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到的模样。
　　范无救有些不自在，从前跟着他的是那个臭屁青年杨捷，而如今他身后的那一位，可是开天辟地时候就有的一尊创世的上神。
　　他不开口问，老范就一句话也不敢答。
　　已有无数的恶鬼爬上了人间净土，十八层空空荡荡的牢房里只剩几个捂着嘴不敢出声的老弱病残。
　　“你以前住哪儿？”杨捷看着阴暗潮湿的地面，还有几根堪堪支撑做牢门的木棍，深信仅靠这些东西是困不住能下十八层来受苦的恶鬼的。
　　范无救快走几步，停在一个狭小的牢房门口。
　　和其他房间无二，只是门上挂了个不锈钢的牌匾，烫金字标上书“卫生标兵黑无常大人故居”。
　　“故居”两个字后面还画着一朵小红花，一看就知道是谁的手笔。
　　杨捷笑了笑，他一笑，便像是做回了那个跟在范无救后面问东问西的毛头小子，老范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解释：“是小孟非要挂上的。”
　　几年前，地府搞评优评先树新风活动，孟婆跟着范无救去十八层溜达，非要做个匾额挂这这小牢房门口，奖励老范卫生打扫的干净。
　　的确干净，除了一张破木床，角落里的三两弥弥树落叶，就只剩墙上挂着的一个小棍。
　　那小棍子看着像个铜制的，可细微处竟然隐隐约约有几个牙印，应是经久隐忍中咬出来的。
　　范无救看见杨捷盯着墙上东西发呆，自作主张进了牢门把那个小棍子取下拿出来。
　　“这玩意儿叫做噤声，意思就是不许说话，不光说话不行，受刑时候的□□和嚎叫也都不行。那老头儿托辞说水君喜欢安静，发出声音的，就要被丢出去。”
　　老范一边解释，一边摸索自己留下的牙印，回忆从前是如何在这尸山鬼海里忍耐了千年。
　　他后来出了十八层去往无妄城，有那么几千年是说不出来话的，他忘了怎么说话。
　　地狱并不是以距离地面的远近划分的，乃是根据众恶鬼需要受刑的时间划分出来的，碣石山君设立黄泉海新秩序的时候，并没有地狱，这些折磨人的法子，都是判官在他身后借着那一杆赏罚笔造出来的冤孽。
　　能到十八层来受苦的恶鬼，必定不是凡物，可到底是什么东西，能让恶鬼怕到不敢出一点声音？
　　杨捷可以想见那个面目可憎的小老头是怎样的设立地狱刑法，怎样咬牙切齿地不许人发出声响，便是自己不好过，那其他鬼也不能好过。
　　他做这些，想必是有沧海水君点了头的，只是不知道那人对这底下的风光又知悉多少。
　　范无救将噤声挂回墙上，轻轻带上小小牢房的门，引着杨捷去往万鬼最惧怕的地方。
　　那是个在牢房尽头处洞窟口的石制的大门，四分五裂的石门之旁，刻着“东临碣石，以观沧海”，看笔迹，应是徐沧所为。
　　可惜这小石门困不住它身后的东西了，石门被冲撞出来一个大洞，里面黑黢黢空荡荡，却乃是地狱的真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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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进入故事的最后一篇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