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型救世主》深深寒

46、第 46 章

　　碣石山君决定入轮回那天，见了沧海水君最后一面。
　　“若是我失败了，你就将它们全都圈禁起来，死了也别放出来祸害人间。”
　　水君不明白他要去做什么，只是用一双好看的眼睛盯着他。
　　山君最看不得沧海水君这双含情目，闭着眼睛走上自己要走的不归路，留给沧海水君最后一句话。
　　“它们需要我。”
　　碣石山君明白身后人的情欲和执念，仍是为着苍生走了这一遭。
　　轮回之前他能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便是沧海水君无奈地高声呼喊。
　　水君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说出六个字：“可我也需要你。”
　　碣石山君为着苍生，弃水君于黄泉海畔。
　　而后沧海水君赌气，任由长不大的杨捷在人间游荡千年。
　　却在一年前找上门来，叫老范假装他自己对着那早已失了记忆的小孩说出了那一句“我需要你”。
　　上古两大动乱，鬼域之乱以竭石山君建立新轮回秩序终止，异兽祸端则是沧海水君出手摆平。
　　徐沧这些年做的很好，将碣石山君身前交给他圈禁的那些东西，好好地困在了地底，接临地府，由弥弥树根所制，生死相斗，死了也不许祸害人间。
　　徐沧做这些事的时候，长竛在本体处守护小鱼儿逃过被困的一劫。
　　至于少陉，徐沧看见它总能想到那个人，于是任由其在山间翻滚自由生长，等待它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主人，偶然现形被人们美化成“麒麟”瑞兽。

　　杨捷想起徐沧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来，却从虚虚假假里面读出来许许多多的真情。
　　确实是有那么多为祸人间的异兽，只不过并非像徐沧所言那样，由他亲赐异能，却乃是竭石山君千万年前慈悲为怀降下的生灵，徐沧却在山君入轮回忘却前尘之后，将所有罪过揽在自己身上。
　　异兽也确实被困在地底下，不过也是竭石山君的主意，徐沧只是按照他的想法去做了，又生生守了千万年，又骗小杨说是他自己决定的，还将那群东西说的罪无可赦，生怕杨捷再生出为他们牺牲自己的念头。
　　徐沧所讲过往全是假的，可在虚假之中的那颗真心却鲜活赤诚。
　　杨捷想起徐沧那别扭的一回头溜去人间，明白了自他离去后，世界上所剩的唯一之神不可言说的万年孤独。
　　他和他到底是相爱了，还是由于孟婆还给杨捷的半截回忆。
　　那回忆里，徐沧因为怕疼皱了皱眉，便叫慈悲为怀、心系苍生的竭石山君软了心肠。
　　恢复山君身份的杨捷掐了掐自己，神好像不太会疼。

　　小杨突然缓过神来，明白了一切。
　　什么欺骗，什么疼不疼，杨捷恢复记忆那一天迟早就会知道这些谎言的真相，徐沧的那一个一个谎，都不过是把杨捷推向自己身旁的小伎俩。
　　徐沧从不避讳谈起自己所受的苦痛和孤独，只是他不直说，他要用一个一个的谎言博取杨捷的怜爱。
　　徐沧抱着小杨捷去往弥弥树的时候，沧海水君割肉放血养树，那树中心没有判官所说的嫩芽，是因为这一回原本就是徐沧早就捏造好假的回忆，他算好了杨捷会因此心疼，算准了杨捷会因此勇于表达心意。
　　还有那一回又一回的欺骗，不是因为他无私无欲为苍生，沧海水君一向都是自私的。
　　他从不遮掩自己的孤独和无奈，还要把这些苦痛一股脑地捧到竭石山君的面前：我是为你受的这些苦。
　　他不是君子，他就是小人，要把杨捷一步步算计到自己身边的小人。
　　你既然为苍生，那我也是苍生，我也会疼。
　　傻子。
　　竭石山君看着眼前的黑黢黢的空洞忽然笑了，好像不是在看炼狱，而是在看什么情书。
　　这本就是无言的情书，由沧海水君执笔，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书写了千万年。
　　徐沧的扭头离开，哪里是在逃避和躲藏，分明是留给杨捷时间，好叫他梳理清楚关节，想明白一切，然后等着这人去哄他。
　　自私又心机，臭屁又傲娇。

　　范无救踏入虚无空洞，借着铩虎镰显出的半分光亮，照看里面大大小小可以藏东西的角落，然后举着镰刀出来，冲杨捷摇了摇头。
　　一个都不剩，全跑到了人间。
　　这里面曾经困着的也许是还有半分灵智的灵兽，却被徐沧一圈禁，又被判官以恶鬼之灵喂养千万年，早就不剩什么温良本性了。
　　长竛想象着造出来呈现给他们的一场梦境，对比上真正的炼狱煎熬，想必只是九牛一毛。
　　人间风雨飘摇，徐沧一个人能应付多少呢？
　　杨捷做主把最后几个没逃走的老弱病残之鬼放了，吩咐它们去黄泉海等着，而后就要转身离开。
　　“杨仔。”从杨捷恢复上神竭石山君的身份之后，范无救是一口一个“山君”的叫着，比谁都要尊崇眼前人，可这一刻他却重新喊起杨捷的外号来，非是不再怀有敬意，乃是想让杨捷想起来他二人并肩作战的情谊来。
　　老范有求于人。
　　杨捷知道他要说什么，眼下他有老神仙要去哄，还有人间万千尸山鬼海和怪禽异兽要去应对。
　　于是不必老范开口，杨捷就应了。
　　“无妄城那里，你自己做主，看着办吧。”

　　杨捷还是换回了自己作为小杨的装扮，把长发长衫藏起来——广袖长袍确实是影响他行动的。
　　往常在地府来与回，要么被徐沧带着，要么被范无救领着，再要么是被人绑架来的。杨捷不识去路，只能借着“尝一口”的旧路重返人间。
　　他刚落地，就看见远处奔走的人群里，一个背着书包的小朋友要被人撞到，杨捷闪身过去，伸手将小孩抱了起来，放到安稳处。
　　带着红领巾的小朋友从他怀里跳下来，说了一句“谢谢哥哥”，然后向远处跑开了。
　　杨捷救完人，打开手机，然后在新闻里看到了人间的现状。
　　往内陆高山深处，越州市康华区突发5.3级地震，震源深度13千米，截至目前为止有三人失踪，暂无人员伤亡。
　　临近海边，难以预料数量的海啸与台风一同到来，无数村庄被海浪吞没了，相关部门已组织撤离，救援队正在努力搜寻。
　　已是深秋了，章尾却热得好像大蒸炉，稍一动就是一身的汗，杨捷用手抹去额头上的汗，打开了聊天论坛了解情况。
　　网上全是对如今反常之处的讨论。

　　“不会是世界末日重临了吧？”
　　“我还没吃遍全世界呢55555”
　　“外面的雨怎么还不停啊？我好害怕。”
　　“余震已经二百多次了我还蹲在广场上不敢回家。”
　　“我这里好冷，感觉像去了北极。所有的厚衣服都穿上了，还是很冷，我感觉我要被冻僵了。”
　　……

　　普通人是看不到作乱异兽和恶鬼之灵的，他们只会直觉地对反常的气候和天灾感到害怕。
　　有关末日的话题已经被顶到了第一。
　　全世界都动荡不安，只有一个地方因为安安稳稳无事发生，排在了末日的热搜下方。
　　“古海市安然无恙”。
　　哪怕是从地底下逃出来重获自由，想必也没有什么东西会傻到去触徐沧的霉头。
　　杨捷舒了口气，可以将故土安危放上一放。
　　手机里收到了气象部门关于高温的红色预警，竭石山君闭目思索，已然知晓这附近作乱的，该是哪一只不长眼的东西。

　　沉焱，生于火山之口，喜炎热，好食山雪。

　　晴天在章尾的街头，极目远眺就能看见城北的高山，山巅是终年不化的积雪。
　　对沉焱来说，这是致命的诱惑。
　　早在上古时期，竭石山君可怜它一身火热难耐，甚至划了一座永不解冻的雪山给它抱着乘凉取食。
　　沉焱长的像个毛茸茸的大狮子，生了两条尾巴，外表憨态可掬，如若不是因为它浑身滚烫，竭石山君想必也是要养在身边看它和少陉打闹，时时逗趣取乐的。
　　只是不知道现在这大狮子是个什么模样了。
　　杨捷挪到空旷处，趁着没有人注意，朝着远处雪山飞去。
　　他于无妄城游荡千年，又在人间生活二十年，早就忘了做神是什么感觉，这会儿驭风之术也使得不那么好，快到雪山跟前的时候，甚至在云端摔了一跤。
　　他不得不用手支撑，才在山巅处稳住身形。
　　沉焱就趴在不远处的山头上，山雪被高温烤化了一半，像融化的蜡泪一般顺着山势往下滴落，几乎流成了一条小河。
　　沉焱在地府受尽经久煎熬，又不知道啃食了多少恶鬼的灵魂，早已和这对他疼爱有加的竭石山君对面不识。
　　杨捷感觉自己像个拿着狗血剧本的渣男，一场失忆，辜负了不知道多少人和鬼。
　　“沉焱。”
　　杨捷企图呼唤它，可身体一半都染上赏罚笔的黑墨还有十八层的阴暗的双尾大狮子，早就不认识他了。
　　沉焱两爪向前，伏在山巅，眼神里全是警惕和恐惧。
　　它已煎熬了千万年，跑出来寻找山雪是它生的本能，但跑出来以后，沉焱无事可做。
　　再也没有一个疼它的竭石山君单独划一个山头出来哄它了。
　　便是眼前这片雪，也是沉焱寻找了许久才找到的。
　　沉焱的爪间，黑气与鲜红交加，看得竭石山君心头一颤。
　　他一直以为在自己心里众生平等，人救得，鬼救得，灵兽也救得。
　　可他自以为是的牺牲以后，什么好结果都没换来，还让它们跟着一起，受了千万年的苦。
　　“我回来了，不怕。”
　　杨捷幻化出山君的模样，不理会沉焱喉间的警惕意味的低吼，自顾自地朝着大狮子走过去，伸手抚向它滴着血的前爪。

---

作者有话要说：　　少陉的cp出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