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荷》大漠里的眼睛

42、端倪

　　戌时三刻，郑语梦才从学舍中出来，准备悄悄摸到饭堂找些东西果腹。

　　天河院的饭堂晚食只在酉时开放，学舍一般申时便会放课，只是郑语梦要帮兄长郑语风和他的狐朋狗友做功课，所以常常误了晚食的时刻。

　　“不做完便不得离开学舍。”

　　这是郑语风常对郑语梦说的话，郑语梦也只得乖乖遵守。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熬过去。

　　只是最近郑语梦老是做同样一个梦。

　　梦里是个年迈的妇人，须发斑白、看不清脸，一直在唱同样的歌。

　　“沧浪之水清兮，难濯吾之冤。沧浪之水浊兮，难洗吾之仇。”

　　梦里虽看不清她的脸，但她声音却婉转如莺啼，有种奇特的魅力。

　　沧浪之水么？或许洗不清你的冤屈，但也清不掉我的身上的伤痕呀。

　　郑语梦自嘲的想着，手不由自主的按住了自己的左肩。

　　她的左肩上有一块淤青，是不久前她的兄长郑语风留下的。

　　今日，郑语风的未婚妻林秋灵赞了一句她脖子上的羊脂玉平安扣，郑语风便要她解下来赠与未来嫂子。

　　因着这是自小戴惯了的东西，她有几分迟疑。

　　郑语风就直接动了手。

　　最后平安扣没能留住，她的肩膀上也多了道淤青。

　　郑语梦不知道别人家的兄妹是如何相处的，只是她自懂事起，兄长便会这样时不时的欺凌她。

　　父母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是呀，兄长是将来家业的继承人，而她哪怕进入了天河院，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名门闺秀。

　　将来嫁了人，便能脱离苦海了吧？

　　因为性格怯懦，郑语梦几乎没有朋友。

　　这些隐秘想法，她一直默默藏在心底，不打算和任何人说起。

　　“来啦？我给你留了个茶叶蛋。”

　　一个嘶哑破碎的声音将郑语梦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

　　说话的是饭堂里打杂的老妪，大约因为是新来的又带着一副破碎喑哑让人听了不喜的嗓子，被饭堂的雇工们好一顿排挤，脏活累活都指派给她，每日她来的最早走的最晚。

　　郑语梦看着她，颇有些物伤其类之感。

　　她每日来的晚，老妪会分些残羹冷炙给她，吃完她也会帮老妪收拾饭堂。一来二去，两人便熟悉了。

　　“今天功课可难？倒来得比平日还晚。”老妪取出藏在灶中的茶叶蛋并几个馒头递给郑语梦，破碎的嗓音中带着关切。

　　郑语梦心中一暖，接过食物，道：“还行，只是帮兄长和他的朋友写功课写的晚了些。”

　　老妪叹了口气，道：“若是不愿，何不直接告诉父母？”

　　思及父母，郑语梦面露凄凉，只摆手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阿婆别管了。”

　　看着那张乖巧隐忍的脸，老妪忍不住捏住郑语梦的双肩，郑重道：“可是受了大委屈？说出来阿婆帮你。”

　　老妪的手刚好按在了郑语梦的伤处，郑语梦忍不住痛呼了一声。

　　“怎么受伤了？是谁动的手？”老妪说着便要拉开郑语梦的衣服检查。

　　“阿婆住手！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为我留分颜面！”郑语梦说着眼泪便流了下来。

　　正拉扯间，饭堂的门忽然被推开，只见一位丽人手执红伞站在门口笑道：“怎么了？为着两个馒头要打起来了？”

　　郑语梦慌忙抽回手、拉好衣衫，对着秦天荷行了个同辈礼：“秦姑娘。”

　　她认得秦天荷，郑语风与幽王世子对王闲做的局她是知道的，那日赌斗，她也在旁边。

　　虽然心中不齿兄长的言行，但她人微言轻，不敢反抗。但对这个巧笑倩兮却缜密果决的女子很是憧憬。

　　秦天荷微微偏头看着郑语梦，展颜笑道：“你认得我？”

　　郑语梦被看得不好意思，嗫嚅道：“我叫郑语梦。”

　　秦天荷似是没有看到对方的局促，大方回礼道：“郑姑娘。我因功课误了晚食，郑姑娘可愿分我一点果腹？”

　　同是因功课误了晚食之人，郑语梦自是乐意分食物给她。

　　两人坐下边吃边聊，在秦天荷的有意引导下，两人从逐渐变难的功课聊起，说到长安西市的香料，郑语梦渐渐放下了戒备，说得颇为尽兴。

　　食毕，两人帮老妪一同清理了饭堂，结伴回厢房。

　　半路上，秦天荷将手中红伞递给郑语梦，道：“郑姑娘，我的发带好像松了，劳烦你替我拿着伞。”

　　郑语梦不疑有它，接过伞，瞬间天地变换。
　　………………
　　“真是畜生。”秦天荷看着幻境，感叹道。

　　她的朝天伞可织幻境，将人心底最痛苦最黑暗的秘密再现出来。

　　郑语梦的秘密，便是从小到大受过的来自郑语风的欺凌。

　　之前秦天荷与陆停云商议，决定先接近郑语梦，从她身上挖线索。毕竟一个母亲，重获自由后，首先想到的必是自己的儿女。

　　只是秦天荷没想到，这一挖便挖出一个少女沉重的过往。

　　秦天荷将幻境所见告诉陆停云，陆停云沉默半晌，只道：“我姨母若是知道了，必杀郑语风。”

　　“嗯……那该怎么办才好呢？”秦天荷蹙眉，“我们总不能一直跟踪郑语风吧？”

　　“郑语梦我还可以交好，但是郑语风……算了吧。跟你哥一路货色。”秦天荷不以为然的耸耸肩。

　　“郑语风的行动轨迹不外乎学院、城里、郑家。你觉得哪个地方最好动手？”陆停云问道。

　　“郑家高手云集、城里变数太多，都不是好的刺杀地点。但是学院不一样，看似铁桶一般，但只要乔装得当，也不是不能混进来。而且在学院中，郑语风的行踪是最好把握的。”秦天荷推断，“想进入学院，因学子需要令牌才能进来，所以最好的是乔装成雇工……我们可以直接去典事堂查雇工的名册！”

　　刚起了个兴头，秦天荷看着黯淡的天光，道：“这时候去典事堂恐怕对方不会让我们进门。不如我们先去找秦天薇，借她风纪堂堂主的名号一用？”

　　“天荷。”陆停云微微咳嗽一声，有些郝然道：“这件事可否就由我们两人来做？”

　　秦天荷看着陆停云不自在的神情，顿时明白过来。毕竟是姨母，他一定不希望这些丑事被太多人知晓。

　　这厮虽然比以前沉默冷淡了不少，但内心也有柔软的地方。

　　“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就去典事堂，交涉就交给我吧。”秦天荷老神在在的点了点头。
　　………………
　　到了典事堂，值夜的人果然不愿给名册。

　　秦天荷微笑着轻声细语道：“看小哥的样子，是掌事吧？一定对院中事务了如指掌。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小哥答应。”

　　这一套装模作样的低姿态秦天荷当年在秦家早已练熟，只见那小哥果然被捧得飘飘然：“你且说来。我看能不能帮到你。”

　　“我家中来信说有个远房亲戚来了天河院做工，希望我看顾一二，我等了几天，却没有收到她的消息。小哥可知，近来典事堂可有招募新的雇工？在何处做事？要是再找不到，我可要被母亲说教了。”秦天荷委屈的瘪着嘴。

　　“你等等。”小哥进屋内拿出一本册子翻了翻，“近日只有一个新的雇工，是一个叫阿蓉的老婆子，现在在饭堂做事。”

　　秦天荷一听，今日那个老妪苍老急切的面容不由浮现在了眼前。

　　“陆停云，我觉得我们最好现在就去找郑语风。”秦天荷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