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间荷》大漠里的眼睛

40、疑点

　　“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如今流言纷纷、百姓恐慌。是微臣无能，还请陛下降罪。”崔忆寒跪在紫宸殿冰冷的石砖上，道明杨府发生之事。

　　殿上之人久久没有回应，只出神的望着书案上一盆深粉色的花。此花是五姓中王家的进贡，名为仙客来。据说是从一名大秦商人处收得培育而来的。因形似兔耳，又被称为兔子花。

　　“这花倒是有些雅趣。”注意到女帝的视线，一旁的慕容情闲闲的开口道。

　　向来最忌观花被打扰的女帝并未恼怒，瞄了眼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典狱长：“你倒是识货。”

　　两人就此花的来历开始闲话，一路从如何育苗说到怎样繁殖，仿佛忘记了殿中还有个等待的臣子。

　　汗水浸透了崔忆寒的衣衫，他依然挺直脊背，保持着跪立的姿势。

　　说得差不多了，慕容情才意兴阑珊的将视线移到崔忆寒的身上，似笑非笑的说道：“经年不见，小寒长大了不少。小时候让你练武便不会拿书。如今倒是敢当众驳我的话了。”

　　秦天薇等人回天河院汇报杨府之事，慕容情本打算让院长惩治几人，崔忆寒却忽然插话求情，最后院长借驴下坡，让几人戴罪立功。

　　对于慕容情的讥讽，崔忆寒恍若未闻，只梗着脖子继续道：“此事是微臣失察之故，有负陛下所托，请陛下降罪。”

　　女帝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样子，头疼的抚了抚额角，对慕容情道：“你也知道他小时候机灵乖巧，谁能想到长大了竟是个棒槌。”

　　“行了，下去吧。你既说了要戴罪立功，便去做吧。”女帝朝崔忆寒摆手。

　　崔忆寒再行大礼后自退去。

　　“这孩子，真不像是德馨的骨血。”慕容情叹道。

　　当年因帝位之争，皇室嫡脉几乎死伤殆尽，唯早早封王偏居一隅的幽王与坚定的站在女帝一边的德馨公主幸存下来。

　　德馨公主及笄后便由先皇做主嫁给了博陵崔家的嫡次子崔从安。女帝的顺利继位，少不了德馨公主在五姓两家中的斡旋。

　　可惜女帝继位不到十年，德馨长公主便病逝，只留下崔忆寒一个儿子。女帝将崔忆寒召回长安，让他年纪轻轻便享高官厚禄，一是报妹妹当年相助之恩，二是让群臣看着，谁站在她一方谁便能享荣华富贵，谁与她作对谁便死无葬身之地。

　　“他若是像了德馨，我反倒要忧心了。”提及德馨长公主，女帝眼中满是怀念感伤，“所谓慧极必伤，德馨便是如此。他虽愚钝，却是个能安享富贵的命。”

　　她与当年的德馨公主并不是一母同胞。但在她还式微时，德馨公主便开始不动声色的帮助她、支持她。两人合作经年，终于熬死了先帝、扳倒了兄弟、震慑了群臣。她登上帝位后，成为了长公主的德馨也退居后宅，安心的相夫教子，直至病逝。

　　女帝曾不动声色的问过妹妹为何全力支持当初并不被看好的自己，德馨长公主只笑着说：“我无帝王之命，却有国士之志，天下有以国士待我之胸怀者，唯姐姐尔。”

　　“小寒年纪尚轻，再多敲打历练便好了。”女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眼慕容情，“稚子无辜，何必迁怒于人。”

　　当年的慕容情是个孤臣，能倒向她的阵营，些许有心悦德馨公主的原因。可惜天不遂人愿，德馨没有嫁给他，慕容情便继续当他的典狱长。

　　因为此事，出生卑微的慕容情对于世家大族有着天然的仇恨。他也就成为了女帝削弱世家实力的利刃。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慕容情不愿回忆过去，他直视殿中的女帝，“陛下，天河院乃国之重器，不可放任秦家女在此坐大。”

　　他亲自来天河院本意是监视陆停云，却意外发现秦天荷也在院中。对于这个前任国师的女儿，慕容情颇为忌惮。

　　听到臣子近乎警告的谏言，女帝不以为意的笑道：“德馨的儿子也就罢了，你现在连无衣的女儿也容不下了么？慕容情，没想到你年纪渐长，心眼却越来越小了。”

　　不等慕容情说话，女帝继续道：“孤不仅要给她坐大的机会，将来还会许她崔家宗妇之位。”

　　慕容情闻言，心中一动。

　　以陛下对崔忆寒的喜爱，将来崔家家主是否由嫡长子来继承还未可知。看来陛下是打算撮合秦天荷与崔忆寒了。

　　别看现在陛下对德馨的儿子如此厚待，到头来还不是打算将他用作牵制无衣之女的棋子。
　　帝王之心……

　　“陛下，君子不立于危墙。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如此行事是否过于冒险？”慕容情将心中的异样压下，坦言道。

　　“只要能得偿所愿，无论是无衣的女儿，还是赵一帆的徒弟，孤皆有容纳的胸怀。”
　　………………
　　秦天芷回到天河院已是两天后，她埋着头往自己的房间冲，不料与对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你这几天干什么去了？”耳边传来秦天薇的声音。

　　秦天芷看着声色俱厉的大姐，心中直呼晦气。她小心翼翼道：“我与世子一同顺着线索调查，没想到忙了半天，那失踪之人竟然自己回来了。倒是姐姐，我听映波说你们已将逃犯正法，恭喜姐姐再立一功。”

　　听到立功二字，秦天薇本就沉郁的脸彻底阴了下来，她的视线在秦天芷头上崭新的碧玉钗上停留了片刻，冷冷道：“你是秦家的女儿，礼义廉耻不必我再教你。赵安南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你且好自为之。”

　　说完，也不理她，径直向前走。

　　秦天芷被她说得心中狂跳，想起世子的嘱托，犹豫片刻后还是咬牙跟上了秦天薇。

　　两人来到秦天荷的房间，陆停云、贺葵、崔忆寒皆在，几人正翻阅往年的卷宗。

　　“有些奇怪。”秦天荷看着案卷的一处，蹙眉道。

　　几人闻言抬头，只听秦天荷说：“你们听说过李氏烹童案吗？”

　　除了贺葵，几人皆点头。

　　大夏历十年，有桩震惊世人的大案发生在荥阳，那便是李氏烹童案。

　　那案中的罪犯李氏，被许多父母用来恐吓自家孩童。

　　“你若是执意要上街，小心那李氏找到把你煮成面条。”

　　“你若是不听话，我便把你送给李氏，看她吃不吃你。”

　　诸如此类的话语广为流传。

　　李氏，是当年所有中原孩童心中的噩梦。

　　当年，荥阳婴孩频繁失踪，当地人人自危，官府不得以投入大量精力调查。

　　但就在案情进展到一半时，官府忽然宣布撤案，引得群情激奋。

　　官府中有正直之士，带着封存的证据和百姓的血书，来到长安陈情。

　　女帝震怒，派出巡察使前往荥阳彻查此案。

　　有了女帝的支持，案子进展很快。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那便是荥阳郑家四夫人李氏。

　　李氏乃陇西李家旁支嫡女，嫁与荥阳郑家四老爷为妻，育有一儿一女。

　　案卷上记载，李氏有异能，可使人闻其歌而丧智。李氏以此为方法，唆使婢女下仆偷盗孩童，烹而食之。

　　巡察使带人冲进郑府后院时，发现李氏院中的婢女下仆皆服毒而亡，李氏不见踪迹。

　　后来，巡察使在后院小厨房中找到了几乎癫狂的李氏。

　　最后，李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每每被问到所害孩童剩余的尸骸在何处时，李氏只答命人丢进了山林中，应是被饿狼吃掉了。

　　最后，指证李氏偷盗孩童烹食的唯一证据是小厨房中李氏亲生儿子已被煮烂的尸首。

　　据说当时巡察使冲进小厨房，看到李氏站在一口大锅前冲他回眸一笑，眼中带泪，嘴巴却在不断咀嚼，见多识广的巡察使当即吐了出来。

　　案子告破，郑李两家被女帝申斥，郑家以愿在陛下座前聆听教诲为由离开荥阳迁入长安。

　　李氏因是修行者，被赦免死刑，进入了教养所。

　　秦天荷之前对李氏烹童案的了解仅来自于小时候从家中长辈口中听得的闲话。今日看了卷宗，才将陆停云口中教养所的食子妇与李氏联系起来，同时，也对于此案产生了些许疑问。

　　“一桩案件要定论，需得有合理的动机和充分的证据。”秦天荷细白的手指指着案卷的一处，“巡察使在小厨房看到的是被煮烂的尸体和正在咀嚼的李氏。这项证据只能证明李氏在吃自己儿子的尸体，甚至不能证明这尸体便是她煮的。”

　　“李氏院中的人死绝了，孩童的尸骸没找到。一无证物二无证言。仅凭李氏一人之词与一具尸首便定案，当年的巡察使未免太草率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仙客来是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才被引入我国的，但本故事架得很空，所以，大家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