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腰潘鬓（第一卷 旧版）》沈腰潘鬓

7、第六章

　　那也是李棠刚重生不久的事情了，那时候他方才能睁眼，长时间视物仍然要双眼发酸，便懒洋洋眯眼趴在榻上发呆，正任由暖煦阳光晒着他光背光腚，突然听到外头颇有些嘈杂声响，一路往他所在的内堂深院蔓延过来。

　　下一刻几个穿得花红柳绿的侍儿匆匆进来，看李棠的两个乳母几个婆子波澜不惊，不是忙着绣花乘凉，就是忙着给榻上四足蹋地的小祖宗打扇，不由得恼道：“外堂动静都大成那样了，难道你们竟是聋的不成？宫里头来了人，老夫人叫你们快把少郎君打扮好抱出去哩。”
　　几人忙起身答应着，上手收拾起来，李棠也是精神一振。磨磨蹭蹭挨了半晌，李棠给一通打扮，揉搓得小脸火辣通红欲哭无泪，这才由乳母抱着丫环婆子簇拥着，大队人马直往前堂去了。

　　穿了小桥流水，绕过假山翠石，走了半天李棠正感叹着庭院深广意境悠远，这伙人却突然停了脚步。李棠奋力眯眼向前看去，几个丫环婆子纷纷低头行礼口称夫人，果然前头珠围翠绕香气袭人，却是穆娘听了消息，带人往前头来了。
　　即使目力不足尚不能视远物，李棠也能感觉到自己娘亲的目光越过众人头顶凝在自个身上，果然穆娘一开口，问的就是他今日有没有睡好进食排解正不正常之类，乳母一一作答，穆娘听到最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把襁褓要过去自个抱在怀里。

　　一行人继续前行，快到正堂时，李深打里头迎出来，居然又问了一遍李棠的饮食起居，此外夫妻两个没一句多余交谈。李棠也觉出有些不对，却仍是不得要领。
　　李深夫妻俩人并肩踏入正堂，地上已经站满了人，却是个个屏声静气，堂中落针可闻。李棠在穆娘怀里四下打量，但见正堂门扉齐开，屋中轩敞明亮，李深出门，迎请天使入内来。不多会便听得步履庄重，拂尘唰地一声轻响，一个公鸭般的嗓子尖声道：“陛下不欲过于惊动，这才唤了老奴过来传旨，却叫虞国公和夫人好等了。”一边就带着身后随从，打正堂正门进来。
　　李深拱手微笑道：“岂敢言久。天使乃陛下近前得力的人，却为了犬子特意出降，深实在惭愧得很了。如此便请天使宣旨罢。”
　　那公公闻言呵呵一笑，声音娇嫩，李棠汗毛一竖。随后自那公公嘴里便溜出一大串叽里呜里，每个字都听得分明，可他一口气念下来，李棠仍是听得有些云里雾里，听了他爹的谢恩话才知道，原来皇帝格外加恩，除了明确他国公嗣子身份外，又封了他一个仪同，附带大笔赏赐。
　　那宦官宣毕旨意，便指派着身后随从将身后皇家赏赐的物件流水价送入门，自个扯开话匣同业已起身走近的李深交谈，李棠听着李深从容应对，心里倒也有些佩服。

　　李深却实在是绷紧了神经同那公公周旋，好容易拖到赐物全搬入了堂中，却不料那杨公公此刻拂尘又是一摆，竟是向后退开些距离。
　　李深愕然，就听那杨公公扯了又尖又细的嗓门，道：“吾皇意旨宣毕，皇后殿下还有口谕，却道是自家甥儿，这口谕就不必跪听了。”
　　那公公话音未落，穆娘抱着襁褓的手上猛地一紧，箍得李棠极不舒服，便很配合地大哭起来。
　　他先前一直安静乖巧，这时哭得惨烈，众人均抬头望过来，那杨公公也是一愣，便听穆娘开口道：“万祈常侍见谅，小儿似是有些不适，且容我等稍作查看。”说完抱着李棠就返身往正厅边门行去，竟是不等回话，李深便连忙上前对杨公公慢慢解释道小儿素性禀弱，妻子忧心过甚云云。
　　夫妻两个一搭一唱，倒是默契。

　　方转出角门，穆娘立即低声道：“去请阿家的人可回来了？怎不见她回话。”语声急切，身旁的丫鬟不敢怠慢，立刻答道：“还未回来，不过今日娘子派去请安的人回说老太太身体尚安，想来定会过来的。”
　　穆娘恩了一声，又道：“阿武，你再去请，越快越好。”那丫鬟应了一声，又带了人匆匆去了。
　　李棠听穆娘语声微颤，被她拍哄着又觉得她整个人也似在微微发抖，不由得大奇，抬头想看清穆娘面上神色又办不到，只好一起郁闷等着。孰料她又开始说起话来，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他听的一般，却是道：“棠儿棠儿，我决不允你被那恶毒妇人带走。”说着咬牙，竟然滚下泪珠来。
　　李棠先听得大惊，这是什么话？继而便感到灼热的水珠从母亲眼中滴下来落在他脸上，让他一时竟忘了装哭。
　　“咄！”
　　李棠正有些手足无措，此时突听得身后这声断然轻喝，倒吓了一跳，而那穆娘身子一颤，便拭了泪，抱着李棠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