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腰潘鬓（第一卷 旧版）》沈腰潘鬓

6、第五章

　　这一夜李深睡得香甜，李棠却睁眼到天明，不到卯时又强打精神爬起来盥洗，进学时便一直昏沉沉的，看得旁人直是啧啧称奇。如是这般强撑到午间放课，李棠方才独个偷溜出外头醒神。

　　北风吹得紧，抓把窗棂上的碎雪往脸上胡乱一抹，冰凉凉的立时清醒不少，李棠仰了脖子往西面望，殿宇层叠气势磅礴，自是天家庄严气度，那便是李深今日带了陆景文进谒的大楚兴庆宫所在了。

　　大楚立国至今已近二百年，并不是李棠所知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然而这大楚开国皇帝他却是知道的，不止听过，且是大大有名，东晋末年姓桓名玄的便是了。

　　李棠初听此间人讲古至大楚高祖立国处，还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穿越之前也知道些历史故事，南郡桓玄一度称楚篡立，记得到底是给刘裕那小子灭了，不料他搅进的这潭浑水里头，竟是全然不同一番景像。
　　那大楚高祖桓玄不但没有早至末路，反而戮力向北开疆拓土，承父遗志收复前晋故地，虽最终仍为刘裕等人所阻未能一统长江两岸，但也裂土称帝，与南边苟延残喘的东晋小朝廷划江而治。
　　两国分居南北，对峙至今，如是一来，北魏东魏西魏，宋齐梁陈各朝代，便都不曾存于此间史上。

　　国虽不再立名，人却不然，既是英雄豪杰，就算山河色变，也依然好似那锥处囊中，纷纷脱颖而出。八年前南北间一场大战，多少大好儿郎热血洒遍江水两岸，又有几许将星借此良机于这鲜血白骨间冉冉升起——李棠的父亲李深，正是借此一战成名，成了北地颇扎眼一颗将门新星了。

　　估摸着时辰将近，不知今日李深入殿陛见结果如何，还有那位宁乡侯舅老爷……李棠那几分担忧幸而未能成真，却万万没料到，他所担心的岔子没出在朝堂上，倒是自家内院先起了火。

　　今日李棠方入了自家宅门，就觉得气氛很有些不对劲，外院中往来奔走的厮仆们个个屏气噤声眼帘低垂，就连步履也都放得轻之又轻，像是唯恐惊动了什么一般。
　　李棠心中微微一动，行过影壁拐角，便有一个着了仆役青衣的少年匆匆迎上来，倒似专门候着他过来的。凝目看时却是张不熟悉的清俊面孔，才要发问，那少年已焦急附到他耳边嘀咕起来。
　　李棠听得两三句，已是惊得险些没咬了舌头，抬足就欲往内院里走，想了想落下脚步又问了些话，才往后面行去。
　　他面上平静，脚下的步子却是越来越快而不自知，随身侍候的僮儿默不吭声跟了他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少郎君走得这般急，可是有什么急事不成？”
　　李棠如梦初醒般啊了一声，像是才发现他还在身侧，忍不住自失一笑，道：“看我这没遇过事的，果然沉不住气。”便遣了那僮儿下去，放缓了脚步，仍是先往他祖母处请安去了。
　　他祖母斛律夫人这头，可实在有些难办，这也是打李棠头回见着她，就再明白不过的事情。
　　说来当孙儿的要面见自己亲奶奶也历了那么多周折，背后故事几分心酸几分凄凉，李棠虽不清楚，却也能约莫猜到几分。
　　斛律老夫人头一回也是至今为止唯一一回亲手抱他，是在当今皇后殿下的两仪殿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