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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馆舍简陋,窗子阖得又不甚紧,纵是烧了火龙屋中甚暖,仍然有漏网的风偷偷溜进来,将屋中一星灯火拨弄得摇曳不休,李棠坐在内间桌旁等着李深回来,大半个身体掩在昏暗里,手中书册给他不安地卷动拂拭,弄得哗哗作响。

      李深将女儿们和乳母的居处安排妥当,步入客舍内间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见他进来了,李棠起身看着眉眼陌生的李深,心想着自己这点岁数,就任性些也无妨罢?便作有些畏怯状,垂首道:“父亲乏累了,还请您尽早休息,儿子睡相不好,若扰了父亲安歇心中实在不安,请父亲容儿子退在外间居住吧。”

      李深眼光骤然锐利起来,看着李棠的时候,却像想起了什么,又放得柔和了些,说道:“棠儿不必顾忌太多,为父还要沐浴,你困了先睡就是。”
      李棠本就姑且一试,听他这么说也就罢了,便往坐榻前挪去,不料却被李深叫住。
      李深盯一眼摇曳不休的灯火,却道:“去,床上睡着。”

      李棠这却当真呆住了。这,是要把床让给自己?还是要两人挤一张胡床?这个挤字却是用得不当,他望着自己的孩童身躯苦笑——这能占多少地方?自己天生不喜人近身,只怕今晚八成睡不成是真。

      一时便有小厮抬了热气蒸腾的浴桶来,服侍李深入浴,李棠在床上翻来覆去只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撩开帘幕,倒是一怔。

      玉色皎白,惜微有瑕。
      微弱灯光下,肌肤泛着淡淡的光晕,然而那横的,竖的,深的,浅的,一条条一道道,纵横交错延伸,年青的躯体上狰狞的伤疤,昏暗中透过层层水波,竟也仍然清晰可见,自坚实肩膀一路往下,遍布全身——这才是沙场征战留给疲惫归人真正的礼物罢,良人远征,须是经历多少次险死还生,方才得以平安归来?其中艰辛险恶之处,又何止功名二字可以道尽,而戎马倥偬之余,帐中灯下,家中殷殷期盼的娇妻稚子,又何尝不是心中所念所盼。

      哗啦一声水响,李深从桶中站起身来,一旁的小厮忙上前为他擦干身体,李棠放下手中幕帘,不料他动静太大,倒惊动了李深往他这边望过来,笑道:“棠儿还没睡?”
      李棠不得已应了一声,自帘帷中探出头来,别开眼去胡乱寻了个由头,道:“我想着,今日刘伯符在儿子眼前演示的枪法实在精妙得很,父亲可否允儿子从子策习练枪法。”
      李深唔了一声,停得一停,方道,“放下就出去罢。”
      李棠不解,却听那方才服侍李深的小厮低回一声是,将亵衣捧到李深手里,他语声动听,引得李棠瞥得一眼,只见个半露侧脸,微翘下颔,倒退着往门口去了,便没放在心上。
      李深待那小厮阖上门行得远了,才向李棠示意道:“棠儿过来,靠近些说话。”
      李棠不得已下了床,乖乖走到他身旁,依着礼数接手服侍他着衣,心中不很情愿,然而父父子子,想活在这个时代这就是非守不可的规矩,不然若是疏忽了给人栽上个“不孝”的大帽子,像嵇康那样给砍了头,也非是不可能的。

      可无论如何,替另一个男子着衣——哪怕是这个身体名义上的父亲,总难免不适之感。李深一直留神着这个儿子,很快发觉他沉默下潜藏的抗拒,忍不住叹口气:“我本不想多说——先前你母亲来信说你性子古怪,我还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你这毛病非改不可。我李家男儿世代为将,往后总是要同袍泽们作一处的,像你这般总是不言不语,兄弟们岂能同你交心,为你卖命?”
      李棠仍是不吭声,事实上李深想说的也不是他的寡言少语,而是太过文质彬彬,礼数过于周全。
      也不知母亲妻子怎么教养的,这么个小小年纪迂成这样——他左思右想大是头痛,却又不好逼得太紧,毕竟一回来就大加训斥,只怕太伤了儿子的心,便又道:“素知你好文不好武,能从你口里听到主动请学枪法,我亦颇欣慰,这便准了,你每日下学回来同子策学一个时辰的枪法吧。”
      李棠谢过,李深又板着脸道:“听你母亲说,射艺骑术,你已开始习练了?”
      李棠唯唯,李深便说明晚预备考量一番,希望不会让他失望云云。
      李棠暗笑一声,年纪轻轻,当爹倒当得负责得很,便抬头看李深,只见他已着好中衣,双目炯炯正盯着自己看,眉目威严颇有些望子成龙的意思,李棠嘴角顿时微微抽搐起来,琢磨着怎么把话题引向自个想要的方向,然而顾忌太多,一时却是不得要领。

      未料那李深往床头大马金刀一坐,已先开口道:“我听说东宫济阳王、青阳王几位殿下,素来对你多有照顾,明日你下了学,便先同我一道去东宫拜谢罢。”

      李棠微微一凛,本能就先转眼去看掩着的门扉。

      他这一举动落在李深眼里,自是大奇,心想索性试他一试,便道:“唐国公素来同东宫交好,此次回京,唐公世子李榆也是要入宫学的,你便同几位殿下引你堂弟一处玩耍,如何?”
      李棠先前回过神来,便暗叫一声不好,见李深存心试探,反倒迟疑起来。他此前哪怕在穆娘面前都一直藏拙,自是事出有因。

      面前这人,却是世间呼吸命运都息息相关的天生同盟,祸福与共不提,相较而言,若是在他面前显露些所谓的聪明才智,日后能得到的信息也要多上许多——然而反常为妖,就算是面对面前这生父,话却要说到什么样的地步才却好?

      他迟疑不定,李深探究的目光却有如实质一般,刺得他越发慌乱起来,紧张之下,便连话都说得有些不利落。
      “唐……恩,唐公世子是我堂弟么,这其中……厄,以前为啥,恩,儿子是说,其中莫非什么缘故不成?”
      他说得结结巴巴不甚顺畅,听在李深耳中却是有喜有忧,幸是喜多于忧些,便微笑道:“为父此时不便说的太多,日后你自然会知晓,你且记得同几位殿下和李榆好生相处就是。”说罢翻身躺倒拍拍身畔,李棠渐渐定下心来,见状也就不再多言,脱了鞋履靠外侧规规矩矩躺了,一动不再乱动。
      李深见他如此拘谨,先前不喜他古板,这会却只有些不甘心儿子同自己这般不亲近。
      李棠方自同他隔得远远的,半歪着闭目养神不理会,眯得半晌,突然感觉到臂上微微冰凉,立时吓得张开双眼,原来却是李深半湿长发蹭落到他胳膊上,而后躯体不自觉靠得紧了,就连身上水汽热度也一分分传过来。李棠瞪着搭在他腰间那半条结实臂膊,良久无语,李深却只鼾声大作,眉目舒然——也只有这会,看着才像个不过二十三四的调皮青年了。李棠到底没摔开去,心中不免暗暗叫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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