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芝麻绿豆

4、第 4 章

　　我从被窝爬起来，四肢虽然听使唤，但因为睡眠不够，沉重的像注水的猪肉似的。我的手一软，取下的刀鞘一溜烟滑进床头柜和墙的缝隙里，要是想拿出来，还要把床头柜挪出来，再搬回去，里面指不定有多脏，好烦啊。
　　我用两只手紧紧地握住刀柄，高高地抬起手，情不自禁地兴奋起来，就这么一刀下去，他不会有痛苦，我就此耳根清净，是个双赢啊。
　　说起来，老方为人老实本分，还经常送我免费的早餐，除了不尊重我的睡眠，不讲卫生，神经大条之外，没有毛病。只是他太吵了，尤其在夜里，我的不耐烦和仇恨累积到爆发的时候。
　　太吵了。
　　我太累了，太久没有安安静静地睡一觉，在想睡的时间睡去，在想醒的时间醒来。
　　我掀开被子，光脚站在地上，地板的冰凉从脚心传到我的头顶，这下我更清醒了，握着刀的手更有力了。门缝透进来的亮光如极乐之地的指引，我像一个受到蛊惑的信徒，向着神的指引，一步一步，悄声往前走。
　　这是一个惊喜，当然不能让他听到声音。
　　我的手搭上门把手，金属的冰冷碰到手掌的冰冷，惺惺相惜地紧紧拥抱在一起，只等待胜利的那一刻。
　　上次只走到门口，没敢摸门把手，不错，有进步。只要稍稍用力，按下去，全世界就安静了，再也没有人打扰我睡觉。
　　我深吸一口气，胳膊上的肌肉蓄力完成，随时准备按下门把手，让极乐之地的光芒尽情地洒在我的身上。然而在力量释放的前一秒，我犹豫了。
　　“你相信纯粹的善吗？”
　　脑海里出现九尾的声音，还有他问我这句话的时候，那双郑重又深沉的眼睛。他问我的时候，已经知道了我的答案，他早就看穿了我肮脏不堪的内心，他在劝我，还是在警告我？
　　九尾，你说你不知道答案，那让我来告诉你，天底下，没有纯粹的善。
　　浑身的血管重新被力气灌满，胸腔突突地蹦，胳膊上的肌肉也跟着突突地蹦，兴奋又不安地憧憬着极乐之地的样子。我的手冰冷得可怕，手掌和门把手之间出了一层粘腻的冷汗，让惺惺相惜的二者有了隔阂，不再是亲密无间的样子。门把手在退缩，它在怕，它在怕我的冷。它就是个没有温度的玩意，它竟然怕我的冷？
　　怕也不可能逃脱了，谁让你只是个玩意呢？我猛地按下门把手，嘭地一声打开房门，极乐之地，我来了！
　　卧室外面的灯突然灭了，紧接着是防盗门打开又锁上的声音。我从卧室的黑暗，来到更加广博的黑暗，只是这黑暗归属安宁，平静得像我从未有过的梦乡。
　　我真的，太累了。
　　水果刀随手扔到地上的衣服堆里，我转头倒在床上，睡死过去。
　　一觉睡到大中午，脑子里的浑土仿佛被雨水洗过，神清气爽。我大大地伸个懒腰，现在上班赶不上午饭的趟，不如偷个懒，下午再出工。
　　我捡起衣服上的水果刀，削了个苹果，一边啃，一边把脏衣服塞到洗衣机里。老方是个瞎讲究的人，其他衣服都能用洗衣机洗，只有几件特殊，说是媳妇亲手给他做的，舍不得用洗衣机。能用洗衣机的都放在洗衣篮里，我盯着他的衣裳看了两秒，把他的衣服也洗了。
　　慢悠悠晃到厨房，打算做点饭，吃完再开工。打开冰箱，保鲜层放着包好的早餐，看样子是特地给我留的。
　　正好，连做饭都省了。
　　吃饭的时候，我又想到神奇的九尾家。这一觉我睡得过于沉，脑子很长时间都是空白，导致我有点怀疑他们的真实性。
　　说不定他们都是普通人，又说不定我根本没去过九尾家，那些听起来就不靠谱的奇人异事，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但是我清楚地记得在普罗旺斯遇到老二的事情，后来在家里，她说跟了几天，那个人养了个小情人，经常去一家名为Lucky的酒吧。
　　她在跟踪谁？是我遇到的金框眼镜的男人吗？那个男人实在是太眼熟，我到底在哪见？
　　骷髅头，金框眼镜，还跟九尾有关系……我如梦初醒，是殡仪馆的表哥啊！
　　老二在跟踪表哥？九尾让老二跟踪表哥！
　　啧啧，不简单呐不简单，九尾这么纯朴善良的人，竟然也学会跟踪这种下三滥的招数了？
　　“除非……”我眼前一亮，“他跟踪的人更加下三滥。”
　　我对下三滥的事情都很感兴趣。
　　我赶紧在手机上查了查，还真有一家Lucky酒吧，就在城北。不过，看这消费水平，不是我能随便混进去的。
　　我装好手机，把最后一口饭塞嘴里，准备去酒吧附近观望。
　　我原以为，这样高消费的酒吧会在城北的核心商圈，没想到Lucky酒吧不仅不在主干道，还比较偏远，藏在一群廉价的网吧饭馆里。门前的保安膘肥体壮，凶神恶煞。我的脸上明显写着“心虚”两个字，以至于他一直盯着我看。
　　我没有勇气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只能在附近送送外卖，留意进出酒吧的人。
　　傍晚，日光还没完全暗下去，我在对面饭店取餐，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迈着吊儿郎当，六亲不认的步伐往酒吧走。到了门口，保安认识他，点头笑着跟他说了两句话。
　　这不是老三吗！好看的人不管出现在哪个犄角旮旯，总是能一下子抓住别人的眼球。
　　老三你堕落了，怎么能来这种地方！你还是个孩子，怎么不学好，净学有的没的！九尾这么浩然正气，也能忍？
　　我摇头想，不对，老三出现在这里，很可能是九尾的授意。他们在查殡仪馆的那件事！他们一家都在查这件事！
　　九尾啊九尾，你怎么不听劝呢？这样的事情捞不到好处，还会惹下一身麻烦。
　　要是没有问题，平白无故招死者家人厌烦。要是真有什么问题，你怎么跟警察解释？你说你为了和平与正义，完全跟这件事没关系，谁信呢？又或者你根本走不到警察这一步，直接被黑暗吞噬，连骨头都不剩。
　　而且现在不是他一个人，是他们一家八个人，还有个孕妇……
　　不行！我得去阻止他们！不能让他们越陷越深！
　　我冲出饭店往酒吧里进，没出意外被拦了下来。
　　“干什么的？”
　　“送外卖！”
　　只要我足够理直气壮，保安就看不出破绽。
　　“外卖呢？”
　　我愣了两秒，低头看手里，确实没有外卖，刚才出来太着急，外卖忘拿了。我当即转身去街对面，拿了外卖又要往酒吧里进。
　　“这不是外卖吗？”我晃晃手里的食品袋，抬脚往里进。
　　很明显，保安不是个傻子，不相信这几步路，有人点外卖。
　　“等等！我看看。”
　　他看一眼外卖单上的地址，不是酒吧。“玩儿呢！该上哪送上哪送，别添乱！”
　　外卖这个理由行不通，就换个理由。
　　“我找人！”
　　“找人去公安局，来酒吧干什么？”
　　保安明显地不耐烦，大力推了我一掌，我踉跄了三四步停下来，正犹豫要不要硬闯，一抬眼看见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门口。
　　骷髅头！金框眼镜！表哥！
　　我马上认出他，他却没有记起我，毕竟没有人会记得一个外卖小哥。
　　保安看见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眯起眼睛，笑着说：“周老板今儿个来得可够早。”
　　金框眼镜后面的眼睛笑成一条线：“这不是有大生意嘛！”
　　“那就提前祝您发财！里边请！”
　　看来老二的情报不错，我的猜测也没有错，他们真的在查殡仪馆那件事。现在老三在酒吧，姓周的也进了酒吧，里面简直是谍战现场！
　　我打了个冷战，突然觉得眼前庞大的建筑物逐渐模糊迷幻，里面充斥着刀光剑影，血雨腥风。阴冷的大门一开一合，灯光从里面飘出来，弥漫着战火硝烟的味道。
　　我骑上电车，把手里的外卖送到它该去的地方，给自己一点时间，好好想想。
　　说起来，殡仪馆的事情，不管他们是杀人越货，还是人口买卖，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我是个路人，更是个普通人，就算真听到风吹草动，发现蛛丝马迹，也只能咽回肚子里。
　　更何况，我压根没听到什么惊天秘密，说不定人家家里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说不定姓周的就是会赚钱，人家自己当老板，随随便便开个十个月三十万的工作，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是开放社会，这家要真有问题，姑娘早就离婚了，没理由等到现在，随便抓一个路人让他报仇。也就是碰上九尾这种较真的人，要是碰见我，除了觉得晦气不会再想其他。
　　我甚至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车祸姑娘的恶作剧，或者说她真的是产后抑郁，已经抑郁出幻觉了。
　　一个会自杀的人说出来的话，怎么能当真？
　　送外卖的路上，我不断说服自己。目前我知道的信息不多，不管指向哪里都合乎情理。或许情况根本没有我最初想象的那样糟……
　　真是奇了怪了，我想这么多干什么！跟我有关系吗！
　　等我反应过来，我的电车再次停在酒吧附近。
　　“他妈的！”我咬牙骂道。
　　但凡里面的不是老三，我都不至于这么纠结！长的好看不能当饭吃，不能当枪使，他们家身怀绝技的人这么多，怎么让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出来趟雷！
　　九尾不是圣斗士吗！他怎么想的？
　　我用自己的手机在外卖平台上点了一单，收货地址写在Lucky酒吧。我取完餐，又出现在酒吧门口。
　　保安已经记住了我，一看见我的脸，马上横在门口，表明这里不欢迎我。
　　不等他骂人，我直接把外卖递过去：“真是这里的外卖，不信你看！”
　　保安将信将疑地拿起外卖单看，地址写的就是这里没错。不过由于我有“前科”，他不打算放过上面的任何细节，捧着单子看了一分多钟。
　　我怕他真看出破绽，赶紧掏出手机，放了一段手机铃声，又立马关停，像模像样地对着手机道歉：“冤枉啊老板，不是我送餐晚，是你们酒吧门口的保安不让进呐！下次您再去酒吧，可得找个能让外卖进的！别再来这家店了！”
　　保安瞪起死鱼眼，警告我不要胡说八道。这里面都是大老板，少了哪一个他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等我演完，他把外卖塞到我手里：“进去！进去！”
　　我把手机收起来，笑着问：“不是不让进吗？”
　　保安怕里面等外卖的假老板生气，催促道：“赶紧进去，废什么话！”
　　我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心想，老子见过的人，比你们酒吧里的酒都多，还治不了你了！
　　送外卖其实很赚钱，但是像我这种，能睡到中午才起来送外卖的，着实赚不了多少钱。我的贫穷限制了我的想象，我甚至不知道，酒吧里的人在快乐着什么，享受着什么。
　　大门在我身后关合的瞬间，我的感官刹那间失灵。耳朵里塞满电子乐，瓶杯碰撞，还有嘈杂的狂欢声。眼睛里是高频闪烁却依旧晦暗不明的电流灯，还有时不时打在我脸上，几乎穿透脑髓的追光。
　　舞步扬起的灰尘粘了酒水，汇聚成湿棉花，捂在口鼻上。我有点喘不上气，用力吸了两口，一时间，香水，化妆品，酒精，汗液，清新剂……所有气味掺杂混合，搅成一锅人工香精，被我吸进肺里。
　　我开始反胃，不等我吐出来，已经有呕吐物的酸味往我毛孔里钻。我看一眼边上的哥们，原来他先我一步，借着超量的酒精吐了出来。
　　我捏着鼻子往里走，在一楼的吧台和座位上找了一圈，看不见老三。原来不管多么出众的人，在这样娱乐至死的喧嚣场里，都会被埋没。
　　我上了二楼，楼上比下面安静，却都是包间，什么都看不见。我在走廊绕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有。
　　老三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我烦躁得抓耳挠腮，转身猛踢墙角，打算再下楼找一圈，正火急火燎地往外走，突然在转角处听到清晰的人声。
　　“您放心，绝对没有问题，您只管坐在家里等好消息！”
　　“是男孩，绝对是男孩！我给您打包票，要是生下来不是男孩，我们全额退款！”
　　好家伙，包生男孩？这不是农村骗老头老太太的吗？这也有人信？
　　“资料您在网上查了吧！我跟您说过，学历背景绝对不会假！要我说，是您的运气好。这姑娘，模样又好，学历又高，多少人家点名要她都没时间，这么巧让您遇上了！将来咱们家的孩子，绝对又漂亮又聪明，怎么着也不能比她的博士差，您说是不是！”
　　“行！您有这个心，我也不能不答应。但是我得跟她商量商量，先征求人家的同意，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等我定好了时间，再电话告诉您。”
　　拐角那边挂了电话，我心里一慌，脑子里闪过无数理由，准备应付这个尴尬的场面，没想到半分钟之后，那边又有动静传过来，这次的声音明显生硬许多。
　　“是我。客人要来看十三号床，上回我见她，小脸蜡黄，这怎么能行！这几天多给她补补，买几件好衣裳，再把市中心那个公寓收拾收拾。我告诉你，这是个大客户，要是让客人不满意，咱俩吃不了兜着走！”
　　我的后背开始冒冷汗，倒不是因为他们阳奉阴违，骗客户这种事情谁还没干过呢？只是我接收到的有限内容，让我有一种不好的联想。
　　没等我反应过来，打电话的人站在我跟前，阴冷地看着我。
　　“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