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芝麻绿豆

2、第 2 章

　　我彻底懵了，刚才还路见不平，现在就成熟人了？
　　“啊？你见过她？你们是朋友？”
　　“不，我只见过她一面。”他看向我，眼神晦暗不明，“当时她还大着肚子，我见她一个人拿了好多东西，顺手帮了帮。没想到只几个月就……”
　　素昧平生和只见过一面没有差多少，在我这里都算陌生人。他对陌生人表现出来的惋惜让我动容，刚才听停尸间的人说是自杀，确实可惜。我拍拍他的肩膀说：“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他眼神复杂地看向我，双唇略张，似乎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缓缓地往外走。
　　我明显感觉到，他想说而没有说的事情与去世的女孩有关。我脑海里快速整理了女孩的相关信息：家庭不幸福、怀孕、自杀……这几个词同时出现，组合在一起，我当即醍醐灌顶——产后抑郁！绝对的产后抑郁！
　　我在内心为自己的聪明和睿智鼓掌，我真是太他妈优秀了，连死亡原因都能推断出来，当代福尔摩斯就是我！要是以后外卖干不成，就去干警察或者侦探，肯定比现在来钱快！
　　旁边的血衬衫似乎还在可惜女孩的事情，我走在他边上，觉得气氛有点压抑，转移话题问：“这里的停尸间为什么没有四号？我刚来的时候都要吓死了。”
　　“四与死同音，可能是为了避讳吧。”
　　我的嘴没跟上脑子，脱口而出：“这里都是死人，多一个又算得了什么？”
　　他警惕地看了我一眼，我才意识到这句话的不合适。多一个死人？听起来就瘆人，或许他会把我当成变态杀人魔。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一种狂喜的电流瞬间遍布我的全身。如果真能做杀人魔，不用看人脸色，不用低三下四，把所有人的性命都掌握在手里，那该多爽！反正比送外卖爽。到时候，点外卖的都得把我供起来，我什么时候到他们什么时候吃，还得感恩戴德地答谢我的辛苦工作，省得他们叽叽歪歪，挑三拣四。
　　咯吱咯吱的声音又在不远处响起，从外面开进来一辆面包车，停在空的停尸间门外。司机打开后备箱，里面的木板上躺着一个床单裹着的尸体。
　　司机拉开油乎乎的外套，把鸭舌帽扔到副驾驶，看了我一眼，又看了血衬衫一眼，自然地喊了一声：“过来帮忙！”
　　我穿着外卖服，很明显是来送外卖的。看这样子，他是把血衬衫当成工作人员了。人家不是真的员工，你又喊得这么理所应当，凭什么给你帮忙！
　　“好！”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血衬衫已经屁颠屁颠地跑了过去。
　　血衬衫带着巨大的圣母光环，把我不甚光彩的想法照得无处遁形。他的行为，乃至于他的存在，都在告诉我，你看，这世上有比你高尚的人存在。
　　然而人类的一大生存法则就是，宁愿在生死上输，也不能在道德上输。
　　他有病吧！整天闲着没事干，到处发扬高尚精神吗？路上随便一个人都能把他当狗使唤吗？还有没有原则？……哦对了，他可能真有问题。我之前做性格测试的时候，看到一种讨好型人格，说的就是他这样的人！既然归到性格问题上，就跟高不高尚没有关系。
　　如果不能在道德上输，又没能在行动上赢，那只能靠诋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让他这么圣母！
　　尸体在车里不好用力，血衬衫把尸体下面的木板往外抽出一长截，胳膊触电般地往后一缩，木板受力不均，斜倒在地上。床单一角被木板挂住，尸体顺斜坡从床单里滚出来，直奔我而来。
　　我妈呀一声，光速跑到血衬衫身后，抱紧他的胳膊不撒手。圣母，刚才怼你是我不对，你可不能见死不救！
　　“怎么回事！搬个东西让你弄成现在这样，晦不晦气！”
　　司机叼了根烟，狠狠地瞪了血衬衫一眼，走到尸体边上，用脚推肩膀，把尸体滚了回来。我这才看清，尸体是一个女人，看样子还是个胖女人。男人有啤酒肚我知道，女人也有吗？这个女的只有腰上有大块赘肉，身上其他地方却纤瘦，像一个吃了大象的小蛇。她的肚子上爬满白色的裂纹，看着又恐怖，又令人作呕。
　　“搬进去！”
　　我看向血衬衫，他的右手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一道裂口，正往下滴血。木板下面有一个突出的铁钉，颜色紫里带红，他的手应该是被铁钉划伤的。
　　“好。”
　　血衬衫弯下腰，打算搬尸体。我真是气不打一出来！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见人受过这委屈！今天才见着什么叫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就算我一个送外卖的经常装孙子，那也不是真孙子。圣母，你能不能有点尊严？
　　“凭什么！”
　　我扳住他的肩膀不让他弯腰，抓住他的右手腕伸到司机跟前。
　　“人家为了帮你搬东西受伤了，就算是打工，也没有你这么使唤人的！什么态度！再说了，他不是你们这里的员工。别蹬鼻子上脸！”
　　我说话的语气很冲，把刚才窝的火一股脑发泄完，对面已经脸色铁青，扔掉嘴里的烟，威胁似的往前走两步。
　　“我让他搬，他就得搬！你算个什么东西！”
　　冲动害死人。见他逐渐逼近，我心想，坏了！能在这里干活的人，都不是好惹的！说起来这事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我何必招惹他呢？如果我现在道歉求饶，能不能留个全尸？
　　我的余光瞥见脚边的女尸，突然意识到这是殡仪馆，别说全尸了，连灰都找不到！
　　血衬衫可能看出了我的内心活动，或者是看到了我惨白的脸色，轻描淡写地开口道：“谁家的丧事啊，大晚上把尸体送过来？这么见不得人吗？”
　　司机的脸色一变，瞪了血衬衫一眼，身手利落地把尸体重新裹进床单里。
　　“不该你管的事情，不要管。滚！”
　　这句话简直就是赦令，别跟我说什么不蒸馒头争口气，在殡仪馆里，不能要求太高，能喘气就不错了！我拉起血衬衫，快走两步，马上消失在司机的视线里。
　　我偷偷回头瞄一眼，确定我们离司机足够远，拍了拍血衬衫的肩膀，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尸体有问题？”
　　血衬衫若有所思地摇头：“刚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如果不是碍于现在的环境，我真想当场为他鼓掌。这是什么有勇有谋，有胆有识的圣母啊！我还自称是福尔摩斯，跟他站一起，我连华生都算不上。不！圣母太垃圾了，以后他就是圣斗士！
　　“你就靠晚上送尸体这一点，就看出有问题，太强了！”
　　“不仅是这一点。”他看向我，“你不觉得奇怪吗？同一天，有两个女人，都是生育之后去世。”
　　看来圣斗士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这有什么奇怪的？生孩子本来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况且，你怎么知道新来的这个是生育之后死的呢？”
　　“她肚子上有妊娠纹，而且肚子半鼓，很明显是刚生育完，还没恢复。”
　　虽然圣斗士说的条理清晰，有理有据，但是我下意识地远离他一小步，试探地问：“你为什么会关注这些？你不会是变态吧？”
　　我问完就想打自己的嘴，这种问题自己想想也就算了，怎么还问出来了？如果他真是变态，而我知道了他变态的身份，那岂不是……
　　不过，看他的样子，不像。
　　我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但他给我一种人畜无害的感觉，让我的理智暂时短路，潜意识占据主导地位。或许是我的潜意识感知到他圣母的光辉，悠闲地让理智回去睡大觉，让我把从社会中学到的东西扔还回去，想说什么说什么，想做什么做什么。反正，他不会伤害我。
　　“如果我跟你说，车祸之后，我听到了那个姑娘的遗言，你信吗？”
　　我毫不犹豫地答：“信！”
　　他刚救我一命，就算他说他真的是圣斗士，我都信。而且他是最后一个见到死者的人，听到遗言再合理不过。
　　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是我的八卦之魂开始觉醒，追问道：“她说了什么？”
　　“她好像认出了我，用力抓住我的衣领，浑身抽搐，断气前只留下两个字——报仇。”
　　我惊讶到眼珠子差点弹出来，本以为这是狗血言情剧，没想到竟是悬疑推理剧。
　　“找谁报仇？开车司机吗？不对啊，她不是自杀吗？”我想到自己关于产后抑郁的推理，略显兴奋地说，“我知道了，她家庭不幸福，所以才会自杀，她想让你报这个仇！”
　　我自以为逻辑严谨，但是几秒钟之后，我推翻了这个想法：“这样也不合理，如果我是她，想报这个仇再简单不过。反正都准备自杀了，不如把他们都杀了，然后再自杀，这样死也死了，仇也报了，两全其美。”
　　他摇头：“没有那么简单。停尸间里，她的丈夫说，有个工作，十个月三十万。我调查过整个城市，根本没有符合她条件，又符合这个工资的工作。而且你想，发工资，要么按月，要么按年，什么工作以十个月为计算单位？”
　　原来我在偷听他们说话的时候，他也在偷听，圣斗士也有扒人墙角的时候。我顿时心里平衡，反过来安慰他：“说不定就是按年计算的，只不过一年只工作十个月而已，你别想太多。报仇这件事听起来炫酷，却有极大的风险。为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把自己搭进去，不值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陷得太深。”
　　我就差把“杀人犯法”这四个字说出来了，但是他没有回答，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
　　殡仪馆门前停着我的小电车，我见他没有交通工具，说要带他一程，他拒绝了。他说，会有人来接他。
　　我没有勉强，骑上我的电车就走了。刚起步没多远，我忽然想起他手上的伤，被铁钉扎伤要打破伤风。他不像是能记得自己伤痛的人，我回头想提醒他，却看见门前一个人影都没有，估计又回去偷听找线索去了。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
　　可能，圣斗士要去拯救人间了。
　　可是，一个连受伤都会忘记的圣斗士，怎么能记住他拼死战斗的原因？
　　我是个送外卖的，这辈子会遇到很多人，很多萍水相逢，然后死生不复相见的人。如果每个人，每段经历都存放在记忆里，多大的内存都不够用。那些不值得我记住的，都被强大的人脑计算机归为垃圾文件，定期删除。
　　但是这台计算机有时会偷懒，出现bug，所以当我再次见到那张，打着探照灯都找不到的脸，我一眼就认出了他。
　　我去给名为普罗旺斯的小区送外卖。现在的小区，越是高档，越起一些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名字，搞得我还以为这是个跨国订单。这片小区的布局跟它的名字一样迷幻，我在里面绕了很久才出来。一个送外卖的在小区里迷路，自己都嫌丢人。
　　小区门口有一张木桌，有两个穿着红马甲的人边发宣传册，边给来往的居民宣传。我心里奇怪，这么高档的小区也有这么朴素的宣传方式吗？
　　我抬眼一看展板，“共建和谐社区”几个大字明晃晃地闯进我的视野。我有点幸灾乐祸，你小区再高档，也是从人民中来，最终都要回到人民中去。
　　这回的血衬衫变成了红马甲，他正给一个大金链子大金表，大金戒指一身貂的男人发传单，没有看见我朝他挥手。
　　男人正在电话里跟对方急头白脸地友好协商，说报价已经是最低价，不能再低了。
　　红马甲跟了两步，说完该说的宣传标语，把宣传册往他手上递。男人心焦气燥，再加上旁边有个赶不走的苍蝇，怒火一下子就起来了：“给我滚一边去！”
　　说罢脸色一变，捧着手机连连道歉：“李总，我不是这个意思，刚才不是在跟您说话！您别生气！李总！……”
　　男人攥着手机，反手往红马甲脸上抡：“有没有眼色！这笔生意几千万，把你卖了都不值这个价钱！”说着用手狠狠地往红马甲的脑袋上拍，咬牙切齿地问，“耽误了你赔的起吗？”
　　另一个红马甲是个老阿姨，见两人动起手来，赶紧上来劝架。
　　“别生气，别生气！小孩刚来没几天，不懂事！您别跟他计较！”老阿姨推推红马甲，“快！跟人家道歉！”
　　红马甲的嘴角已经渗出血，他没有马上道歉，而是单指把嘴角的血抹去，好像是在思考，又好像是在犹豫。
　　思考犹豫之后，他后退一步，鞠躬道歉。
　　我冲上去把他往边上一拉，挡在他跟前。有那么两秒钟，我觉得自己真他妈是个英雄，连圣斗士都需要我来拯救。
　　“凭什么！”
　　诶？这台词好像有点熟。
　　“明明是他打人在先，凭什么让我们道歉！我们是为和谐社区做宣传，为和谐社会做贡献！你不接受国家的教育就算了，还敢动手打人？国家的文明社会建设就是被你这样的人拖了后腿！”
　　我又开始在心里为自己鼓掌，不愧是社会主义接班人，我感觉自己胸前的红领巾更鲜艳了。
　　男人咬牙指着我，顾忌到边上站着的老阿姨，气得干瞪眼，说不出一个字来反驳，最后冷哼一声，往小区里走。
　　我拿过红马甲手里的宣传册，两步横到男人跟前，把宣传册塞到他的貂里。
　　“不懂不要紧，多学习就行。国家是不会放弃你的。”
　　男人白了我一眼，怒气冲冲地走进大门，转手把宣传册扔进垃圾桶。
　　我慷慨激昂的论述听得老阿姨一愣一愣，现在才反应过来，唉声叹气两下，对红马甲说：“气头上的人下手没有轻重，你快去医院处理处理。”
　　“这点小伤，没关系。”
　　老阿姨把他往外推：“快去吧！全当是给你放假了！”
　　这感情好啊！天上掉假期，不要白不要。
　　红马甲还想拒绝，我顺手把他的红马甲扒下来，拉着他的手腕往外走：“谢谢阿姨！”
　　他的伤，走两步自己就好了，确实没必要去医院。刚过饭点，他应该还没吃饭，我问他想吃什么，他指了指边上的快餐店，正对我的胃口。
　　我刚推门进去，就听见里面的服务员喊：“2237外卖好了！”
　　这就是外卖员的尴尬，走到任何一家饭店，都以为你是来取餐的。
　　“对不起，这不是我的菜。我的菜得自己点。”
　　趁服务员发愣的功夫，我已经把菜点好，想问问圣斗士吃什么，结果他已经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两份，谢谢。”
　　我回去坐在他对面。这时候的快餐店人不多，尤其是小孩不多。宽敞的区域伴随舒缓的背景音乐，再加上洒在身上温柔的阳光，我舒服得伸了个懒腰，竟生出了半分与世无争的错觉。
　　“你怎么在小区门口发传单？你是街道办的？”
　　这个人每次都出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不免让我好奇。
　　“不是。我是志愿者，到街道办帮忙。”
　　哇塞，我仿佛又看到圣母的光辉，直接把我的眼闪瞎。我真诚发问：“你不是给这个帮忙，就是去那个做志愿，怎么赚钱？不赚钱，你怎么生活？”
　　他忙着啃炸鸡，没有回答我的短暂几秒钟里，我突然想，他不会是个富二代吧？如果不助人为乐，就要去继承家里几个亿的资产？或者是他已经有了几个亿的资产，也有了有钱人的空虚，所以出来寻找人生的意义？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要跟他搞好关系，说不定哪天他大发慈悲，把几个亿的零头分我，那我就衣食无忧了！我要是有了钱，肯定不送外卖，当然也不会做志愿者，我要……天天点外卖。
　　“我们家的开销，都是我妹妹赚的钱。”
　　我躺在椅子上后仰，倒吸一口冷气。搞了半天，这是个吃软饭的！还是吃妹妹软饭！我□□竟然存在这样的人吗？
　　“这……”我一时没话接，“你真的啥都不干，全靠你妹妹？”
　　他点点头，理直气壮到我想掀桌子打人。
　　不过他很快做出了解释：“我不能得罪人，没有办法去工作。”
　　我就不明白了，工作跟得罪人有半毛钱关系吗？
　　“工作也不一定得罪人啊！你怕得罪人，大不了不搞服务业，不跟人接触不就结了？”
　　他笑笑：“有工作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有竞争，有不满，有敌对，有仇视，风险太大。”
　　我可能是脑子出问题了，竟然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就像上回，有人把一个大单抢走，让我记恨了一个多星期。
　　“你做志愿者，不是也得罪人了？不管你干什么，都得罪人，还不如去工作，最起码有钱赚。”
　　“照你这么说，我只能躺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但是我必须要出来。志愿活动已经是我能想到，最不得罪人的活动了。”
　　完了，我又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了。这人吃软饭，脑子倒没吃傻，还挺活泛。不行，我不能被他牵着走，我要从根本上反击。
　　“你为什么不能得罪人呢？”
　　他放下炸鸡，抬头看着我，郑重其事地问：“你相信纯粹的善吗？”
　　这种问题不亚于你是谁，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人类争论了几千年的问题，指望我给出准确答案吗？我们不是在讨论工作吗，怎么突然哲学了？
　　如果换作别人问我，我可能直接脑瓜崩弹过去。但是他的表情过于郑重，他的语气过于沉郁，让我明白当下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不相信。”
　　我五岁那年，爹死了，娘跑了，连狗血剧都想不出来的剧情，切切实实地发生在我身上。那时侯我就处在社会的大染缸里，我学到的，只有“利益”两个字。别说纯粹的善了，我现在连有杂质的善都不相信。能够驱使人行动的，只有利益，不可能有第二个选项。
　　他紧咬嘴唇，皱起眉，默默低下头，对我的回答没有做出评价。
　　我问他：“你呢？”
　　我想我知道答案，按他的所作所为，应该对这一点深信不疑。但他却在摇头，摇得极为艰辛：“我不知道。”
　　叮铃一声响，是短信的声音。他掏出手机，脸上的冷笑转瞬即逝，却还是被我看到了。
　　“怎么了？”
　　“街道办的阿姨说，以后我不用去了。”
　　果然，这才是我熟悉的社会。实习生与业主起了冲突，怎么可能再让他出现在小区附近？这跟工作是一样的。你得罪了客户，老板只能把你开除，向客户表态：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希望你的钱包也能站在我这边。
　　我问他：“现在呢？现在你相信纯粹的善吗？”
　　他腾地一下站起来，悲愤地喊道：“我说了我不知道！别逼我！”说完逃似的离开快餐店，很快消失不见。
　　我第一次听他用这么大的声调说话，很明显他在生气，但我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我追问时候的语气很平和，不是逼问，而是想要获得一致的观点，营造一种英雄所见略同的感觉。这个问题是他先提出来的，我不过说了我的看法，又问他而已。
　　所以他为什么生气？
　　世界这么大，不明白的事情多了去了，想不懂就不想，做不来就放弃。这就是我活到现在领悟到的人生哲理。
　　活人这么多，见一面叫随机，见两面叫偶然，见三面叫命运。我想我跟他之间，应该没有命运这一说，只是可惜，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没过两天，我又接到了普罗旺斯小区的订单，我从上次见到他的门进去，宣传共建和谐社区的展板还在，桌子和红马甲都不在了。
　　我按照订单上的地址敲房门，里面是个年轻女人，还没开门就开始喊亲爱的。我怕见到少儿不宜的画面，赶紧喊了一声：“外卖！”
　　里面的脚步慌乱两下才把门打开，凹凸有致的娇俏女人裹着宽大的风衣把外卖接过去。
　　“麻烦给个五星好评，祝您用餐……”
　　“愉快”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厚重的防盗门已经做出了回应。
　　作为一个合格的外卖小哥，上楼之后一定要提前按电梯下楼键，这样可以节省等电梯的时间。
　　楼道突然叮的一声，我赶紧往电梯里跑，迎面遇上西装革履的男人。
　　骷髅般干瘪的脸上架着一副金框眼镜，这人怎么眼熟？我看他往刚才点外卖那家走，心想，这小子长得吓人，艳福倒不浅。
　　从单元楼出来，对面停着一辆大众，驾驶座车窗半降，里面坐了一个人，侧脸是我熟悉的轮廓。
　　不是吧？真就这么有缘分吗？
　　我走过去，把胳膊搭在车窗上，打了个响舌：“哥们，又……”
　　“见面”这俩字被我卡在喉咙里，硬生生咽了回去，吐出另一句话：“对不起，认错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