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猎人临死前的故事》煨荆

19、见血

　　目送笛诺带着那个小孩平安地走到树下后，罗东霄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悬崖下。

　　此时的程聆已经趴在了枯树上面，正慢慢向前挪动到壁面。

　　罗东霄朝旁边点了点头，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便走去绳索固定处解开了绳索。

　　这个交易计划是他和程聆共同商量出来的。

　　首先，程聆往下降到平地，通过枯树去到对面采到亓竹后，他再沿着峭壁爬上来，直到抵达对面的高悬崖。站在悬崖那边，他需要向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投掷另一个绳索，并把其中两株亓竹滑下来。龙队确认收到亓竹后，他再带着余下三株一起从对面滑过来。

　　如果按原路返回，即采完亓竹后，程聆再次回到平地并爬上来，变数太多。他可能还没站稳脚跟，对方就已经杀人越货了。反之，如果完成任务后，他去到对面较高的悬崖，那么他就有了高度优势。他可以要求龙队拿了物品后退至合适距离，让他安全降落。而且站在高处，他也可以看到自己的孩子是否安好，交易是否继续，一举几得。

　　届时再一手交货，一手交人，这样就能最大化地保障双方的利益。

　　山崖间的雾气越来越浓，程聆的身影也越来越模糊。

　　悬崖下，程聆已经触碰到了结冰的壁面。他小心翼翼地坐起来，仔细观察附近哪块地方比较适合着手。

　　其实亓竹不难找，难的是去冰的方式。自古以来，去冰的方式分为融冰和碎冰两大式。不管是哪种方式都好，稍有不慎，裂开的冰就会损毁药身，破坏完好度。不过又因为亓竹具有粘性，粘着冰面是常见的事，所以这个坏处在程聆看来却恰恰好是优势。

　　在心底制定好全盘计划的程聆坐在树身上开始行动。

　　他拿起碎冰尖，在冰面上浅浅画出一个圆圈，标记出目标。然后，他就沿着既定路线认真地碎起冰来。

　　他已经快二十年没有做过这种活了。

　　沿着圆圈画了几十次后，冰面终于有所松动，他立刻用一只手确认是否能抬起标记的冰面。得到肯定答案后，他的右手抬着冰面，左手则伸进缝隙里，用最小的力道将扎进峭壁里的根须逐一拔掉。

　　完成这一步后，他把已经完整割出来的冰面整个取出，翻了个面放置在树干上。他脱下挂在脖子上的神秘火牌，调高温度后就把它放到冰块上。那块冰不到二十分钟就融化得所剩无几，一早做好准备的程聆趁火牌还没烧到树干前以镐代手把温度调至最低，镐柄立刻被烧得焦黑。

　　他拿起薄薄的那层冰，稍微用力一捏就碎在了手心里。

　　细心地退了一会儿冰后，程聆收获了一株尚算完好的亓竹。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得来不易的亓竹放进特制背包里。

　　抬头看向悬崖那边时，只见层层雾气后面站着几个小黑点。几个小黑点后面则是越来越接近下午的天空。

　　一株完成，还有四株。

　　得加快手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等了多久，身旁的女人在格奈库娅面前晃了晃一包零食。“你饿吗？”

　　格奈库娅摇头，垂着脑袋团雪球。

　　笛诺也没有再多问，打开零食自顾自吃了起来。她一边吃，一边观察起格奈库娅。这个女孩长得非常白，眉眼之间英气逼人，和程聆长得其实一点也不像。

　　认真一看，这皮肤似乎过于细腻了。

　　难道是因为年轻吗？

　　她忍不住问出口：“你今年多大？”

　　格奈库娅正团着第十个雪球，听她这么一问便停下了动作。

　　她仰起头，声音听起来冷冷的，“不大，不过说出来可能会吓着你……”

　　她张开嘴巴往笛诺冲去。

　　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笛诺原以为这个小孩要攻击她，暗叫不妙之时却惊觉她只是来咬走自己手上的巧克力饼。

　　她大感侥幸，收回本来也许来不及防守的手，正要放松时猛然想起她刚才的诡异答案。

　　格奈库娅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她瞬间探向对方的脖子，笛诺最终只记得看到了一片黑。

　　最后一株亓竹也收割完毕了。

　　事不宜迟。程聆绑好保命绳，在自己的手套、衣服和鞋底贴上辅助贴。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他要在没有其他工具的帮助下垂直爬过三十米的冰面，直到抵达上面的山坡。

　　他的唯一依靠是号称能支撑两百公斤重量长达十分钟的速压性辅助贴。程聆不想拖到十分钟，于是限定自己必须在八分钟内爬到崖边。

　　他飞快地把双掌和右脚贴在光滑的冰面上感受吸附力，随后又把它们拿开，如此反复三次熟悉操作。

　　他深吸一口气，首先举高右手贴上去，然后左脚跟上，整个人立时稳稳地吸附在冰面上。

　　间不容息，用物不疑。程聆坚定地抬起头，心里默数着时间，一步接一步爬了上去。

　　八分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等到程聆真的摸到了平地的那一刻，他却莫名觉得刚才的八分钟好像从来都没有在他的人生中发生过一样。

　　可是此时躺在雪地上，从他嘴巴呼出的一口口大气都在告诉他一切真实存在。

　　他站了起来，走近崖边，居高临下看着罗东霄一伙人。

　　他远远看到格奈库娅在玩雪。虽然已经知道她不是一般人，但是她能够安然无恙是再好不过的了。

　　程聆遵守约定，抛下保命绳。等到对面接应的人做好固定后，程聆把一包药滑了下来。

　　当罗东霄打开包裹看到里面静静躺着两株完好的草药时，他不着痕迹地笑了。

　　终于可以交差了。

　　可随即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他仰头看着站在高处的程聆，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两人看似相隔不远，但是罗东霄深知他们之间的距离犹如鸿沟一般难以逾越。

　　他咬了咬下唇，心有不甘地想道，难道这就是他和程聆的差距吗？

　　正准备招呼兄弟一起退后时，先前对程聆早有怨言的小昆突然冲上来，掏出猎／枪指着程聆喊道：“给我把另外三株草药也滑下来！”

　　“你在干什么？”罗东霄几人对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错愕。“我们还有交易呢！”

　　“他有什么资格跟我们做交易？呸！”仿佛是要证明他有多瞧不起程聆，小昆说完还厌恶地吐了一口水。

　　他瞄准程聆，恨恨地从牙缝间下达最后通牒，“你女儿还在我们手上！乖乖配合的话，兴许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

　　罗东霄急忙向前按住枪管，直视这个公然违抗命令的队员。“别坏事了！你要对付程聆，我们多的是办法，没必要挑现在。”

　　小昆显然被队长的这番话激怒了。他抿了抿嘴，一把撞开罗东霄，毫不犹豫就往程聆的方向开枪。

　　他的兴奋之情跃然于脸上，以致于当那颗原本应该射向程聆的子弹停在半空时，他勃然变色，以为自己看错了。

　　“无情无义果然是你们人类的拿手好戏啊。”

　　一把清亮的女声从后面传来。

　　罗东霄循声回头，看到格奈库娅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身后是数十个飘在空中的雪球。震惊之余，他急急看向笛诺的位置，却只看到她靠在树下一动不动的背影。他立刻就要拔枪，可是他却动不了了。整个身体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一样，不管怎么使力都动弹不得。身旁的队友也无不如是。

　　“你对笛诺做了什么？”他青筋暴起，对格奈库娅怒吼道。

　　不是问她是谁，也不是和她求饶，更不是要她解释眼前的怪象，而是关心起那个姐姐的情况？格奈库娅的眉毛扬得高高的，觉得饶有意思。

　　她手一挥，那十几个雪球似接到指令般，通通砸到了他们的脸上。其中一个雪球还打掉了小昆手中的猎／枪。

　　“吵死了！她好得很！”她轻蔑地白了他一眼，索性连他的嘴也封上。

　　她抬起下巴对着程聆说：“还等什么？赶紧下来！”

　　站在高处的程聆把这一切全数看在眼里。

　　停下前进的子弹、指挥无智的雪球、牵制人类的行动。这就是她的神力吗？

　　她曾说过越接近顶峰，她的神力就会越强。现在是八千米左右，那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更强大的力量等着被释放？

　　想到这里，程聆紧握双拳，带着背包滑了下去。

　　只能庆幸自己没有与她为敌了。

　　落脚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格奈库娅身边。

　　格奈库娅盯着小昆，眼里尽是挑衅。“我和你们就不同了，我言出必行。”说罢，她示意程聆把背包放到那个女猎人怀中，然后马上回来。

　　程聆自然也不反对。他把他们同伴的证件放进背囊里，接着大步走向女猎人。

　　罗东霄见此，原本悬着的一颗心更焦急了。他深怕程聆对笛诺不利，可怒却不可言。

　　这下，格奈库娅笑得更张扬了。看来他很在意她呀。

　　放下背包的时候，程聆上下审视了她一番。女猎人确实还活着，看样子只是暂时昏了过去，脖子处有被咬的牙印。

　　这么说来，她只要咬对方一口就能使人昏迷？

　　程聆也不作多想，完成任务后就迅速走回去。只见格奈库娅紧闭着眼睛，眉头深锁，好像在隐忍什么。

　　听到程聆接近自己，她立刻睁眼，对着罗东霄等人喊话。“草药我已经给你了。待会儿我数到十，你们给我走，彻底从我眼前消失。”

　　她沉下脸，加重语气。“走就是走。别想着和我玩什么把戏。听清楚了没？”

　　忽然，罗东霄感觉自己的面部放松了不少，明白她解除了某种法术，正在等着他的回答。

　　他咽了咽口水。“清楚了。”

　　她举起右手，用阴森的目光一一扫视他们六个人。“还有一点。回去之后和你的老板禀告，这五株草药都是那位姐姐寻来的，是她用命去换的。功劳她领，奖赏她分。谁也别想冒认，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其余五人异口同声地说，唯有小昆依然不肯松口。

　　纵使心中有诸多愤懑，但他是知道“大局为重”这个道理的。

　　小昆闷闷地应了一句：“明白”。

　　格奈库娅打了个响指，然后开始倒数。“十。”

　　罗东霄等人恢复行动，他第一时间就朝笛诺的方向狂奔。

　　“八。”几个队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收拾散落一地的武器和装备。

　　“六。”程聆用枪指着他们，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静静离开就好。

　　“四。”罗东霄抱起笛诺，呼唤队员赶紧离开。

　　“三。”他们一行人已经跑到数十米之外。

　　“二。”格奈库娅突然变得气若游丝，程聆回头看。

　　最后一句“一”愣是念不出来了。

　　她跪坐在地上，脸色煞白。

　　程聆上前关切，却被她恶狠狠地揪住衣领，逐字逐句地警告道：“听好了，刚才那场闹剧几乎花了我全部神力，我现在需要休息。你要敢在这期间动什么歪脑筋或者趁机逃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别忘了你的蓟黛子还在……”

　　话还没说完，她倒吸一口凉气，眼神涣散。

　　程聆扶着她，有点无奈地笑问道：“你好像……把我想得很坏？”

　　她推开程聆，无力地倒在地上，直接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从她施展神力一对七，再到如今筋疲力尽躺雪地的这一连串动作下来，就算是他这样见惯大风大浪的人也不得不感到棘手。

　　他环视周围一圈，认为此地实在不宜久留。

　　他推了推格奈库娅，见她没有反应，便二话不说扛起她，打算走到附近比较安全的地方休息。

　　怎知格奈库娅突然醒过来，挣扎着下来。她勉强抑制住怒气，两人面对面僵持着，全然没有注意到有人正在加速靠近他们。

　　等到他们有所察觉时，一切已经太迟了。

　　行踪败露的小昆当机立断朝他们开了两枪。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格奈库娅甚至还来不及回头就被程聆一把推开。

　　他敏捷地躲过子弹，可是伸出的手臂却被另一颗瞄准格奈库娅的子弹打中了。

　　他踉跄着退后几步。

　　眼见情况不妙，小昆把心一横，朝他们疯狂扫射。

　　程聆急忙扑上去护着刚从雪地上坐起来想要看清形势的格奈库娅。

　　枪声四起。

　　小昆一边开枪，一边放声大喊，为自己壮胆。

　　雪沫飞溅。

　　她被他紧紧抱在怀中，巍然不动。

　　一颗子弹擦过她的发丝，让她遽然回过神来。

　　她尖叫着从嘴里吐出一把匕首，那是一开始见面时就从程聆身上偷走的匕首。

　　一片混乱中，她冷静地眯起眼睛，以迅雷不急掩耳的速度对小昆的脑门发射了匕首。

　　枪声戛然而止。

　　程聆知道她已经解决了枪手，微微颔首，松开双手，身体情不自禁向下倒去。

　　因为抱得太紧，他胳膊上的血在格奈库娅的冲锋衣上凝成一道重重的血痕。

　　这时，罗东霄和另一位队友才匆匆赶到。

　　他们疾跑到小昆身边，然而头上插着一把匕首的他已经临近断气。

　　罗东霄恨自己没能早点发现他掉队。明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程聆，刚才就应该多加注意的。

　　小昆紧紧握住罗东霄的手，嘴皮颤抖，口水控制不住地流下。

　　“跑……”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挤出一个字。

　　罗东霄怔怔地扭头，和坐在不远处的格奈库娅四目相对。

　　她面露凶光，用念力升起他们之前丢下的全部武器，并对准了这里。

　　小昆把他的手抓得更牢了。额头上的血不受控制地溢出，淌过他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他已经说不出话了，只能面目狰狞地支起脑袋，用最后的意志叫他们走。

　　“跑啊……”他在劝他们抛下他。

　　罗东霄和蒋副手对望一眼，彼此心领意会。

　　他擦掉小昆眼角的血，痛苦地放开手，和队友掉头就跑。

　　那是小昆这辈子等得最长的一秒钟。

　　格奈库娅做出攻击手势，所有的刀和枪齐刷刷飞向已经倒地不起的他，直直插入他的五脏六腑。

　　他一下就没了呼吸。

　　经过这一回，本来就已经用掉大半神力的格奈库娅变得更虚弱了。

　　她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头晕晕沉沉的。

　　她侧眸看了一眼陷入昏厥的程聆，他面朝下地躺着，腹部和手臂都受伤了。

　　她蹙起眉头，一脸迷茫。“为……为什么……”

　　也不知道是在问谁。

　　她闭上双眼，终是撑不过倦意，仰面倒了下去。

　　两人一正一反，像是一对人人都想求得的圣筊。

　　有传圣筊是祥兆，行事之前掷出三次，便是天神庇佑，万事皆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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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道您是谁，但是非常谢谢您点了收藏！祝万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