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猎人临死前的故事》煨荆

15、燃烧

　　隔天清晨，三人从被大雪淹没的帐篷中爬出来。

　　弦纳玩心突起，一边跳舞，一边卖力地抖掉身上的雪。少女见状，忍不住学他一起做。

　　一阵功夫后，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之后，弦纳跑去牛仔机器那里买了新的帐篷和一些用品，少女则呆在程聆身边，看他收拾帐篷。

　　当东边射出第一缕金光时，弦纳把背包里仅剩的两个百宝粥罐头塞给了程聆。程聆再次叮嘱他，猎人只要活着就不算太差劲。

　　弦纳深受鼓舞，笑着和他们“两父女”道别，往不同的方向走去。

　　“下山时一定要来我家，我请客！”

　　最后，他的背影连同这句话消失在了朦胧的雪色之中。

　　程聆也不想再耽搁，提起脚步往反方向走去。

　　可是他注意到身后没有动静，于是转头一瞧，竟发现少女正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天空里有一只色彩斑斓的风筝。

　　那只风筝在空中孤独地飞着，明明好像已经飞得很远了，却依然挣脱不了束缚，一举一动都被系着的线紧紧牵绊着。

　　这个距离，这个高度。没错的话，放风筝的人应该就是……

　　“霈德·阿华金。”少女幽幽地说。

　　程聆斜视着她，觉得他这个奇遇好像满怀心事。

　　想家的人是不是都一样惆怅呢？

　　他迈开腿，继续往上走。“走吧，我们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赶。”

　　十几秒后，少女收回思绪，看着渐渐走远的程聆，踌躇了一会儿便跟了上去。

　　他们一直走到抵达七千米的标志牌才停下。

　　彼时已经天黑，两人在附近扎了个帐篷就休息了。

　　一路无话。

　　程聆在帐篷外起了个火堆取暖。

　　少女坐在帐篷里，看着窗外的雪花一片片飘下，离他远远的。

　　程聆靠着岩石，闭目养神。现在已经是狩猎七日的凌晨了，如无意外，他们应该会在狩猎八日晚到达加绿，狩猎十日午就可以登顶。他是赶不及在狩猎十日晚上前抵达山脚的了，加快脚步的话，没准还可以在圣安特派队上山寻找死尸前回到村落。只不过到时要用什么理由解释逾期滞留呢？

　　正在设想各种后续情况时，少女的声音响起了。“为什么只要二十株啊？”

　　程聆没有张开眼睛，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想起曾经对猎人这个职业有着无限向往，却因为当年的悲剧而变得沉默寡言甚至逐渐疏远自己的拉森。他知道她是怨恨自己的，因为他是间接害死她母亲的凶手。

　　他依然清楚记得火化积姿的那一晚。

　　村民们把积姿的遗体小心地放在焚烧的木架上，点燃底下的柴堆后火就慢慢地烧了起来。火焰一点一点吞噬着逝者的身体，受不了高温的村民逐一退后。可是拉森就站在那里未动分毫，眼里尽是燃烧着她母亲的火光，单薄的背影在盛火的照耀下显得越发孤单。火势越烧越猛，程聆向前想要拉开她，却在看到她眼角止不住流下的泪水时愕然停住了。她就这样静静地哭着，看着证明她母亲存在过的一切证据逐渐燃烧殆尽，与这个世上最爱她的人做着最后的道别。

　　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拉森哭。

　　他看向面前的大火，和拉森并肩而立。

　　未几，拉森牵起了程聆的手，程聆也握紧了她的手。

　　夜晚的天空因为这场葬礼而变得通红，他们一大一小站在那里，没有人知道他们在想些什么。

　　但是程聆知道。

　　他在想积姿很久以前和他说过的一个地方。那是尤慕峦的一处溪谷，水声喧哗，百花齐放。她曾说过那是她这辈子最喜欢的地方，如果她比程聆先死，她希望程聆可以把她的骨灰撒在那里。

　　想到这里，此刻坐在天地之间的程聆淡淡地笑了，一如当年那个站在燃烧的木架前的他。

　　其实，他失去积姿的时间已经比他们相识的时间还要久了。

　　他却从来没有一刻这么觉得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