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烽火落花》有狐公子

5、大婚

　　不出雪红天所料，展静以深藏不露的温婉、习武之人的沉稳和师兄培养出的渊博被皇帝选中。
　　第二天便举行婚礼。被称作千山定的千山图站在皇上上朝的大殿外等候太子妃一行的到来。他远远地看见一队人马拥着一顶红色轿子，又看见一个太监飞跑进大殿，说着“来了来了”。千山定心中纳闷，太子妃来了为什么要报告给父皇？可心中憧憬着看见传说中十全十美的太子妃展静，他不免有些紧张。
　　展静会是那个人吗？父皇会喜欢那么活泼的女孩子吗？千山定看着轿子临近，既紧张又兴奋地想。
　　轿子在阶下停了下来，轿中人掀起帘子与宫女太监说了几句话，又一个太监跑进大殿。须臾，那太监跑出来，对轿夫点点头。轿夫们便抬起轿子，上了玉除。
　　如此不遵循规矩，与那个和穷小子打扮的少年同乘一匹马的东国少女可真是相似啊！一定是她！千山定不禁笑了一下。
　　轿帘被掀起，太子朝思暮想的人缓缓从车内走出。她衣着华丽，但，不是嫁衣！
　　太子忙缩回正要去迎接她的手，一时全身无力：难道、难道她是前来贺喜的东国皇后？他转过身，目光追随着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进大殿的女子，黯然伤神。
　　又一队车马到来。身穿嫁衣的太子妃在玉阶前下了轿，带着近百名宫女太监款款上了阶，在太子面前停留片刻，与他一起走进大殿。
　　千山定执着展静的手，在皇帝面前跪下。心中的人以邻国皇后的身份坐在他父皇龙椅边的金漆椅上，不守规矩地翘着一只脚，仔细看才知道那只脚受了伤，略略肿起。而将要与他共度一生的人就在他手中，红纱下的面容依稀可见。
　　按照胜天国的习俗，新娘进了新郎家后须由新郎揭去面纱，再接受长辈们的祝福。
　　千山定揭去展静的面纱，几乎要叫出来：“青剑是你！”他不敢相信扮成男人在自己身边待了两年内的人竟会成为太子妃！那一刻，被欺骗的感觉向他袭来。
　　展静低下头，一言不发。
　　“来，见过东国来的皇婶！”皇帝笑着说。
　　千山定悲痛地看向言雨。原来自己与她，不仅错开了国家、错开了姻缘，还错开了辈分。皇婶、皇婶……多么可笑的称谓！
　　言雨牵起两人的手，把它们叠在一起，说：“婶婶年轻，不知该送你们什么礼物。略微薄礼，请侄儿和侄媳妇不要嫌弃。”她拿起宫女捧上的心相印结，缠绕在两人的手指间。
　　这心相印结由蚕丝、金线和红丝线编织而成，做工精细，图案精美，上有数十只吉祥之鸟，数百朵富贵之花，更有白白胖胖的童男童女，让人好生喜爱。
　　太子却觉得这结分外刺眼。
　　言雨那过一把剑，放在太子左手中，说：“这是五彩龙纹剑。侄儿你将来要用它来保家卫国。现在做个好太子，不愧对你的父皇和太子妃，将来做个好皇帝，不愧对天下百姓。”
　　千山定看着言雨，凝重地点点头，心里却越来越沉重。几十年了，忠王爷一家没有忘记当年受的苦。如今西胜天国如此强大，复仇在望。然而自己心爱的人偏偏是敌国的皇后！这皇后，居然在自己大婚时送来宝剑，将来他却会用他逼死皇叔和皇婶！他挣脱右手指上的线，轻轻抚摸着左手中的剑，心痛难忍，又不敢在父皇面前表露出来。
　　言雨又拿过一个木盒，本想坐在椅子上递给展静，又觉得太远，就站起来，不料左脚一阵剧痛，差点摔倒，幸好太子用掌撑住她，她才不至于在伪国朝上丢脸。她忍着剧痛走到展静面前，把盒子打开，说：“这些瓶子中是东国特制的人参丸子，这下面是刻丝的牡丹孔雀裳。礼薄了些，侄儿媳妇别笑话。”她合上盒子，那它放到展静右手中，低声说：“客栈里还有好几车礼物呢，很好玩的，你一定喜欢。”
　　言雨正要退回到椅子上，千山定却问：“不知皇婶的脚怎么了？”
　　言雨坐回椅子上，尴尬地一笑，想：“总不能说是追阿泰弄伤的吧？”就说：“由东向西来，两国间有一道门槛。婶婶是在那儿扭伤的。婶婶这次来，除了给太子河太子妃带来了贺礼，还给皇兄带了份礼物。”她把一封信递给皇帝，说：“希望这封信可以除去两国间的门槛，两国人民往来就不用再受伤受苦了。”
　　皇亲大臣都笑起来，既有赞扬又有可惜。他们心里都清楚，不久后皇上何止要除去那道门槛，他连门槛那边的证权都要一并夷平！到时候不但这个能说会道的可爱皇后活不了，连他的宝贝丈夫也要殉国！
　　言雨以为大家为她的这番话感到高兴，也灿烂地一笑，对身侧的宫女眨眨眼睛表示成功。
　　宫女也一笑，轻声说：“皇后娘娘真厉害，皇上一定会好好奖赏您！”
　　言雨又眯眼一笑，一双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
　　不料皇上却说：“贵国如此强大，再高的门槛，贵国百姓也能越过去吧？弟妹受伤，一定是因为弟妹不够小心了。至于敝国呢，君民都命贱，哪个不是刀山火海里过来的，区区门槛怕它什么？！”
　　大臣们都大笑起来。
　　言雨如被泼了冷水一般，心中一股怒气升起，又不好公然发作，只是白了皇帝一眼，没好气地说：“那就请皇兄把门槛筑高些。洪水来了，也可以暂时挡一挡，否则，小心贵国的百姓都成了鱼！国中还有事，恕弟妹不能久留！”说完，她腾地站起来，不顾脚上的伤痛，不要宫女的搀扶，怒气冲冲地走出了大殿。
　　“皇．．．．．．”太子想叫住她，可是来不及了。他回忆起她来时在他人搀扶下尚且走不稳，去时却是这样光景，知道她受了莫大的委屈，终于人不住，说：“父皇不该那样说！皇婶远道而来，真心想要两国和平相处，您却．．．．．．”
　　“真心？！哼！你看她哪里真心了？！这样不守规矩的皇后．．．．．．东国该亡！”
　　千山定皱了皱眉，没有再说话，心想东国灭亡是必然之事，在宴会上与父皇多争只怕会对自己不利，便打算早早离宴去给皇婶说些好话。被敬了不少酒后，他趁大家不注意，来到了皇家客栈的凤凰宫，想见她一面。或许是最后一面了吧。他在门外苦笑一声，敲了敲门，道：“皇婶，我可以进来吗？”
　　“太子醉了吧？不在太子寝宫，跑到这地方做什么？”那声音隔着门传出，早失去了当初的清脆，像是在哭。
　　“皇婶，皇婶您先开门，侄儿有许多话要对您说。”千山定摇了摇昏沉沉的头，说，“皇婶，定儿代父皇向您赔不是。求您、开开门。”
　　朱漆门打开，映入他眼帘的却是一架雕花鸟的木屏风。屏风后似乎有很多人在走动。这时，几个太监搬了几箱东西出来，说：“皇后说，请太子把这些东西转交给太子妃。”说罢，便退回至屏风后。
　　“皇婶，侄儿不是来要东西的。”他忍痛道。
　　“你婶婶身体不适，要尽快回国治疗。请侄儿别耽误婶婶。”说完，屏风后的人一口血吐出来。
　　千山定听见吐血声和宫女们的惊呼，忙跑到屏风后，见床帐上都是血，就抢上前去，掀开帘子，看见言雨脸上略有泪痕，左脚裸着，脚踝边一大块红肿。
　　一个宫女抱着言雨，哭道：“皇后昨夜突然发病说太阳穴痛，今天中午昏过去，像仙逝一般。幸好皇上让我们带了保命丹，皇后才能．．．．．．才能去见贵国皇上。现在、只怕是、保不住了！”
　　千山定一时如五雷轰顶，疯了一般吼道：“不可能！没有我的命令，谁敢用‘日中天’？！快，带上皇婶，去我宫殿取解药！”
　　言雨却缓缓坐起来，用手绢擦去唇上的血，盯着太子沉声道：“不用了乖侄儿。你毒死了阿泰的父皇和我爹，现在却要救我，这是为何？”
　　“皇婶，您别说话，我带您去吃解药。”说着，他就要去抱言雨。
　　言雨迎上去，一手掐住他，一手拔出一把匕首，冷冷道：“太子果然醉了。你也不想想如果保命丹那么灵，那么被你下了毒的两个人怎么会死得那么准时？”
　　太子苦笑一声，说：“皇婶既然已经知道了杀父仇人，那就杀了我吧。与其今后让我用皇婶送的宝剑把您和皇叔逼上绝境，不如我今天就死在皇婶手中。皇婶、叫言雨是吗？”
　　“去问我爹吧！”言雨挥起匕首刺向千山定，怒道。
　　就在匕首要刺到他的一刻，士兵们踢门进来，齐声喊：“太子殿下。”
　　千山定把头一偏，一把抓住皇后拿着匕首的手，说：“我在给皇婶道歉呢，这就来。”他夺下匕首，将它交到言雨手中，边站起来边说：“小雨，我叫千山图。今后你我相见必定是死敌。但是，千山图衷心祝愿小雨和皇叔幸福美满。”他望着帐中的人，一步步退去。
　　士兵们都被太子骗过，搬了箱子，关上门就走。
　　展静在太子宫中等了好久也不见太子回来，心中不免烦恼，就来到寝宫前的桂花树下等待。她是习武之人，定力自然不错，加上骨子里的一股沉稳之气，竟在树下站到夜半太子归来之时。
　　“你们确定她出了皇都了吗？”千山定带着醉意回来了。
　　“是，太子！”
　　“好，走吧走吧。”千山定把士兵们赶走，叫来了贴身侍卫，进了寝宫，锁上门。
　　展静看着太子宫中的烛光灭去，心如刀绞。她缓步走到寝宫们外，等待太子开门，却久久不见动静。这就是自己跟随了数年的太子？她有些委屈，然而还是轻轻敲了敲门，道：“是展静。请开门。”
　　门口开了，开门的却是侍卫队长明浩。昔日果断的明浩此刻却有些为难地说：“青剑……不、太子妃……太子说没有他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入内……”
　　展静微微摇头，走进去，关上门，说：“太子的脾气你们还不了解么？他不过喝醉了胡说，明天酒醒后自然就好了。”进了内室，见太子仰卧在床上，她只得在室侍女的服侍下载一张木榻上睡了。半睡半醒间，她看见太子匆匆出了门，口中喊着“皇婶”，她不觉跟了出去，却不见了太子，只见师父凤白站在水池中央，转身问她是否后悔当上太子妃。
　　“师父，我不后悔。当上太子妃是一举两得的事，雪师兄一定都跟师父您说了。”
　　“红天与我说过。静儿，师父可要回归江湖了，你一个人在宫中一定要小心哪！”
　　“师父……”展静正要去追，不防碰上了什么东西，睁眼一看，原来是一棵柳树。她用手揉了头撞痛的额头，叹了口气，要说不后悔那是假的，心痛才是真的。她在柳树下缓缓坐下，看着天边的太白星和在蓝灰色光笼罩下的花园，恍惚间听见宫门外敲起了云板，紧接着是太监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崩了——”
　　一声一声，响彻西方的盛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