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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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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瑜下班时,看到凌舟照常靠着他的车站在路边,她急忙跑过去,带着点尴尬的表情看着他:
“你……来接惠惠啊?可是她——”
“她不在?”
陈小瑜把惠惠最近都在史野家上班的事告诉了凌舟。
“我还以为你知道!”末了,她又补上一句。
凌舟笑了笑:
“我昨天刚回来,惠惠可能来不及跟我说。”
“那你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我把史野家的地址告诉你?”
凌舟摇了摇头,看看表:
“这个点了,不如一起吃饭?”
陈小瑜挑挑眉、耸耸肩道:
“好啊。”
凌舟转身开车门,送陈小瑜上车。
到了餐厅,点了菜,凌舟像终于完成任务一样,抱起双臂、看窗外。不知何时,外面竟已下起了雨,长长的雨丝垂着滑过窗户玻璃,在上面留下一条又一条的痕迹。长河载满了悲伤的泥沙。忽然间,疲倦山似的倒下来,凌舟耳边纷纷,却听不清是谁在讲话。
“凌舟!凌舟!”
终于,走失的耳朵回来了,转回头,看见陈小瑜正冲他怒目而视:
“你怎么都不吃啊,光我一个人在吃!”
“我不饿。”他老实地说。
陈小瑜气嘟嘟:
“那你还约我吃饭!”
凌舟只好拿起筷子,在碗里挖了半天,最后努力吃下一颗去。
陈小瑜憋不住了,她说:
凌舟,要是你有话问我,尽管说,就算我是惠惠的朋友,我也会站在公平公正的角度、绝不偏袒任何人地回答你!
可她半天听不到凌舟回答。她不知道凌舟有多么的说不出口。
陈小瑜气得起身拿包:
“不想跟你浪费时间,对着一块木头吃饭,猪也没胃口——”
她一走,凌舟开口了——
“陈小瑜,在北京,除了我,惠惠只跟你最好,不知道她最近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比如,她不想跟我在一起了、之类的、话?”
陈小瑜马上坐回来:
“没有!没有!她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呢!她不会想离开你的!凌舟,你不要听外面的人乱讲,惠惠不是那种会背叛你的人!她是那么爱你!崇拜你!你们俩绝对不会分开的!!!”
凌舟第一次发现,原来安慰人的话也可以杀人的,陈小瑜每说一句话,都像把木桩一根根地钉到他心里去,眼看鲜血满溢,凌舟茫茫然地笑了——
“既然这样,不耽误你了,我送你回家。”他拿起账单,走去结账了。
惠惠这一天跑了很多地方,先是去找了间短租的房子,再回到史野家,陪他把今天的工作做完,临走时她把自己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告诉史野,史野差点哭出来,他激烈地表示反对,可是反对无效,惠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意志坚定。离开史野家后,惠惠又去了编辑部,向主编递交了辞职信,不过她承诺会在史野完成当前的一部作品后才正式离开。主编相当吃惊,问她这件事凌舟知不知道,惠惠说,这是我的决定,不关凌舟的事。主编表示遗憾,这时,她想起之前凌舟向她推稿的事,便问惠惠这件事要如何解决,惠惠才知道凌舟背着她还帮她做了这件事,便要回稿件,说这本暂时不写了,假使以后还要写,再找主编您商量吧。
惠惠离开办公室时,主编又追到门口说,辞职的事,她可以等惠惠跟凌舟商量好了再说,如果反悔,随时可以撤回。惠惠说,谢谢主编,但我不会后悔的,又说了再见,她便走了。
走到外面的时候,发现下雨了,可是惠惠并不打算躲雨,她就在雨里走着,一步,两步,她任凭雨丝落在她的头上、脸上和身上,雨水划过面部时,就像在流泪。可是惠惠并没有流泪,尽管她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马上,就要和凌舟分开了,她的心好痛,可伴随着这痛苦产生的、是更大的更具有力量的勇气!惠惠想起当年她离家去上大学的情景,她自己推大箱子拉小箱子,前往一个陌生地方去冒险。这没什么。这真的没什么的。
天黑回到家时,惠惠吃惊地发现凌舟又在收拾行李,她趴在门边看着,感觉心脏像被突然拔动的琴弦,刺耳的杂音,带来尖锐的痛。
“你怎么?又要走?”
“你回来了。”
“我以为这次回来你会休息得久一点。”
“嗯,临时有个计划。”
“去多久?”
“不一定。”
“是什么活动?讲座?会谈?什么时候走?”
惠惠连声追问着,凌舟终于回转头看着她,然后他放下手里东西,过来把她拉走。
阳台窗下摆着一张紫色沙发,月光洒下来,把紫色照白了,像蒙上了一层灰,显得黯淡。
凌舟把惠惠捺在沙发上,自己则靠在斜对面的栏杆上。他玉树般立在那里,双腿交叉,看着像只孤鹤、随时会飞走,可他那么瘦,驼不动她的,所以也不会带她走的。他有多久没抱过她了?最近,他总是与她保持距离,像是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和她做回陌生人了。可她还是那么爱他!从来没变过!心脏又变成了麻麻的痛,像是耳朵已经习惯了那首弹得不熟练又难听的乐曲。
“惠惠,明天我们去海边玩好不好?”
“海边?”
“我们自己开车去,带上你喜欢吃的东西,一起去逛逛,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不是吗?”
惠惠明明想笑的,可是嘴角那么重,划一下只划出了一道苦涩。
“好啊!只是这个天气、不能下水了,有点可惜。”
“可惜什么?可惜看不到我这只旱鸭子再掉一次水里?”凌舟哈哈大笑起来,可他的笑声像切割玻璃般,听了只叫人难受。真奇怪,明明刚认识他的时候,虽然他难得笑,可是每每一笑,都能甜到人的心里去,而现在,她在他的笑里,只能看到苦,比黄莲还要苦的苦。
她是那么爱他呵。
却把他拖累了。
他现在脸上刻的每一道皱纹都是她给纹上去的,一道一道又一道,她的手上沾满了他无数的鲜血,尽管一开始她并不知道。
爱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她该住手了。
隔天他们出发,两人轮流开车,但多数是凌舟开的时间比较久。凌舟专心开车的时候,惠惠就在旁边专心地看着他开车。从来知道凌舟好看,但今天的凌舟,似乎格外的好看,好看到让她流连忘返。惠惠回想起小时候爸妈带她去看元宵节的灯会,一整条路,全是灯,那样光辉璀璨的光景,却在节后就被全部拆掉。灯会的灯或许明年还看得到,可是凌舟不再有,年轻的凌舟不再有,自由的凌舟不再有,完美如画的凌舟不再有。惠惠想把自己的眼睛剜下来、冻起来、镶嵌到画框里、再挂到墙壁上,她想把她此刻看到的凌舟永远地保留下来。
凌舟转头问她看什么,她大声说凌舟你真好看!凌舟笑了,可他眼角处分明有亮光在闪。不,她看错了,那只是太阳光像把剑似的刺中了他。惠惠替他疼起来。
他们光是在路上就花了快一天的时间,终于到达民宿安顿下来后,惠惠瘫倒在床上抱怨地说:早知道坐车来了,就不用自己开车开得这么辛苦。凌舟坐过来安慰她说:极致的浪漫是痛苦,所以再累也是值得的。惠惠在心里说:没错,所以类推一下,完美的结局是悲剧。凌舟,我又从你这里学到了一课。
惠惠洗了澡,专门为凌舟换了身漂亮的连衣裙,她走出浴室时,看到凌舟望她的双眼一下子亮了起来,她嫣然一笑,得意地迈着猫步来到凌舟面前,又抓起裙摆美美地转了一圈——
“怎么样,我漂不漂亮?”
凌舟故意摇头。
惠惠懊恼:“什么?我穿这样了还不够漂亮?哦!一定是因为我还没有化妆!我这就去化——”
她刚一转身,凌舟就站起来把她拖入了怀中——
“不要化了,再化,新娘子就要被人抢走了!”他把脸扑在她的后颈上,热气阵阵腾上来——
惠惠全身发软,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转身回抱的冲动,她用力跺了下脚说:“不行!你这么说,我倒非化不可了!太久没见你为我吃醋的样子了!”说完,她满脸通红地、像只花蝴蝶似的飞走了。
凌舟怀抱一缕空气,恨不得拿只瓶子装起来。
两人出去吃了饭,吃饱了又去附近的海边散步,惠惠把鞋子脱了,扔给凌舟拿,她再光着脚去踩软软的沙滩,她每踩出一个脚印,凌舟就在她后面踩她踩过的脚印,惠惠的脚真小,她果然还是个小孩子,所以她还会渴望长大、渴望离开家去证明自己,渴望摆脱父母的控制。镜中出现自己衰老的容颜,事隔多年,凌舟第一次在心里原谅了自己的父母,原来,大人所有的期望,即便是用巴掌表现出来的,也是爱。
“凌舟你也把鞋脱了吧,光脚可舒服了!”
凌舟摇头,“不要,一会儿脚上都是沙子,多不舒服!”
“有什么关系嘛!沙子可以擦掉的呀!”
凌舟还是摇头说不要。
惠惠只好甩头不理他,她张开双臂在前面蹦啊、跳啊,又抓起裙摆在海水里转起圈来,不要紧的,凌舟接着想,孩子长大了,想出去玩,就让她出去好了,天黑了,夜冷了,她自然会想起家里的好、到时就又会回来了,所以,惠惠,你还会回来的,是吗?不管你出去多久,我都会等你的,总会等你的。
惠惠一个人玩得无聊了,气嘟嘟地跑回来:
“都说陪我出来玩,结果你都不理我!”
“我看你一个人也玩得很高兴,不想打扰你。”
“你不打扰我,我也不打扰你,那我们跟陌生人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好吧,那你想玩什么?”
“我们来玩情人的游戏吧?!”
“情人?”
“我们假装是情人来海边幽会,然后一整天都粘在一起,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然后呢?”
“然后?”惠惠耸耸肩,“然后到了明天,大家各自收拾东西、拍拍屁股走人。”
“你居然想过这样的生活?”
惠惠笑了笑,说:
“因为这样的话,我们的爱就能永恒了。”
说完,惠惠冲过来,抱住了凌舟。两人紧紧拥吻。海浪拍打上来,把两人都打湿了。凌舟把惠惠整个人嵌进他的怀里,他心说:惠惠,我不敢贪恋那样的永恒,我只要眼前这一刻能永恒就很好了。
傻瓜!他说,我怎样都可以,可是你父母不会同意的。
一阵海风吹过,惠惠的裙子蓬起来,蓬得像个气球,可是风一走,气球就瘪了。
惠惠跟着也瘪了。
天边有颗星星殒落了,凌舟,你知道是为什么殒落的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