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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除夕之夜 ...

  •   顾妧忍着瞌睡和顾萦叙话到傍晚,外头廊上一排排挂起灯的时候,素芷推门进来说:“姑娘,该梳洗了,钱嬷嬷差了人过来传话说老夫人那边已经起灶了。”
      顾妧打着哈欠点点头,人却坐在暖炉熏的热融融的榻上一点也不动,半夏茯苓知道她被顾萦搅的觉没睡成正困的厉害,于是搬来妆奁,半坐在榻沿上给她匀面。
      半夏和茯苓两个,原本是裴氏手底下做针线的婢子,因她们两人做事尽心,所以也常常得一些传话接送的差事。
      顾妧上回冻了脸,拈花阁里送出去一批来路混杂的婢子,人一直不够使唤,裴氏回府见她们两个年岁相仿,问了问又同出一个本家,便将两人指派到了拈花阁,果然是能干的,伺茶梳妆针造皆不在话下,只是顾妧未到及笄,平日里的简单妆造总让她们一身本事没处使。
      今日可好了,除夕守岁,宗族同亲父母兄弟齐聚一堂,少不得要给姑娘梳一个齐整又讨喜的头,两人私下里一合计,决定给顾妧梳一个元宝头,问顾妧,她正乏的厉害,问什么都是好的对的。
      只一盏茶的功夫,素芷再进来催时,就见头顶着元宝的顾妧衣帽整齐的坐在几子边上就等着走了。
      茯苓半夏只知六娘子与她家娘子起了疙瘩,她们再怎么聪明,也猜不出她家姑娘在景阳侯跟前那一句“只是喜爱珠宝玉器,钱财银俩”,是以打扮完的顾妧,头上元宝髻上珠冠、耳铛、胸前的璎珞,指头上再套两枚驱环,不像观音座下仙童,倒像是财神爷身边的散财童子,顾妧揽镜自照很是欢喜,难得大方的给了两个婢子抓一把银瓜子,嘱咐道:“我和八重素芷在祖母那里守岁,你们今晚可回去一趟,明早再来。”
      茯苓半夏家在外城离得很近,可两年了总共就回去一次,只能逢年过节托门房互相捎些东西,没想到给娘子梳个头不仅得了甜头,还得了这莫大的恩典,两人只比顾妧大了两岁,自然是思念娘亲家人的,闻言大喜过望,跪倒谢恩谢了好几遍。
      顾妧低头凑到半夏面前,接着促狭道:“谢倒不必,听闻你家是卖糕点的的,你娘亲前些天稍给你的石头饼味道不错,带些来送我做年礼吧。”
      半夏听了这话,脸上哭哭笑笑,真是不知道做什么表情才好。
      顾妧又冲着茯苓说:“你家是做什么的?”茯苓笑着道:“婢子的父亲是外城长弄里有名的铁匠,娘子若是想要的话,婢子托父亲做些铁器来。”
      顾妧站起身,着急忙慌的摆摆手:“别了别了,这可咬不动。
      几人闻言笑作一团,像茯苓半夏还有粗使的金兰玉兰她们,和顾妧接触日子并不算长,今日这才知道她家娘子虽平日里嚣张跋扈了点,高兴了竟然是个爱耍宝的性子。
      正这时,院子里的小厮长生抱进来一个红布蒙住的物什,金兰玉兰赶紧过去移开所有挡路的物件,长生缓缓将东西放在桌子上,这才起身舒口气:“姑娘,这是什么呀?看着不大,分量不小。”
      “我也不知道。”顾妧摇摇头,这是青州临行前,舅舅差人装车的,说是奉予祖母的年节礼,她也没看是什么,不过估摸着也就是汉白玉像之类的。顾妧左右环视一遍,见一应事物都齐备了,于是吩咐素芷道:“发些赏钱下去,没惹我生气的多多发些,八重就不用了。”
      婢子小厮妈妈嬷嬷们都很开心,八重不开心,她抱着奉礼,走在顾妧和素芷后头,气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
      到了颐和堂,已经有许多人到了,陪着祖母在里头叙话。
      顾姝顾菁两姊妹见到她,二话不说拉她去院子里放响鞭,路上赞她:“妹妹今天这身装束可爱。”
      顾妧听了很欢喜,投桃报李说句:“姐姐们更好看,还是双倍好看。”
      双胎两姊妹最喜欢人们赞她们像,顾姝想伸手捏捏她的脸,见她还罩着面纱,于是点点她的鼻子,说道:“你呀你呀。”
      因为早间下了雪的缘故,放响鞭老是溅雪点子出来,顾菁投出去两枚就不乐意了,将手里剩下的散给几个六七岁的堂弟堂妹,皱眉说:“咱们走吧,雪点子都溅到衣服上了。不如去看桃符窗花,等看完了,伯父还有父亲五叔他们就回来了。”
      顾妧正点个哑炮,蹲得有些麻脚,素芷拉她起来,她跺跺脚问顾菁:“怎么这时候了还在宫里?”
      顾菁挽过她胳膊,拉她往廊下走几步,低声凑在她耳边说:“说是前几日在竹荫寺,刺杀左相的刺客身份查出来了,是楚国的武者,官家留了几个重臣在宫里议事,大伯父刚刚派骆长随回来传话,说先给祖宗把香案供上,等他回来再主持祭祖。”
      “那还了得。”顾妧口中嘀咕一句,扭头果然看见祠堂门大开着,里头立着个背有些佝偻的老仆看香火,案上三柱清香摇一点红焰庄严的很。
      廊上有鲤鱼跳龙门、五谷丰登之类的窗花福字,顾姝拉她们往前走两步,找见了自己剪的“贵花祥鸟”,顾菁的“连年有余”,还有顾妧学艺不精的“六畜兴旺”,一番嘲笑过后,抬眼看见个莲花窗花,心中起了些忧郁,皱眉又说道:“也不知,左相有没有受伤?”
      顾菁沿着顾妧的目光看到了那个莲花窗花,不由得凑头过去奇道:“这是谁剪的,花型挺别致呀,像左相府上的花型。”顾妧跟着看了,竟也觉得似曾相识,她觉得可能是在竹荫寺见到过,想起竹荫寺,顾妧就有点头疼,她对顾姝说:“我和大姐姐大哥去的时候,左相好得很,姐姐不必担心。”
      顾菁打趣道:“哪轮得着她担心,大燕担这个心的怕是有千百万个,我姐姐这个心怕是翻过香帕山,再过香囊山才能被人家看见。”顾姝顿时脸红,伸手过去拧她:“让你胡说!看我不把你的肉拧下来!”顾菁赶紧拉顾妧在中间挡着,口中连连求饶。
      三人都穿戴一新,也不敢真闹,笑着编排几句也都作罢了,廊下转一圈回了起点,听得厅里有人说:“先吃杯热酒暖暖吧。”知道是父辈回来了,她们赶紧互挽着手进去。
      正堂两边已经摆好了几桌,早已设下杯盘,每张桌上都是名目不同、寓意吉祥的冷盘。有鱼脍做的“年年有余”,有虾仁南瓜制的“金玉满堂”,还有素肉末、绿豆做的“步步高升”。
      父亲和两位叔伯坐在中央的桌子上,身上朝服还没来得及换,父亲官位最高身着圆领大襟的紫官衣,前胸后背绣着锦鸡,三叔父着红官衣,补子上绣的是大雁,五叔父身着蓝官衣,补子上是练雀。顾妧一眼看去,除了发眼晕,第二个感觉就是饿得厉害。
      顾怀瑾怕酒菜气染了朝服,只象征性的吃了一口酒,忙放下酒杯:“怀和怀一,时辰不早了,先奉香去吧。”
      时辰确实不早了。
      他们下午随进宫拜年的同僚进宫拜年,拜完官家拜太后,回程行至朱雀门,神策将军一骑飞快而来,长枪一横冷冰冰说了句:“止。”当场就有几个大臣被吓的腿软,赫连允手腕一翻收回长枪,自怀中抽出巴掌大小的卷轴,用不带一丝起伏的语气念完几个大臣的名字官职,之后也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往宫内而去。
      被念了名字的大臣主要礼部户部和吏部,紫官衣红官衣蓝官衣都有,他们惴惴不安的互看几眼,大都猜不出什么原委,软着腿下了辇车向宫里边走去。顾家三位老爷在辇车上低声互通有无了一翻,猜出了个大概,顾怀瑾招来骆长随叮嘱一遍,且说:“这事算不得秘密,只管实情告诉母亲,只是现在这节骨眼好多家还是不知的,你先去街上磨磨时间再回。”
      见官家时,多数人愁眉不展,唯独顾家三兄弟神色自若,倒叫官家和太子另眼相看了一番。
      官家说的果然是左相被刺一事,不过说的方式就有些令人惊心了。他随意的坐在摆满了年菜的长桌前,抬手止了他们跪礼,指指空的十来个座,“来了?坐下吃些菜吧。”谁敢不坐,谁敢不吃,不仅要在太子和官家面前尽量表现的儒雅细致节制有礼,还要猜测官家此番召见的真实用意,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又惊心动魄,就连心中有些数的顾家人都肚胀了。
      官家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还与太子品评菜色,等他止箸,众人立刻停止进食,就听得官家问了一句话:“可还能入口?”
      自然是一应的珍馐,饕餮式的溢美之辞。
      官家闻言,似乎及其短暂的笑了一声,又问道:“杜卿你觉得呢?”
      朝堂里姓杜的不少,眼下在场的就只有一位,吏部尚书杜若平。
      众臣惊惧之下再看礼部尚书杜若平,他已是面色大变,起身迭声说道:“臣此前从未吃过此等美味,犹如,犹如……”好话前头说尽了,他再来说已是词穷声哑。
      殿内变得很静,顾怀一悄悄抬头,臣子们都面色凝重。他进凤池精舍不过三年,若非没有兄长们提醒,压根猜不出天子用意,只怕在用餐时就会出丑,此时尚有余力能眼观鼻鼻观心的听着,杜尚书能犹如个什么出来。
      如此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官家似乎不耐烦了,起身欲走,这个情况让顾怀一有些迷惘,他再一次抬头去看,就见官家走到一个捧着菜筹的宫婢旁边,突然止住了脚步,抽出十来枚菜筹扔过去,他漠然而平缓的开口说道:“既然觉得好吃,杜卿便多吃些。”
      官家说完出了政事堂,上肩舆往寿康宫去了,留下太子交代一干事宜。
      太子刘珩气度非凡,面若冠玉,身为皇族却儒雅有礼,他不着痕迹的往桌前去了一眼,杜若平不敢抗旨还在吃着,其他人也有些不适,遂领其余众人去了殿外,温和安抚几句:“大人们稍安。今日父皇急召,是因为左相遇刺一事刑部查出线索了。”
      众人闻言纷纷附和,说是大快人心。
      刘衍静静听着,听到一半突然打断道:“半月前,一队楚国使团抵京,入京后依照旧例在官驿核实身份、记录入薄,朝贡使团一百二十三人人众均核查无误,此事礼部知悉。”他语气温和,其中的意思却清楚。
      礼部的人颓然的跪了一地,一个赛一个的面色如土。
      刘衍微微仰头,神情逐渐端肃:“巧的是,今晨刺桐港发现一百余具浮尸,与楚国此前交付的使团策上的特征一致,一队假使团偷梁换柱进了上京,真正的使团神不知鬼不觉的溺死在我大燕境内,礼部核查竟没有发现一处端倪!”
      素来好脾气的太子,此时的语气已经非常严厉了,更别说官家有多么震怒。
      今日奉召入宫的礼部大臣,加上礼部尚书杜若平共有六位,无一例外都浸淫些贩人贩私的勾当,指缝宽了,就铸成失察失误的大错,只是如今再求饶,未免晚了些。殿外跪的这五人面上带着惊惧惶恐,等着太子给他们指个诸如大理寺、发配充军的去处。
      刘衍走过去将他们一一扶起来,像是扶起被霜打后蔫在地上的什么植株,长叹一口气:“幸就幸在,左相无碍。礼部的失职不察,礼部尚书一人抵过即可,父皇念及君臣情谊,几位明日去吏部交了官帽自去吧。”
      这几个人险象环生,留着涕泪爬到面朝寿康宫那处,重重磕头,起身后脱下官帽抱在手里由宫人引着出宫去了。
      刘衍目送他们的背影直到消失,转身对顾怀瑾说道:“这批刺客此前一直隐藏在京中十余天,可见京中此时必定还有许多持假户籍的接应之人。父皇命本宫彻查,顾候从旁协理,接下来一月,还需礼部和户部严查自咎,吏部督责。”
      顾怀瑾躬身:“遵命。”
      户部尚书马宪和吏部尚书顾怀和也跟在他身后行礼称是。
      刘衍笑了笑,招来肩舆坐上去,居高临下悠悠说了句:“今年的赐菜有几位大人的家中是没有的,夜里就别候着了。”
      太子的肩舆刚走,殿内四个御奴也抬了一副肩舆出来,众人以为是哪位皇亲在内,正打算行礼,就看见肩舆一侧露出一脚红宫衣,从旁的内侍,一甩拂栉尖声道:“杜尚书撑着了,官家特地赐了肩舆送他出朱雀门,诸位大人一同请吧。”
      顾怀一从未来过夜至深处的大燕皇宫,积雪覆盖着巍峨的宫墙,一轮白月高悬于苍穹之上,同僚们虚浮无力的脚步声映衬着杜尚书痛苦而微弱的□□,偶有冷风拂过,才令涣散的神智回笼,行至朱雀门,肩舆上软软垂下一只手,他已经死了,随之听到的,是几人长舒口气的声音。
      他突想起多年前四哥酒醉时的一句话:“官衣可不护脖子。”
      他长跪在宗祠前,只觉得除夕夜这番遭遇简直噩梦一场,他身后顾怀瑾说:“申宴,拜完就去歇歇吧。”
      顾怀一低声说了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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