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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六姑娘其人 ...

  •   自竹荫寺回来,顾妧有些惶恐的等了两日,其间家中姊妹邀她玩耍都拒了,两日过去,不见左相府来人“揭穿”她,于是又还复了之前的跋扈模样。
      转眼间,已至除夕,顾妧同顾萦去街上看各府贴年福。
      大抵每个勋贵世家都有个可怜庶女,顾萦是四叔当年流连花丛时楼里的教坊女瞒着他有的,本想着生个男丁以此为要挟进顾府,结果四叔去的突然,那名女子气的小产而死,坊主心慈,抱着孩子在金鸣寺祖母的客房外跪了两天,顾萦这才被抱进府中。
      乔氏进门两年无所出,四叔去后发了“癫”,所以顾萦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不难得知。
      顾妧看了眼拉着她手的顾萦,衣服很短,手腕和脚腕都有一小截露在外边,头上戴一只散了形的绒花。这身装束,不说府阁女子,就连她身边的素芷都比不过。有时风大了点,她在风中一颤一颤,还要强撑着笑意。顾妧看不过眼,等走过第二个街角时她说:“等会恐怕会下雪,素芷你陪顾六妹妹回去拈花阁披件风帽。”
      顾萦愣了愣,感激的点了点头。
      看她们走了,顾妧长舒口气,八重奇道:“姑娘不喜欢六姑娘吗?”
      顾妧扔给小贩一个大子儿,扯了串糖梨膏撩起面纱咬一口,才指着素芷和顾萦的背影道:“不是不喜欢六妹妹,是她们俩我都不喜欢,一个是母亲派来监视我的,一个看着柔弱其实心眼最多,你看着吧过不了多久幺蛾子就来了。”
      “那你还答应她,去国子监学了课业再回来教她。”
      八重也上手扯了根糖梨膏,眼巴巴等着顾妧付钱,顾妧又扔个大子过去,抱怨一句:“你就不能自己给钱?”
      八重咬着糖梨膏含混不清的说:“婢子没有那么碎的银子……”说完这句忽然灵光乍现,说:“姑娘莫不是看中她的月钱?”
      顾妧站定,一把夺过八重的糖梨膏塞进嘴里,“我是看中,我和六妹妹未来的同窗之谊。”
      这个糖梨膏甜而不腻,酸不倒牙,顾妧吃的很是开心,她带着后面有些木脸的八重穿过长街,想去另一边吃碗明州元宵,走到一半,熙熙攘攘人群中传来一声:“女施主!”
      顾妧头皮一麻,立即伸手拉着八重调转往顾府而去,身后又一声:“女施主!”
      一个圆脑袋挤出来,快步跑到顾妧面前,“女施主吃元宵吗?”
      顾妧满嘴的话生生咽下去,指着明州元宵的铺面道:“走。”
      三个小孩要了五碗元宵,顾妧八重一人两碗,他们坐在煮元宵锅前,眼见着一剂剂肥白的元宵在水汽下打滚。
      店主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她动作麻利的捞五份,又往盘子里放了碟桂花糖,落碗时问:“明远,好久不见你上街来了。”
      明远接过碗,合十一礼,“谢孟施主记挂,出家人入世避世要兼得的,贫僧刚从竹荫寺静修回来过年。
      “好好修行呀明远,以后说不定就进金鸣寺了。”孟襄笑着把桂花糖递给他们几个,又说:“吃吧吃吧,昨日才熬的糖。”
      明远道了声谢,扭头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递给顾妧,“这是芙蕖种子,能种出来的,他说让你种出来今夏去府上做客。”
      见郭襄走远了,顾妧压低头小声问:“他?丘北?”
      明远摇摇头。
      顾妧颇有些食不知味:“不会是左相吧……”
      明远点头,顾妧顿时觉得桂花糖都不甜了。
      明远摆好吃完的碗筷,跳下凳子,放一块碎银在桌上付了五碗的钱,说:“贫僧还有些事要忙先回去了,两位施主慢用。”
      不多时顾妧和八重捏着木盒出了铺子,远远瞧见顾萦梨花带雨的跑来,后面了跟个面色不虞的素芷。
      顾妧暗叹一口气,伸手替顾茗擦泪,拉过她的手问到:“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拈花阁的人给你气受了,你先别哭,等我回去收拾她们。”
      顾萦一路匆忙,原本有些冰凉的指尖现在沁着热,她颤抖的反握住顾妧,“不是,不是……是大伯回来了,差人过来传姐姐去正屋问话,我……我在里屋听见有人问姐姐在哪儿,以为是祖母的人,就应了句,说你在街上逛花市,出来才发现是大伯身边的骆长随。”顾萦泪汪汪的看着她道哽咽道:“眼下大伯就在正屋里等着姐姐呢,这可怎么办呀……”
      顾妧满不在乎,“这有什么可怕的,我这就回去拜过父亲。”
      她明明知道顾萦搞了鬼,却不想戳穿她,一路连声在心中念了数遍人各有命,抬脚踏进正屋。
      她头一次来正屋,入内被内饰引去了注意,只见满墙满壁皆是按着古玩宝器之形扣成的槽子,诸如宝剑、悬瓶之类的,虽悬于壁,却都是与壁相平的,这几间房内与别处不同,竟分不出间隔来。
      她正觉得布置的奇巧,一扭头见自己那位父亲大人景阳侯正一脸不虞的看着她,裴氏正从旁劝解道:“不过是个孩子,去趟外城的街上又有什么打紧的?侯爷这才回来,连歇也不歇就要动肝火,就饶了她这一遭吧。”
      外城?原来是寻了这个错处。
      当今官家喜与民同乐,除宫城和皇城的朱雀玄武门有禁军把守外,永兴崇仁这些内城连接外城的通化等门均只设宵禁,只是话虽这么说,内城里的世家权贵又怎会轻易踏足布衣韦带之地,是以,渐渐约定俗成,以去外城街上玩乐所不齿。
      顾妧她们三人这些日子对内城熟悉了些,对外城却生的厉害,加上靠近外城的是商贾们的精舍,皆建的气派十足,她一时也没察觉被顾萦引了出去。顾妧转头瞪顾萦,她诚惶诚恐的低下头,嘴上却不为顾妧说半句解释。
      顾怀瑾为赶在年节回来,路上自是幸苦奔波了一场,脸色有些憔悴,他打量一眼小女儿,见她一身华服锦衣的立在堂下,正梗着脖子瞪四弟家的可怜庶女,看起来豪横得很,脸罩在面纱下,看不出长开成什么样子,不过面纱边上粘着一粒糖渣,凭这粒糖渣顾怀瑾就知道,眼前这个小女儿定不会有半点佘歌当年的风姿哪怕是一丝一毫了。
      他有些想叹气,终觉的不合时宜,仰头靠在椅背上将那口气长舒出去。
      “我听人说,你自回家之后收了不少叔婶姑侄和姊妹兄弟的东西?”
      没料到父亲第一句话是这个,顾妧顿时觉得有些心虚,顾怀瑾摆摆手,也不期待顾妧说什么,沉声道:“你这么顽劣,可如何是好。”
      顾怀瑾真正想说的是“贪财”,但思量一番觉得语重,才用了个顽劣。
      顾妧这里,这一句贯入耳中,深觉不能让人误会,思来想去很是认真的解释一番:“妧儿不顽劣,家中族中长辈的话,妧儿都是听的,妧儿只是喜爱珠宝玉器,钱财银俩……”
      顾怀瑾一阵怒气翻涌。
      他祖上往上数几朝都是风雅清贵的世家名门,到了先帝和当今官家这里,更是封侯拜相,贵不可言,府中小辈耳濡目染下都出落的不流于俗,想他在任上,谁人不赞一句他家中小辈长进。
      而今,顾妧一句“珠宝玉器,钱财银两”说出来,顾怀瑾先是惊怒,而后竟觉得她私自跑去外城算不得什么大事了。他刚想斥责顾妧两句,突又想到自己那位升了做将军的内弟正在函谷关平乱,妧儿当年求医养在他膝下八年之久,养成这样也指摘不得。
      裴氏一杯清茶递过去笑道:“哪里就顽劣了,我倒觉得妧儿的性子质朴可爱,明年进宫去肯定投和硕公主的眼缘。而且今日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孩子家家不认路,下回不去不就行了。”待顾怀瑾接过茶杯饮一口,她又补充几句:“侯爷不知,先前去信说的那部度母如意心咒可是妧儿带回来的,这孩子纯孝着呢。”
      顾怀瑾闻言面色稍霁,抬起头来,目光落在顾妧脸上,问道:“这是新学得什么时兴打扮吗?”
      “来时路上冻着了,母亲请了医馆的圣手看,说是落的疤得三两月才能好全。”
      顾怀瑾嗯了一声:“今日我也不苛责你,但你需知是为什么饶了你。”
      顾妧心想,还不是因为舅舅和那部心咒,你猜不准舅舅此战告捷官家会给个什么位子,不好在这时候生出嫌隙,又因为那部心咒,她的孝名隐隐传开,今后人们用到这部心咒,少不得念一句取薪人的功劳,赞几句景阳侯府教子有方,父亲当然是乐见其成的。
      顾妧思绪飘得有点远,突然回想起娘亲,在替父亲挡剑前父亲连她的名字都记不得,之后京中有不少士人赞她高义,说她情深爱浓,娘亲被破例葬在顾府墓园,成全了一个女子的感遇忘身。
      这些,她原本也是信的。
      院内果然飘起了小雪,原本敞亮的天光一寸寸起了阴霾。
      眼前的父亲养身得宜,发鬓乌青,眼神深处饱含着一种悲悯,对她的悲悯,顾妧一愣,马上回神道:“一是因为父亲雅量,二是因为母亲爱重回护。”
      顾怀瑾总算起了丝笑意,敛衣起身:“回去吧,晚上去你祖母房里守岁。”
      裴氏也笑道:“去吧,你父亲也有些乏了。”
      顾妧行了礼,笑盈盈且只身一个出去了。
      素芷八重听见动静,扭头看是她,赶紧从廊下迎过来问如何了。
      顾妧指指脑后一声:“在里头哭诉呢,我今儿这一身新衣服衬得六妹妹更可怜了。”
      八重听意思知道顾妧没受罚,自己也不必大过年的和她一起跪祠堂,于是安下心来。
      素芷闻言眼睛都气红了,也不是替顾妧抱不平,是她素来自认是个四清六活的,差事办得好,又会看眼色,所以先前才会被主母“委以大任”随顾妧去青州,不想今天竟然着了六姑娘的道。
      侯爷身边的骆长随来时,她便留了心眼,带他往花厅行两步,打算说姑娘在更装这就要去了,话还没出口,只听得那六姑娘怯懦的声音:“六妹妹吗?还在外街上呢。”
      骆长史走后,她又垂泪啜泣,素芷看她,在内间这么久,风帽竟然还没换,这下还能不明白六姑娘耍了什么花招,素芷越想越气,暗自发誓定要在主母面前狠狠告上一笔,撕开那张假惺惺的虚伪皮囊。
      三人面色各异的回了拈花阁,外间茯苓半夏两个在熬枣茶,她接过一盏饮了几口,吩咐道:“你们分着喝了吧,我先去睡一觉。”茯苓在后边说一句:“这茶甜,姑娘漱完口再睡。顾妧点点头,犹自捧着茶盏进去又饮几口,这才放下茶盏换寝衣。
      顾妧睡的熟,稀里糊涂不知过了多久,半梦半醒间听到有人在啜泣,强撑着睁开眼,见外间隐隐约约有个人影进来,顾妧撑着头坐起身:“怎么了?”
      是素芷进来了,她的声音分明有着不快:“六姑娘过来了正在在外头哭,婢子对她说姑娘已经睡下了,晚上去老夫人那里也是能见得着的,可六姑娘却说等您醒来……”
      顾妧哗得掀开被子,踩了双鞋子就往外走,揭开珠帘恶声恶气的问:“你卖了我便罢了,怎么敢还来!”
      顾萦被这么一吓,连掉泪也忘了,一时间愣在当场。她呆呆的看着顾妧,也就看到了那未罩面纱的精致五官,眼睫曲翘,瓷白的面上唇是一点朱艳,除了两小块疮疤,剩下的真是无一不美,顾萦心中陡然生出万般不甘,突觉得气息有些滞涩,她咬着舌尖,方觉得清醒些。
      “姐姐,是我错了,都是我害的,在正厅我心里实在是怕极了,才没有说出真话。”她含泪看着顾妧,说完后动作极快的拾裙跪下。
      “求姐姐原谅。”
      她正前头的不是依在暖炉边的顾妧,而是正巧路过的八重,八重拍着胸口跳开,扭头看着依旧八风不动的顾妧。
      素芷忍了又忍,见顾萦竟跪下了,赶紧冲过去拽她:“六姑娘这可使不得,父母天地圣人君子你要跪便去跪,我们姑娘虚长你一岁,你这么做是在折谁的寿呢!”她使足力气拽顾萦起来,试了几次都没成功,连忙对赶来的茯苓使了个眼色,两人齐力,才把顾萦拽起来。顾萦此时泪水涟涟,脸上带着悲戚之色,身上依旧穿着晨起那身旧衣,瑟缩的立于珠华玉璧的拈花阁,看起来柔弱无依的很。
      一群人团团围住她,像是一群罗刹围住了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顾妧穿着寝衣下来,这会觉得有些冷了,眼瞅着素芷她们斗鸡似的,八重又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鬼样子,心中叹一口气,只能自己来了。
      那边顾萦身影一晃,手指按着头,又要软倒,顾妧疾步上前赶紧抓住她双肩,脸上带着怜悯之意说:“妹妹何苦行此大礼,先前的事情我不怪你就是了。”
      顾萦一喜,她没想到刚开始还凶神恶煞的顾妧,竟这么快就原谅她了,不过转念一想也是,她发了狠给同辈跪下,就算她不顾念些姊妹亲情,传出去旁人的闲言碎语总要顾忌一些的。
      心中喜意连连,面上戏还要全套来做,顾萦伸手挽起衣袖,露出手臂上青紫色的淤青,“我羡慕姐姐有大伯母那样好的嫡母,只是世上未必人人好命,我嫡母对我非打即骂,若是今日她知道是我带你出了外城的,我恐怕非被打死不可。早间在伯父面前没做解释,的确是我的私心作祟,对不起……姐姐……我实在是心中发愧才来的………”
      顾妧一面拉顾萦坐下,一面又问:“你怎么不告诉祖母去?”顾萦道:“祖母为父亲的事积了一身的病,我怎么好去烦她。”
      顾妧有些替她抱不平,说道:“我去母亲面前求她替你做主……”
      顾萦忙止住她:“快别了姐姐,我独一个儿受着便算了,怎么能让伯母与嫡母为我的事起芥蒂,再过几年我嫁去徐州府就好了。”
      又问几句,得知顾萦早被乔氏许给了徐州庆阳府知府刘万民长子做填房,刘万民已近悬车之年,长子再怎么算也五十有一二。
      几个人都有些乍舌,徐州地贫人稀,庆阳府更是出名的穷乡僻壤,流放发配者皆往此地去。难为乔氏找出这么个地界,顾妧看着提道徐州竟有些向往的顾萦,也不管她脸上的向往是真是假,不由得唏嘘感叹起来。
      素芷在一边见她这么轻易就揭过了,心中暗暗骂了句蠢,转身拉着茯苓半夏两个出去煎茶,只留了八重一个在里头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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