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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竹荫寺 ...

  •   顾妧的月钱丰厚了不少,裴氏那一席话就是要将她落到自己膝下算作个嫡出姑娘的意思,老夫人那里的态度就更明朗了,先给顾妧涨了月钱,只等着侯爷春节回来祭祖时以报宗祠。
      蒋氏因为顾妧的那部经,出了些风头,得了点明里暗里的好处,私下里也曾差人送了些京中时下正流行的珠花,外加几贴治冻疮的药。
      那瓶朱颜露被扔到一边,她巴不得脸好的慢一些,不过看着那几枚珠花确喜欢,每束带有六颗异色珍珠,其间用碎宝石隔开,简繁得当,最适合顾妧这样的年纪戴。
      八重手笨,珠花戴的慢,就听见素芷在外边催促:“姑娘,县主和公子已经候着了,您得快些才好。”
      顾妧匆匆出了院子,撞上水榭扫尘的两个婢子,避不也不能避的吃了满面灰,不敢花时间斥责,转头瞪两眼,边走边问素芷:“这两个平日懒怠的厉害,今日竟也舍得动弹动弹。”
      素芷这里是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只轻轻笑了下便道:“今儿是小年,屋里屋外扫尘掸灰可巧给姑娘撞见了,那两个不长眼,回来收拾也不急。”
      顾妧还是有些气怒的样子,绷着脸行至府外,抬头看见撵车里的人甩下帘子,冷冰冰一句话传入飘出来:“你道是个性坦的。”
      几个随行的小婢小心翼翼看顾妧一眼,见她的脸色极为难看,说话的是世子顾寅,神仙打架,几个婢子人微言轻自然是不敢相劝,只能更深的低下头,所以场面一时间僵作一处。
      到底是八重胆子大些,越过素芷伸手掀开车帘,只是冬日里的帘子厚重,她两手推举车帘,腾不出手来扶她,顾妧也不期待眼下能有人搀她一把,遂使了个巧劲,一鼓作气上去了。
      身后几个婢子低声笑,顾妧一个眼风杀过去,这才静下来。车内顾寅抬头看她一眼,眼神从她面上的面纱扫过,落到她头上的珠花,重新捧起书卷翻了一页,道一句:“不过是个顽童。”
      顾妧刚想驳两句,忽然闻到一丝奇异花香,闭眼仔仔细细辨认一番,心下有了些揣度,借着从桌上拿吃食的机会,偷偷去看,见顾寅相貌阴柔,眼下两线浅浅黛色,心中不免惊了一番,目之所及是顾茗,想来,她也是不知的,一念致此,不由得又有些感慨。
      顾茗较之平日今日打扮的更精心,一袭织锦镶毛披风,手中捧一盏鎏金手炉,不言不语闭目坐着,露出半张脸掩在一圈白貂毛里,越发显得玉骨冰肌,顾妧自顾自吃着茶果点心。
      三人行,互不搭理,也有几分安静祥和。
      彼时正是难得的晴好天气,一抹篦了冷风的日光,落于几子上一笺拜帖,洋洋洒洒数百字,其中最是徘徊锋利的一字,只是左相回帖一字——可。
      青州区划于边关,消息闭塞。
      若说京中曹阁老抬了九房妾,传到青州时,第十九房也抬得了,京中的其他事宜如果不是特意探听,更是无从得知。
      可是,顾妧的目光落在那个字上,这个人确是声名远播。他本是弃婴,被亲母放在木盆中顺水漂到长明山下,鸟雀围着他啁啾不止,为他遮荫避雨,长明山下的农户无人敢上前去看,后来山中一猎户经过,大着胆子看了看,看到婴儿襁褓里的一方玉起了贪念,先将婴儿抱走,进了山中弃于密林。
      就这样过了十天,猎户又经过那片密林,只见雪后山中枯叶浸水如泥浆,却有一方是干燥的,就是那孩子身下,掀开襁褓,那孩子不哭不闹,睁眼看着他脸上的长疤。
      正值数九寒天,冰冻三尺,猎户吓得魂飞天外,连滚带爬涕泪交集的向诸天神佛告了扰,把玉放回襁褓之中,抹着眼泪和冷汗打算把孩子抱回自己养着,却见一白衣飘飘的仙人从天而降,冷声道:“此处是我修身之所,你自去吧。”
      那仙人仙风道骨,鸾姿凤态,他唯恐遭了惩处,顿时冷汗涔涔跪倒磕头,一连磕了百十个,后边壮胆抬头,哪里还有什么仙人。
      福天洞地又是十七载,长明山上一个少年出世,他是大神通者瑶光亲传弟子,是运筹于帷幄,决胜于千里的左相浔柯。
      ……
      城郊十里,车马零星。
      撵车停在雾气缭绕的竹林深处,汐儿掀起车帘,三人一一走下车。
      “咔”一声响,前面那扇木门打开,一个小沙弥推门出来。
      顾妧这才知道他们来的不是相府,而是城外的一处小寺。
      一路进去,时而听见积雪压断细竹的折枝声,几只山雀失措的腾飞而起,除此之外,真是静谧的厉害。
      不过她闭眼去听,此处内力深厚的武者,绝不少于百人,只是这个小寺格局通透,环顾周围她也没能找出这些人的藏身之处,眼中不由得露出不解。
      浔柯于高阁看见顾妧,她在三人最末尾跟着,探头探脑似乎在找些什么,不由得挑挑眉,伸出手敲了桌面。
      竹林另一端,近百人的无声方阵,正有一人与之僵持,他突然袭身而上,几十道剑芒划成剑幕,光转流云间血色泯于刀光,血珠散成血雾,那黑衣少年自红幕踏出,收剑,胜负已分。
      顾妧陡然停住脚步,本能的感到一种寒意,不对,怎么突然安静了?
      小沙弥只顾带路,到了长阶才施一礼道:“施主们可自行进去了,他就在此处,贫僧去煮些茶来。”
      顾茗笑了笑,难得开口说了话:“不必奉茶了,我们此行本是叨扰,不敢请耳。”顾寅跟着点点头。
      小沙弥人还是笑道:“还是要的。”言罢退下了。
      再往上走更是别有洞天,几眼碧泉星罗而列,其上瀑布劲松源清流洁,只见一处亭台依山而建,所在之处已是最高。
      亭台内,那人于巅峰之境具临风之姿,正是晴日空照,日华满襟,初望只觉得惊鸿照影,再望就不能移眼。
      只觉得此生先前所见之人容貌风姿皆不过尔尔,皆不如他。
      他落下一白子,一局终了。
      浔柯抬头看来,他们三人连忙躬身行礼,不待他们三人说些做些什么,指了指桌上棋局,道:“不必多礼。”
      他一身白衣跌坐,只是随意的伸伸手,又是状似无意的一句话,却如风过玉树兰芝,使得三人都有些怔怔然,顾寅先一步开口:“学生们僭越,饶了先生休沐。”
      浔柯道:“无碍,破残局收善本,本是乐事。”
      他不过是瑞冠之年,朝堂上人人畏他,称他一声“左相”,朝堂下人人敬他,称他一声“先生”,顾妧心中感叹,左相果真如舅舅所说一般,是个怀瑾握瑜、积威甚重之人。
      顾妧在车上吃的饱,这会头顶天光,碧谷幽静,身畔又是左相这样的人物,只觉得此行不亏。
      只是她方才听此处有近百人,这时再听,不过寥寥几人鼻息而已。如果说这些人是左相的死士,那为何顷刻间无声无息了?
      想到这她遥望出去,皆是旷野,除非……
      顾妧心念急转间大惊,除非有更强大的武者能令这些死士顷刻间毙命!
      她虽背身立着,却时刻留意身后,突而一道黑影飞掠而来,激起一刹间猝变,她的身上冒起涔涔冷汗,强忍着不动。
      “茶来了,客请慢用。”
      是四盏茶自盘中落在桌面上。
      浔柯身侧静静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是他,顾妧长舒一口气,立刻收住袖剑,幸好不是什么刺客。
      浔柯仿佛觉察到顾妧的动作,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道,这才自顾寅手中接过锦盒,打开绳结读过一遍,接着拣笔蘸墨,一连写了百余字才停下笔,待墨迹稍干后递给顾寅:“译好了,只是最好再让了然大师一观。”
      好快!他们原以为以左相大才译经应当不是难事,不过这么晦涩难懂的经文,也得几日光阴,没成想冬月里一盏茶都未凉,经就已经译好了。
      顾寅起身弯腰行一大礼:“家中本就打算让了然法师主持超度法会,只是译本除了先生无人可解了,若非先生大才,我祖母今后还要受日日梦魇缠身,多谢先生大恩!”
      顾茗见那人目光已从桌案移至远山,知道今天的谈话已经不得不结束了,终觉得此行来寥寥几句,再见到他只能等到千秋夜宴,看着那张天人容颜更想多说两句。
      “左相这里的芙蕖茶清透,不知用的哪种技法杀青?”
      浔柯回眸过来,语气平和:“确有些不同,不是制法而是芙蕖,你想探其究竟下山时向明远取些花种。”
      “那明年夏天乐安的新茶制出,送左相品饮。”顾茗闻言道。
      浔柯微微点头,他本就端肃寡言,自他们来也不问那部心咒何处所得,用往何处。顾妧本想好了应对问话的搪塞,他也一概不问,拜帖中说译经,他也全然不好奇,一副慈恩寺译经比丘的派头。她倒是有些庆幸,毕竟她也不愿对着拥有这等好相貌的人说谎。
      ……
      堪堪下了亭台,顾寅身上温润如玉的伪装就褪了干净,露出令人憎恶的恶人模样,“去取花种,我在车上等你。”说完自顾妧手中拿过装了经书的锦盒,转身走了。
      顾茗此前因还画一事和顾妧之间隐隐有些嫌隙,可顾茗对她还是一如往常,每每遇见还是一副不亲不热不搭理的态度。且就像裴氏所说,是个不理俗物的性子,她抬头冲顾妧说句:“劳驾。”
      只留顾妧在后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进了偏院,她看见明远小和尚抱个铜茶铛坐在屋檐下打盹,这才收了面上的忿忿然,轻手轻脚溜过去拍了小和尚的肩膀,开口喊:“小和尚!”
      茶铛“咣”得一声掉在地上,明远顿时惊醒,站起来迷迷糊糊的说:“施主来续茶吗?”
      明远只有五六岁,僧袍穿在身上可爱非常,顾妧忍不住失笑道:“你家先生只给了一盏茶的时间,你还想为我们添杯?”
      明远憨憨的眨眨眼,想着京中权贵待客常做茶宴,若说没有茶博士,煎茶的总要在现场,客人吃四五盏才离手。可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先生这里却不作数,一来他是名士,说什么做什么人们热衷效仿,二来他是权臣,没有他纡尊降贵作陪吃茶的道理,是以只上一盏茶,待吃完事情也就办完了。明远常觉得先生吝啬,眼下顾妧问他,他只好提起茶炉说:“天干物燥,施主再饮一盏也是好的。”
      真是难为他想出个天干物燥的由头。
      “不必了不必了,”顾妧不再逗他,笑着道:“我长姐觉得方才的芙蕖茶别致,你家先生说可来向你讨些花种。”
      明远小脸皱了皱,低声嘀咕了句:“又是花种。”
      顾妧耳力好,听得清楚,见他转身进去,里头有一面巨大的博古架,上头一件器皿不放,皆是纸包木盒一应事物。明远踩在木凳上颤颤巍巍取下一个纸包,扶着桌子下来,取了木盒重新装起来递给顾妧,“给你,浅缸里长不出,深缸也不行,得在水塘里才行,荫凉避光也不行,最好在通风好又有活鱼的地方……”
      顾妧轻蔑一笑:“种不出吧。”
      明远噎了噎,“你怎么知道。”
      顾妧得意的笑着,顺了小和尚一个果子在掌心抛了抛,撩起面纱咬一口含糊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左相的茶只给吃一盏,左相的花种压根种不出,顾妧暗自撇撇嘴,什么别致芙蕖,只怕是为了免去麻烦故意找的说辞。她摆摆手就往门外走,还没走到门边,身后传来一阵踩着瓦片的脚步声。
      “打一架再走!”
      是那个黑衣少年!顾妧的笑容僵在嘴角,她束手束脚的扭头,再转身,换上一脸谄媚的笑,又忽然想到蒙了面纱别人也看不见她做什么表情,于是又放低声音好商好量的说:“少侠……何出此言,打架不好,为什么要打架呢?”
      “先生说你耳力好,听出了方才刺客来袭,丘北想来,你必定是不出世的高手,特来邀你一战!”
      顾妧后背沁出冷汗,先是讶于浔柯的敏锐,而后听见“丘北”两字,更是惊的大吸一口凉气。
      如果没有记错,丘北这个名字,是实力在巅峰之境的武者之一,难怪那些内力深厚的武者能在一息间毙命。顾妧看着眼前眼神清澈,面容清秀的黑衣少年,想着谁能料到左相身边这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是尊大杀神呢?
      顾妧想有心不承认死扛到底,自己说没听到就是没听到,丘北还能逼一个尚且梳着童髻的小女娃打架不成,“我不过是个终日绣花扑蝶的普通闺阁女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丘北轰然一剑劈来,顾妧心头一凛身体先一步做出应对,她霍然跳起,手中吃剩的果核飞出,打中丘北眉心,脚下借势于那茶炉飞身而退,落在门上屋顶正脊上。
      顾妧和丘北两人面面相觑,就这样打中了?
      丘北面色一肃,足下转移,长剑斜指,以迅疾之势向顾妧奔来,顾妧此时已经是神色大变:“你真想杀我!”
      脚下也不敢耽搁,极力避开那一击,落在取水的井口上。
      在丘北看来,顾妧已经快到极致,不适合追击,他的长剑击空,手一扬,长剑全力抛出,一道白虹急速钉穿了青石井口,空中只剩下长剑的嗡鸣声。
      顾妧避无可避,折身钻进井下,再次躲过一击。
      明远愣了一下后冲到井边,焦急的喊:“女施主,女施主。”
      顾妧踩中青苔差点掉进水里,赶紧伸手攀住一块凸起的石壁,错开横在井口中央的锋利长剑,小心翼翼地爬出来。
      她冷笑着抱住双臂,打量着丘北说道:“仗着武力欺负别人,这是武者规矩吗?我十二岁生辰还没过,你竟连孩子都打!”
      丘北站在数步外,闻言依旧不动,只是凝神看着那柄长剑,半晌,他紧扣的手指渐渐松开,扑通一声跪在顾妧面前。
      “明镜域第六丘北任凭差遣!”
      “你谁呀你,脑子…”还有几个字,顾妧生生咽下去,冲到门口,又有不甘的回头嚷一句:“今日比武之事绝不能被第四人知道!”说完一步不停的跑下山去。
      第四人:“算个聪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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