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商梦之黄泉》晋千戈

4、人间

　　第三章

　　当日午膳，黎川看着我吃下第四盘菜时，端碗的手微微颤抖。
　　地府整日漆黑阴冷，一个个鬼魂鬼哭狼嚎到处飘荡，毫无生机。在这种可以称得上艰苦的条件下，我除了喝过星月泡的柠枫花茶，再没吃过任何东西。虽说神仙不吃东西也不会感到腹中饥饿，但自从我三天前来到凡间后吃到第一盘油炸糕后，我立刻就明白了生存与生活的区别。
　　阿娘从前告诉过我，三界之中，人间最苦，我不以为然。人间的日子比地府不知好上千倍万倍，白日的光，夜晚的月，生机勃勃的景象，还有一盘一盘的美味，谁不想在此悠悠以终老，逍遥在人间呢。
　　黎川放下碗勺，将他面前一盘花花绿绿的菜推到了我面前，我颇为满意的用这还不是很熟练的玉筷夹了一口放进嘴里，眼前顿时冒出满树花开。
　　“什么名字？”我指指菜又夹了一口放到嘴里含糊的问。
　　“双色烩豆茸。”小环说。
　　我看星月连筷都没动，想来是不太会用。我赶忙有些笨拙地夹到她嘴边，星月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豆茸，含在嘴里细细嚼着。
　　我忙窜到她跟前激动地手舞足蹈：“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她便莞尔笑着道：“甚好。”
　　我笑眯眯的坐回到凳子上继续吃的开心，当盘中几乎所剩无几时，我才放下手中的筷子，多谢黎川的款待，抓着星月的手出了别院。
　　别院外也十分僻静，我和星月往街道繁华处走去，听着逐渐变得吵闹的街道，我步伐也加快了些，一蹦一跳的往前跑着，星月便也由着我拉扯着前去。
　　世人虽听说这幻梦阁奇幻莫测，却从未知它所在何处，只有幻梦阁命定之人才可受到指引，来到此处。因着黎川的交易并未完成，幻梦阁不会再选择下一人，我也终于有空隙可以好好看看这人间。
　　我迫不及待的四处晃荡，手里便多了些冰糖葫芦油炸糕糖人糖炒栗子小木偶和一些稀奇古怪的金银玉器，回头看一眼星月，在付我从黎川那里“借”来的银子。
　　我清晰的记得当我拿到一袋碎银时他微微颤动的嘴角和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最后只得假笑着望着我离去的身影，还一边喊着省着点花的样子，想想就好笑。
　　虽然是寒冬腊月里，人间却热闹非凡，到处都有着活人的温度。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活人，四周满满生气的感觉确实让我身心舒畅。我拉着星月看了场杂耍，又逛了几个铺子，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
　　一个竖在街边的招牌映入眼帘，“飞昇客栈”四个大字格外引人注目。终于到了地儿，我招呼着星月进了客栈。
　　客栈很大分为两层，下层是一些食客，二层是赶路的行人歇脚的住处。客栈人很多，我和星月刚好选了大堂内最后一个靠近角落的座位。我们刚坐下，店小二就端着一壶清茶走来，今日吃了许多街边小吃，此刻倒也是有些口渴，便又点了些汤水。
　　食客喝着一杯杯的陈酿，说道着天南地北奇闻趣事，我听了听，大约都是些公子哥的风流韵事，还有些柴米油盐的人间琐事。有三四人神情严肃，手持着长剑匆匆上了二楼。
　　我看过一些小册子，书上说，这种充满烟火气的人间，也叫江湖。
　　我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小二怀里，他高兴坏了连忙道谢，我勾了勾手让他靠近些，低声问道：“你可知几里外的小别院，那别院主人是何来头。”
　　小二便也弯下腰低声答道：“别院是一个月前被买下的，那别院主人平日里行事低调，也不怎么出门，但去别院的人却是不少，大都来去匆匆，神秘的很。”
　　小二说到这就停住了，眼神直往钱袋上瞄。我拿出一锭银子给她，他眯着笑接过去，又看了看四周小声地说：“有小道消息称，那别院主人是宫里的人。”
　　这个消息倒是让我不怎么吃惊，看黎川的打扮与别院里的装潢，要么是富有的商贾，要么就是有些权势。
　　我想了想问：“黎姓可是国姓？”
　　小二摇头：“姑娘可说准了？这皇亲国戚皆姓李。“
　　我歪过头看了看星月，星月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黎和李发音极其相似，八成这黎川是他取的化名。不过他既然是皇亲贵戚，为何偷偷在僻静处安置一处小宅院？他在做些什么？
　　对对时间，一个月前，正是黎川在街头遇到元清许的日子，那来往别院的人就很有可能是一些郎中。
　　我又从星月那里拿出一锭银子塞到小二怀里，小二笑得嘴角都合不上。我问：“那最近一两个月，宫里或者朝野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小二大大咧咧地坐在我旁边的凳子上，绘声绘色的描述着：“还真有。大约两个月前吧，开朝元老元将军通敌叛国想要谋取篡位，被当今圣上发觉，连夜抄了元将军府，府内一百多名家眷小厮全部被杀死，无一幸免啊。那一晚，听说是哀嚎连天十分凄惨啊，此事人尽皆知，姑娘未曾听说？”
　　我与星月对看了一眼，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去了，元清许应该是元将军府的人，不知为何侥幸逃生，后来沦为乞丐又被黎川所救，毕竟是通敌叛国谋权篡位的罪名，行事自然要低调，这应该也是黎川什么都不告诉我们的原因。
　　那元清许的心结可是她的家人？她口中的“阿正”是她的兄弟姐妹？我问出了心中所想，小二却频频摇头：“那元将军三十岁才娶了夫人，也只有这一位夫人，二十年前生了一个女儿，未曾听说还有其他子嗣啊。”
　　“那元将军为人处事如何？”我接着问，总觉得这宗灭门惨案有隐情在内。
　　小二竖了竖拇指：“元将军打仗是真英雄，十几岁时就跟着元老将军上战场，二十岁那年率五千战士打败敌方三万精兵，从此一战成名。二十三岁时辅助圣上登基，年纪轻轻被封为护国大将军。至于这为人处事嘛，这可不好说。”小二神秘地说：“有一些达官贵人与元将军私交甚好，元将军此人平日里行事凌厉粗犷些，对有些大臣看都不看一眼。要说他想篡位也不是没有可能。”
　　我微笑着道了谢挥挥手让他退了下，小二便应了声去招呼了别的客人。
　　如果元清许的心结果真如此，倒让我喜忧参半了。
　　元老将军既然已经到了地府，那他生前所做之事，我回去一问一查便知。如若篡位是假，我便要在极短的时间内给元将军正名。且不说我去哪找证据，就算我真的找到了，圣上会不会信我，承认他错判了元将军。但如若此事是真，那我就一点点办法都没有了，总不能让他重生，帮他篡位吧？
　　煲汤上了桌，香气扑鼻。我咽了咽口水盛出一些放在白瓷碗里，舀了一大勺送进嘴里，却被烫的面目扭曲嗷嗷叫，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看来。星月见我这副模样，竟然笑出了声。我气哼哼地瞪了她一眼，她才止住笑，手指随即在空中划了一个好看的弧度，大堂内的谈话声猝然就听不见了，所有人手中的动作都停在了这一刻。
　　她将我装满粥的碗端到自己跟前，又用小勺舀个半满，放到嘴边细细的吹了起来，随后又递到了我的嘴边。我自是不客气的一口吞下去，就这样吃了大半碗。
　　吃饱喝足，我留下一点碎银和星月出了客栈，星月手指又轻轻一划，整个大堂又热热闹闹起来。我悄悄回头瞥见小二正望着我们空掉的座位和煲汤震惊的眼睛瞪的老大，笑得东倒西歪。
　　回去的路上我和星月讨论着刚刚得知的消息，说着我的顾虑，星月倒是看得开，只道车到山前必有路。
　　我说：“你看黎川，八成是个皇子，身份显赫，年纪轻轻的，正是热血气盛之时，竟肯屈尊来求我们，说话语气态度也卑微的很，想必元姑娘对他来说定是尤为重要。”
　　星月也赞同我的话，我边走边想，或许等元清许醒来，凡事还是会有转机的。
　　“小九儿。”星月突然就不走了，我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她。她表情有些凝重，我从未见过她如此，我听她一字一句问道：“你为何知道，此处可打听这些消息？”
　　我一下子笑了出来：“我自然知道啊，我来过啊。”
　　“你来过？”星月重复着我的话。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笑容凝在脸上，脑海中嗡嗡作响。
　　我来过吗？我怎么可能来过？
　　此次应该是我第一次来凡间才是啊，可我为何会如此熟悉？飞昇客栈，玉筷，银子.....明明从未知晓，却第一时间从记忆中涌出。
　　“我来过.....我没来过.....”
　　我无意识的念叨着，头痛的很。脑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我的神经，又好像缺失了什么，多出了什么。
　　我有些站不住脚。
　　星月慌忙扶住我的身形，一股清凉的仙气在我体内运行，她把我紧紧圈在怀里，一下一下拍打着我的脊背，嘴里念着：“好了好了，不想了。”
　　我的头还是很痛，意识却慢慢清醒了过来。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我会有凡间的一些记忆，我刚要说话，周遭蓦地刮起了一阵冷风。我立刻就从星月怀里挣脱开，警觉了起来。
　　因为我和星月对这种气息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地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