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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四十一条准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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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堡里的生活非常、非常平静,帕斯特可以随意进出每一个房间,事实上也没人阻拦他——他从未在这大而空旷的古堡中见到第三个人。
帕斯特并不急切,也不好奇,身处于这种意料之外超出掌控的境况中,他反倒有了更多时间思考。
以一种纯粹、客观、第三方的视角思考他所经历的一切和交缠在人生中那些复杂混乱的线索。
在进入高维时空直面阿撒托斯后,因为死亡而被封存的记忆便重新出现在帕斯特脑海。在此之前,他偶尔会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像是连续的时间突然断开,一觉醒来后跳到了第三天,而这种感觉总是发生在某个足以改变人生的转折前后。
直到他想起自己的出生,想起五岁燃烧整个孤儿院的大火,想起自己的血在地下室阴冷的烛光中流遍阵法的每一条花纹,想起凶手狰狞的脸和他周围已腐烂的金发碧眼儿。他本应该作为人类死去,却在旧日的意志下复生。这些超出肉/体承载阈值而被本能抹去的记忆像是一根平滑链条的重要节点,补全了那些模糊不清令人疑惑的空白。
啊,是这样,帕斯特想。
所以米娅.莱克那样惧怕他、厌恶他又需要他。
所以FBI的探员在看到他幸存时感到不可思议。
那些画面堆砌在他的意识中,与浩渺而无穷尽的知识相比,犹如海中的细砂,当被拾起时,又那么清晰地铺展开来。当他沉入记忆深海中,那些光影碎片飞快闪烁,萤火般穿过帕斯特的指尖,转瞬消散,他有些陌生地注视着这些被封存的时间,直至它倒退到原点,在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丝光亮。
这是他作为人类诞生的最初。
帕斯特用过去的眼睛注视着。冷亮的光线穿过婴儿蒙着白翳的眼睛,模糊的声音和色彩被无意义地记录。在透明的茧形仓外,纯白色的房间和纯白色的人构成了他所能看到的全部世界。
静止的水流宛如母亲子宫羊水包裹住婴儿蜷缩的身体,日复一日,直到他皱缩的手脚慢慢舒展,柔软的骨骼变得坚硬,一双手将他从温暖的液体中抱了出来。而周围是相同的白色茧形仓,绿色的营养液映在弧形玻璃上,随着头顶落下的灯光微微闪烁,里面空无一物。
防护服的手套在婴儿娇嫩的肌肤上留下红痕,但他没有哭也没有叫,只是因为突然陌生的气味眨了眨眼。
“这是最后一个......”
“没有成功......残缺品......太弱小无法承受......”
“合作达成......要小心......付出诚意......”
他被放置在一张手术台上,金属仪器固定住婴儿纤弱的四肢,那双浅浅的绿色瞳孔中倒映出一团深蓝雾气。
在白色面罩后,所有实验员的脸上都因雾气中被禁锢的东西不自觉流露出恐惧,他们按下按钮,升起用于隔绝那种恐怖力量的防护墙,让那张手术台变成一座小小的封闭的棺椁,赤/裸的羔羊袒露其中。
他迎来了第一次死亡。
帕斯特的主视角陷入黑暗与寂静,死亡对于他来说也仅仅是这样了,因为很快,心电检测仪器屏幕上平直的线条又流畅的高低起伏。
旧日的意志蛰伏在幼小的身躯中,让他成为唯一一个幸存的试验品。研究员们两眼发亮,将他关进特制房间,抽取血液、采集毛囊、割取皮肤组织,透过监控摄像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像是观察某种奇特而罕见的动物。
但他们很快就失望了,因为这个孩子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变——往日并非没有出现过吞吃怪物血肉后死而复生的试验品,他们往往很快就表露出非人的体征和强烈的污染性,最后因自我消耗或墙壁中隐藏的激光射线彻底消亡——他们用一切手段来激发试验品的潜能,疼痛、饥饿、黑暗,这些根植于人类生存本能中被恐惧和排斥的困境只是让他变得更加虚弱。
他像是一件珍贵而毫无用处的标本,研究员争论着是否放弃这一批样品重启实验,最终决定维持他的基本生理功能。在长时间的昏睡中,时间、空间、声音、气味、色彩都变成一团无法捕捉和辨认的絮状物。婴儿还无法理解与思考,他不会说话,也不会哭泣,世界对于他来说就是这样的,他会一直呆在这个空荡的纯白色的房间,偶尔会有人穿过单向玻璃更换营养液——他最喜欢这个时刻,如果他那时正好处在短暂的清醒状态,就会用自己的眼睛、喉咙、双手去触碰这个靠近他的“庞然大物”。
从听到过的只言片语中,他摸索着学会了第一个词,属于人类最简单的发音。有一天,他朝一个女研究员张开嘴,他不知道这个词的意义,但它好像一根绳索,将他和这个世界第一次连接起来。
“MAMA.”
反射着冷光的面罩后,研究员好像笑了,就像看到一颗种子从石头的裂缝中长出来似的微笑,意料之外,但也仅此而已。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又退去,残缺片段中帕斯特像个过分冷静的看客,另一半大脑仍在理智思考,结合盖恩的说法,有一个神秘组织在几十年前就与海因里希家族有了来往,交易着属于“异常”的力量,这个实验室也是其中一部分吗?
除了他之外还有多少“试验品”?他们怎样获得“异常”的一部分?研究的目的是什么,与现在出现的一切有关吗?......
这段记忆在重复的画面中濒临结尾,转折发生在最后一刻。
终日死寂的实验室仿佛被点燃引线的炸药,在此起彼伏的警报声中沸腾着乱成一团,但在帕斯特的视角中,封闭的隔音墙体将所有混乱拦截在外,他乖乖坐在床脚,忍耐着习以为常的饥饿和虚弱,但今天本该更换营养液的人并没有到来。
被损毁的电子门锁闪着红色的火花,提示铃没来得及响起就被无声地拆卸。金发碧眼的孩子有些好奇地望过去,看到一个浑身漆黑的人影,截然不同于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人。
那个意识不太清醒,浸满了血腥味和金属味的男人用他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一句话,然后冲过来抱起他,穿过一条条幽长的走廊、一扇扇遍布警戒的大门,从子弹、红外线和警报声的追捕中逃亡。他被笨拙地抱在胸前,身后是坚固的仿佛永远不可摧毁的囚牢,眼前是穿过云层的第一缕阳光。
他们都不记得彼此的人生曾经在这一刻交汇过,对于生命的长河而言,它实在太过短暂,也无法跨越某些更沉重的苦难。
但帕斯特凝视着这一幕,于是记忆的潮水就在此刻暂停,让他得以重新来到这一小片不曾被注意的角落。在幼时的身体中,他对上男人压低的眉骨下灰绿色的眼睛和银色金属臂上闪闪发亮的五角星,而身后抱住他的胳膊别扭又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姿势。
帕斯特感到没由来的不合时宜的愉快,他想,巴恩斯骂人的话怎么从来没有变过,不管是洗脑前后,还是在噩梦里醒来,从俄语到英文,来来回回都是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 PS:设定是旧日的力量能够让肉/体重生,但是死亡期间的相关记忆会被封存(类似于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而婴幼儿时期对于正常人来说本来就是毫无印象的,直到触发蜕变为旧日,所有经历过的记忆才会解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