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同归去》阿席

2、第二章

　　修士的能耐有三六九等，虽不曾互相动过拳脚功夫，但德高望重的那几个的名字自然家喻户晓。金海门正行峰的静闲君长顾渺生，万刃门的衡渡君长重飞岩，墟垺门洛阳君长林远道，修雅堂卞毅君长李子晏，离合堂丹书君长南皖居。正逢五年一次的竞论宴，而这次又是金海门一手操办，虽然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但已经能在街上、酒坊里看到很多其他门派的弟子。

　　“没了没了，都说房间全住满了！”

　　陆沉意摸了摸鼻尖，有点无奈。

　　他不是三门两宗的人，也不是其他什么附属门派的人，这些店家在这里做了那么久的生意，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样的态度罢了。不过没想到这么早就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难道要他去睡离这里两里路的小破庙？想到那垂下来的红布跟遍地的蜘蛛网，陆沉意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公子，我们订了四间房，你若是不介意，不如睡我的那间吧。”

　　陆沉意回头，果然，来的正是他今天刚“路见不平”解了围的金玄。旁边还有两男一女，两个穿着金海门的衣服，另外一个一身素净的白，全身上下包裹得严严实实，修长又笔直，只露出一张惊尘脱俗的脸。

　　天下恐怕没几个人不知道金玄如今是谁的徒弟，不必问了，也能知道这几个是什么来头。

　　陆沉意眉眼弯弯：“看来我今天是沾了光。让就不必了，如果金玄小公子不嫌弃，让我在你房里打个地铺凑合凑合就行。”

　　“这、公子今日替我解围，我又怎么好让公子睡在地上？”

　　“我皮糙肉厚，贪凉，从小就爱睡地上。”

　　有块地睡就不错了，姓宋的还带他睡过坟堆呢。

　　眼见金玄还欲回话，站在一边的顾渺生先他一步开口了，剑意敛势待发的人，说话却温温和和，瞧不出一点盛气凌人的模样：“今日金玄承了阁下的情，理当有所报答。在下是金玄的师父，顾渺生。我房间厅房里还有一张空床，如若阁下不弃嫌，不如睡到我房里吧。”

　　此话一出，在场四人都齐刷刷将视线放在了顾渺生的身上。只不过陆沉意是诧异，其他三个人是惊悚，但他们只是交换了一下眼神，并未出声。

　　陆沉意打了个哈哈：“早先听闻金海门静闲君长顾渺生的传闻，如今一见确实不同凡响。剑意举世无双，人品也无话可说。只不过我从小睡相就差，与道长共处一室，恐怕…”
　　“不碍事，我睡相也不好。”
　　“……”

　　顾渺生眨了眨眼：“还是阁下嫌弃我睡相不好？”

　　……这谁还能说得出拒绝两个字啊。

　　陆沉意叹了口气：“自然不会。如此，在下陆沉意，谢过三位的好意了。”

　　事情解决，一行人交了钱就挨个上了楼。陆沉意与金玄他们年龄差不了多少岁，交头接耳里彼此的底都快摸清楚了。

　　“这是金烨，是我的大哥，这是我师姐明若蓝，我们三个人一起拜的师尊。”金玄介绍道，金烨抱着他的剑，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向陆沉意点了点头。

　　“阿烨又在装模作样了，别理他啦，你也喊他阿烨就好。我叫明若蓝，就叫我阿蓝吧！”明若蓝从一边凑了过来，勾肩搭背一边揽着一个，金烨跟金玄顿时被她拉的一个踉跄。

　　“明若蓝你！”
　　“你什么你，阿烨你太严肃了，多笑笑才好看嘛。”
　　“哼！你懂什么，自古天下第一的剑修都是高深莫测不苟言笑的，我这叫提前培养气场。”
　　“气场还用培养？”陆沉意故作震惊。

　　金玄与明若蓝笑得根本藏不住。

　　二楼的厢房互不打扰，中间隔着的走廊都十分宽敞。引路的店小二说，这是怕互为仇家的人撞上了你一言我一语吵到其他留宿的客官。万一动手，那就没办法了，上次还真有一言不合动了手的，引起了住在边上的道长不满，白茫茫的刀光闪过，两个人都被赤条条扔出去了大街上。陆沉意一怔，转头与他们对视一眼——看来当时住的人身手不凡。陈年的木板一踩就嘎吱一声，不过除了陆沉意与店小二，其他几个倒是一脚下去踩上了棉花一样，半点动静都没有。

　　“几位客官，这就是您们的房了，有什么事摇摇房间里的铃铛，小的就在楼下。”

　　顾渺生点了点头，从怀里摸出了点碎银塞进了店小二怀里，转身就进房。金玄他们几个也跟着进了门，陆沉意站在门口，料想着顾渺生与他的徒弟总不会平白无故从正行峰上下来，无名在掌心里转了圈又回到了怀里，道：“那我去外面转转，就不打扰了。”

　　顾渺生却是立刻开口：“相逢有缘，我们没什么需要避着陆公子的。陆公子也奔走了一整天了，不妨进来喝口茶水…我猜想，陆公子也是为了云州西村的事而来，不是吗？”

　　眼看顾渺生几句话就把他的底透了个干净，陆沉意反倒更加不好意思——他当然知道顾渺生他们因何而来，目的相同，你们不怕膈应，他怕啊！

　　不过这些话他倒是不会说出口。既然对方盛情难却，他陆沉意向来脸皮比猪厚，径直进了门也坐在了桌边上。

　　西村的这件事，恐怕近些日子招了不少世家的注意。

　　云州是金海门山脚底下的城镇，可以说这么些年就算再有不长眼的，也不会把手伸到金海门眼皮底下来。数十年间除了一些走尸或者是怨气难消祸世的事儿，云州的生活基本上都是风平浪静的。东南西北四个村处在四个方位，各自有个主产的必需品，源源不断为云州百姓提供。比如南村产粮，东村产纸，唯独西村，产的是人老了该用的棺材，纸人，金元宝。每天有专人去拉棺材，讨上路用的东西，长年与这些打交道有损福报，所以西村一般只剩些顾家的老人，左右也半只脚踩进棺材里了，做做手艺攒点钱，人没了正好，满屋子里的东西也能跟着一起进棺材——去那边的世界里，有这些，没准还能做个大户人家。

　　只是前段时间，西村没活人出来过，也没有活人能进去。整个村从外面望进去没有半点异常，安安静静的，连迷惑人的雾气也没有，甚至偶尔能看到有老人从门口走过，就是没再出来。喊他，他也不会答应。有人早上进西村拉棺材，一连半个月了，进去一个就再没能出去，前前后后搭了好几个平民百姓。有人觉察到了不寻常，便告到了金海门，金海门当时便派了四峰的门徒下来，进去了，也没能回来。

　　此时顾渺生正要带着金玄跟明若蓝出来历练历练，金烨是大师兄，在金玄跟明若蓝之前就已经处理过不少事情。本来没打算带他，留他守峰训练正行峰的弟子，只是金烨本着“师尊去哪我去哪”的行事原则，也跟着过来了。

　　陆沉意闻言，又是十二分的敬意。这真情，这执着，江湖最大的话本盛产地储春楼又有新的剧情能写。

　　大概的情报对了对，彼此知道的都差不多。不过几刻钟的功夫，陆沉意已经跟金玄明若蓝打成一片，——金烨就算了，他要做他的高人。此时金玄正在打量陆沉意的“无名”剑，视线从黝黑的剑穗上挪过去，万分不忍，只能旁敲侧击道：“陆兄的这把剑，当真是把神兵利器。”

　　该好好保养了，该洗洗了。

　　“嗯？金海门以剑为主，眼力果然不同凡响。这把剑呢，我也喜欢得紧。”

　　对牛弹琴不过如此。

　　“…陆兄这把剑可有赐名？”

　　“无名。”

　　“这么好的剑，还没赐名吗？”

　　这话讲出来连金烨也忍不住看过来一眼了，目光里掩盖不了对陆沉意的谴责。

　　陆沉意失笑：“我是说我这把剑就叫无名。宋叔让我取个名字，我想了半天，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左右我也不知道它的来历，它的过往，跟了我，也就前尘尽忘、从头开始吧。”

　　金玄这才点了点头。

　　明若蓝好奇凑过来了：“宋叔是谁？”

　　“你查族谱呢？”陆沉意无奈看了她一眼，“我从小无父无母，是宋叔把我养大的。”

　　明若蓝顿时“啊”了一声，连连说了好几声的抱歉。

　　“没事没事，没爹没娘也是件好事，了无牵挂。至于我宋叔，就算哪天我死外面了他也能活得好好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一直在旁听着的顾渺生却开口道：“此言差矣。阁下口中的宋叔既然将阁下照拂至今，必定很看重你。”

　　最厉害的发话了，其他几个登时不再出声，可惜陆沉意不是金海门的人，也不知道尊敬两个字怎么写，若无其事跟顾渺生聊了起来：“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是放养长大，我宋叔脾气古怪，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那阁下的成长经历一定十分有趣。”
　　“算不上算不上，不过无论他在不在意，对我而言，他也是我唯一的亲人。”
　　“阁下……”

　　“诶。”陆沉意赶紧摆了摆手，“总是阁下阁下的叫太奇怪了，静闲君长不如直接喊我的名字。”

　　顾渺生登时笑弯了眼，低低喊了声：“那不如直接唤阁下沉意。”

　　陆沉意：“……”

　　他怎么就觉得这么怪呢？

　　另外一边，金玄跟明若蓝已经摸到金烨那边去了，看着陆沉意跟顾渺生你一言我一语聊的起劲，一声“沉意”把他们几个逼的一身不对劲。

　　“阿烨，阿玄，你们觉没觉得师尊今天心情特别好？”明若蓝弯了胳膊捣捣金烨。
　　“你问我我哪知道！…嘶，明若蓝，你掐我做什么！”金烨一把甩开了明若蓝的手。
　　“哎呀师兄，阿烨，你声音太大了嘛。”
　　“你还知道我是你师兄？！”
　　“好了，好了，哥，师姐。师尊今天心情确实很好，平时他虽然对弟子都温温柔柔，但从没像今天这般讲过许多的话，看来陆兄与师尊很合得来。”金玄连忙打圆场。
　　“我明白了，”明若蓝灵光一闪，恍然大悟：“师尊定是瞧上陆兄。”

　　金烨忍无可忍，剑登时就要出鞘：“明若蓝，我让你少看点话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