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寒》七里烟波

28、沈墨之情

　　沈墨一路踩着别人家的房顶送我回了段府。
　　苏兴诸人已经跪在地上，身旁有两个包裹得只剩下眼睛的暗卫。
　　沈墨未曾停留，只是在踹开房门后轻飘飘扔下一个字：“杀。”
　　我猛得抬起头来抓住他的衣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阻止他，憋了半天才说：“你疯了！”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了下来：“护你不力，理当处死。”
　　我挣扎着要下去，却又被他紧紧抱住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这沈墨外表看起来身形单薄，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别动。”
　　他终于呵止了我，我说道：“他们没有护我不力。”
　　沈墨说：“如果不是我及时赶到，你已经死了。”
　　“如果你能及时赶到，我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这话说出去有些没心没肺了，我正后悔不该说这话伤他，却听他说道：“行，把你放下我便以死谢罪。”
　　“沈墨！”我急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不管我的奋力挣扎，径直将我抱进了房间说：“犯了错误本该受到惩罚。”
　　“犯错误的不是他们，是徐府的人，是那些要杀我的人，你现在抓不住凶手拿他们撒气算什么本事！”我一边喊着一边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就是不肯下去，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就是怕他放下我之后真的会当场解决了他自己。
　　沈墨顿了顿，突然头顶传来一阵轻笑，他说道：“听到了没有，还不快谢过你们主子。”
　　“谢小姐不杀之恩。”门外传来众人的呼声。
　　他又道：“天亮之前，抓到活的。”
　　院子里瞬间没了声音。
　　我说道：“思歌和水月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去抓那些人，岂不是让她们白白送死吗？”
　　“他们自然有他们的作用。”
　　“强词夺理！你还我思歌还我小月！”我扑腾着腿大喊着。
　　他叹了一口气：“好，我保证，天亮之后你肯定能看到两个活蹦乱跳的丫头行吧？”
　　“小月和苏兴就不能活蹦乱跳了吗？”
　　“所有人，所有人都平安回来。”
　　“这还差不多。”
　　“那你能放开我了吗？”
　　我这才发现还一直抓着他的衣领，听他这话迅速松开手，拍了拍他被我抓皱的衣服：“回……回头叫丫鬟给你熨熨就好了。”
　　他轻轻将我放下，低头看了看衣服道：“你抓皱的，凭什么叫别人给我熨平。”
　　我就势躺在枕头上，抱着胳膊翻来覆去大喊着：“哎呀我好疼啊，我受了好重的伤，看来马上就要死了，表哥，妹妹没有出息，这辈子还不了你的恩情了，若有来世……”
　　“便做我的妻子吧。”
　　我愣愣地看着他，他也直直地看着我。
　　这眼神不像是捉弄，反而比其他什么时候都真。
　　不是吧，沈墨真的对苏镜昔有情吗？就算是她已经嫁做人妇，也要奢望着下一世的痴情。
　　“看够了吗？”是他先打破了房中的宁静，“看够了就躺好了，让我看看伤口深不深。”说着就要来摘我的面具。
　　我鬼使神差般地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房中的空气又一次凝固了起来。
　　想了半天借口，我才道：“你不摘，凭什么让我摘？”
　　“爱摘不摘。”他轻飘飘扔下一句话，摔开了我的手要走。
　　我喊道：“你去哪儿？”
　　“抓凶手去啊，他们要是抓不到，我也可是要以死谢罪的。”
　　“那我怎么办？”
　　“在房间里好好待着就不会出事。”
　　“可我想去看花灯，我还没看够呢。”
　　沈墨的脚步停下片刻，最后还是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走了，我才敢痛呼出声。
　　苏镜昔的小细皮嫩肉，只受了这么一点小伤便疼到如此地步，这以后还叫我怎么拖着这幅身体“冲锋陷阵”。
　　“就你这幅小身板儿还去冲锋陷阵，你是怕阿墨死得太慢了吧。”
　　我倒吸一口冷气，大声道：“国师大人来了不进屋，怎么趴在院子里的树上？”
　　沉默许久，洛萦才道：“树枝勾住了，下不去。”
　　我也沉默许久，说：“那你先勾着，等沈墨回来把你捞出来。”
　　“你不行吗？”
　　“你看我这个样子行吗？”
　　“……好吧，我是来给你送药的，你看我下不去你这伤……”
　　“没事儿你把药扔下来。”
　　又是许久的沉默，院中才传来一句不是很情愿的“好”。
　　我拖着身体走出去，洛萦还在树上挣扎。这树不高，他正骑在一根较粗的树干上，天太黑，我倒是看不出是哪里被树枝勾着了。
　　他看着我，道：“面具不错。”
　　我摸了摸，笑道：“沈公子同款。”
　　总感觉树上的人翻了个白眼。
　　眼疾手快接住树上扔下来的金疮药，我痛得倒吸一口冷气回了房中。冰凉的药粉撒在身上，痛楚也减轻了许多。
　　人一旦好了困意便袭来，我使劲睁了两次眼睛皆失败，正打算睡一觉。
　　突然院中的树上传来重重一咳：“你就这么睡了？”
　　我嘴都懒得张，含糊不清地说着：“不然呢，还需要陪你聊天吗？”
　　“是啊。”
　　回答得挺爽快，我却不是很想理他，他便在院子里喋喋不休。
　　“你怎么没心没肺的。今夜那么多人出去帮你打架，正常人不是应该急得睡不着吗？”
　　我说：“他说过所有人会平安回来的。”
　　他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过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我随口问着：“你和沈墨的关系很好。”
　　声音幽幽传来：“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好家伙。
　　我在心里感叹半天，突然没了睡意，关于沈墨我实在有很多事情想知道，尤其……
　　他和苏镜昔。
　　“你问吧，阿墨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某人偷听别人心声竟然还理直气壮。
　　我倒是不在意，便从一开始的疑问说起：“沈墨以前对苏镜昔是不是……有情？”
　　洛萦想了想，说：“有没有情我不知道，不过的确挺照顾的。”
　　他说完又补上一句：“从未见他对一位女子那样。”
　　这话听得有些耳熟。
　　是段府的老奴也曾经跟我说过。
　　那看来就是有情的，在外人看来一位男子心中有一位女子，就应该是“从未见他对一位女子那样”。
　　我又问：“之前听人提起，苏镜昔嫁给段亦寒，是沈墨出的万两黄金做嫁妆。”
　　“是这样。”
　　“那他也太惨了些，不仅为心上人做了嫁衣，还替心上人添了嫁妆。”
　　洛萦“啧”了一声，道：“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有点惨。”
　　我心中感慨万分，觉得大概我要替苏镜昔继续负下去了。
　　我侧过身子，抚摸着放在枕边的面具。
　　如果他知道了现在这个人已经不是苏镜昔，怕是会难过吧。
　　想到这里不禁又感叹了几句。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多的痴男怨女哦。
　　院中人“诶”了几句，我问他怎么了他却怎么都不说。
　　他不说，我便觉得没趣，竟然睡了过去。
　　清晨是被洛萦吵醒的，还有水月也在叽里呱啦乱叫。
　　听声音他们已经回来了，我躺在床上听了半天也找不到沈墨的声音，便随便披了件衣服出去看。
　　院中，昨夜出去的人都在，洛萦也在，跟踪我的壮汉也在。
　　沈墨不在。
　　我对这突然生出来的失落感到莫名其妙。
　　水月看到我，过来将我扶了过去：“小姐好些了吗？”
　　“好多了。”
　　好像来了这么久，听到最多的就是这句话，回答最多的也是这句话。
　　这些争斗和暗杀什么时候能够停止。
　　“哟，下来了啊。”经过洛萦身边时这句话脱口而出，洛萦“哼哼”两句，转了转身子正面对着我。
　　院中跪着三个大汉，被五花大绑地捆着，嘴巴也被鞋子袜子各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堵住，身上皆有不同的伤，看来昨夜斗争挺激烈，心中不禁惋惜错过了一场好戏。
　　还有一个躺在旁边的，正是将我重伤的那个黑头巾，早就在沈墨手中气绝身亡。
　　我接过小如递过来的匕首，挑开了其中一人嘴中的靴子，那人先忍不住俯下身子干呕起来。
　　“去你妈的，小爷的鞋有那么臭吗？”苏兴一边骂着一边给了那人胸口一脚。
　　年轻就是好，大冬天的光着脚也不冷。
　　我回头问水月：“审问过了吗？”
　　水月道：“都已经招了，沈公子亲自审问的。”
　　“沈墨呢？”我就势问道。
　　“宫中传来圣旨，今早就入宫了。”
　　“他的伤怎么样。”
　　“小姐怎么知道……”水月刚要说，思歌急忙推了推她，她便改口道，“被树枝划伤了而已。”
　　我看着她不说话。
　　小丫头显然是心虚，眼神一直躲闪着。
　　看来他伤得不轻，抱我时药香扑面而来我就有过这个想法。
　　却不知道是为何所伤。
　　算了，他不说就不说吧，别指望我会问。
　　我不禁冷哼一句，上前去踹了跪着的大汉一脚怒道：“谁指使你的？不说，不说就乱棍打死。”
　　水月提着棍子走了过去，一边小声嘟囔着：“嘴被袜子堵着呢，说什么说。”
　　洛萦却憋笑憋得难受，终于“噗嗤”笑了出来，被我回头瞪了一眼。
　　我上前去跺了两脚，回头时洛萦已经不在了。
　　思歌将我拉到一边说：“小姐，沈公子问时，说是二小姐指使的。”
　　“二小姐？”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段亦寒还有个二妹妹？”
　　水月道：“小姐被打傻了吧，二小姐是苏家二小姐，您的妹妹！”
　　我一边嘴上笑骂着“信不信我把你打傻”，一边在心中盘算着。突然长叹一声：“怎么可能是婉音！”
　　我揪住一人的衣领吼道：“你是不是骗我，我不曾亏待过她，她怎么会害我！”
　　这人好生嘴硬，无论如何也不吱声。
　　我也不需要他说话。
　　我十分痛心地趴在小如肩膀上哀号了一会儿，扭头对苏兴说：“挑个时间去把苏婉音打一顿，我对她已经死了心了。”
　　苏兴幽怨地看着我。
　　“你有什么问题吗？”
　　苏兴急忙摇头：“不敢不敢。”
　　我盯着地上这一个跪着两个趴着一个躺着的大汉们，心中也知道他们是不会多说什么了，沈墨审问人的方法比我多得多。
　　一时竟然不知道如何发落，便道：“把他们送回苏府吧，我这里放不下。”
　　外面收拾完，水月也给我梳妆完了，我看着镜中的女子，恍惚间还会想起自己在北疆时的模样。
　　何曾这样受制于人。
　　水月问我：“小姐真的相信是二小姐所做吗？”
　　我嗤笑：“她哪里有那样的本事，只是我不明白，背后之人为何非要挑拨我和苏婉音的关系。”
　　“徐家小姐的确是十分强势。”水月倒是知道我意所指谁。
　　我摇了摇头，“到这里我可不信是什么女子的心思。兜来兜去不过就是朝堂之上，家族纷争，但是无论如何，他们不该牵扯到我的身上。”
　　苏兴正在院子里磨刀，听到这里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