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枝未稳》兴存

19、Chapter19

　　海浪成卷地拍打到岸边的礁石上发出啪啪的撞击声，又话哗啦地退回海里。
　　今天是农历的年三十，波士顿的过年气氛并不浓重，和平日无异，所以室友林岑带着自己的男朋友约顾念和许苏光一起驱车来波士顿周边的罗德岛，四人租了一栋不大的海边别墅，来个couple date。
　　一开始徐苏光是不想来的，他并不喜欢所谓的couple date，但是耐不出顾念苦苦哀求表示她对海边的喜爱，还是来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上次问你的时候人多，我看你不好意思说，现在满足一下我的八卦之心呗。”和她并排走着的林岑问好奇地问。
　　顾念正赤脚走在金黄的沙滩上，笑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许苏光。
　　现在正式黄昏最好的时候，夕阳尚未西落，错开了的晌午正烈的日光，偏斜的日光落在波涛翻滚的海面，如同金箔一般。这金箔的光芒，反射到不远处男人的身上，承接起天上落下的光辉，橙色和金色相得益彰地环绕在他周身，如同一尊线条完美的雕塑，此刻在这里就是为了体现光与影的美学。
　　“我们初中就认识了，但是后来因为一些误会分开了……”顾念抿了抿嘴唇，鼻息中的叹息比往常更重。
　　林岑很会看人脸色，即使顾念此时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避而不谈，她也没有再多问，只是轻松地换了个话题：“那他现在是在咱们学校吗？上学还是工作？”
　　“这个说来有些复杂，但简单一点来说就是他目前临时代替他师兄在学校医疗中心的精神科工作，但是以后的方向还没有定下来。”
　　林岑了然地点点头。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沿着海滩和海水的交界悠闲地走着，留下一串脚印，被涨潮的海水冲刷而过，又被更大的脚印重新印上——一条毛毯被批在肩上，不用回头看顾念都知道是谁。
　　“诶！你看看！你看看！”一旁的林岑佯装酸酸地嚷起来：“我们家胖子呢！怎么这种关键温馨浪漫的时候不见他人！”
　　胖子是林岑的男朋友，因为身材肉乎乎的，所以林岑每次都咋呼呼地叫他胖子，他也不恼，每次都笑眯眯地应着，但是刚刚认识的顾念和许苏光可不好意思这么叫人家。
　　“师源让我来叫你们回去吃饭了。他说他去车上拿一袋卤味，是从绕道纽约买了给你带过来的。”忍俊不禁的许苏光指了指别墅的方向。
　　刚刚还酸酸的林岑在这两人的你一言我一语下，被冲进了的蜜缸里。
　　“咱们要不要去帮个忙？”顾念杵了杵一旁和她一样抱臂站着静观厨房里围着锅碗瓢盆忙得热火朝片的两人。
　　“你会吗？”
　　“不会……”
　　“我也不会……”
　　“……”
　　“我们等下负责收拾吧。”
　　“也行。”
　　于是当这两人面对一桌子热气腾腾红红火火的菜色的时候，都毫无心理负担地大快朵颐。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随着客厅古老的壁钟整整敲了八下，顾念突然放下手中的羊排，顾不上满嘴的油，抬头说：“我是说总感觉少点什么呢，电视没开！”
　　“哦！对啊！”林岑也猛然抬头恍然大悟的样子，“八点春节联欢晚会就开始了！”
　　“现在国内已经是大年初一了，现在看是网络重播啊。”不知道是两位中的哪位男士说了一声。引来顾念和林岑同时的怒目而视，“没有春晚的春节不完整！”
　　果然，当央视主持人老套做作的串词嘹亮有力地响起，熟悉的中国红占据了屏幕，只有四个人的小别墅也好想天涯共此时一般。
　　在小品的笑声和柔美的歌声做背景下，许苏光用玻璃杯底悄悄桌面，和顾念一起站了起来，“今天谢谢是师源和林岑邀请我们一起过除夕，还辛苦做了一大桌子佳肴，我和顾念敬你们，祝你们年年岁岁有今朝，岁岁年年万事顺。”
　　对面的师源和林岑也站了起来，师源开口道：“呈许医生吉言，我们也祝你们长长久久，万事顺意。干杯！”
　　“干杯！”
　　玻璃清脆的碰撞声迸发而出，空气中洋溢着欢快的氛围。
　　酒足饭饱后的四人转战到前院，每人倒了一杯红酒优哉游哉地对面海滩坐着，就连一沾酒精就上头的顾念都被允许倒了浅浅一层。不过现在毕竟还不是春天，湿咸的海风在夜晚吹过还是寒凉，于是她把我捞到怀里，从后颈到尾椎一下一下胡噜着，舒服极了。
　　“时间过得真快，咱们就要毕业了。”林岑和顾念相邻而坐，暗叹道。
　　“是啊。”顾念叹了一声，她总是时间的流逝格外敏感，仿佛每一寸都值得频频回望，“咱们都快一起住了一年了，对了，咱们的租约是不是快到期了？”
　　“我正准备和你说这个呢。”林岑害羞地回头看了一眼回客厅榨果汁的师源，转过头来对顾念说：“我们也谈了好久了，准备等我毕业就搬到康州和胖子一起住，磨合一段时间就准备结婚了。”
　　顾念立马惊呼一声，脱口而出的“恭喜恭喜！”也吸引了一旁的许苏光探过头来。
　　“恭喜什么呢？”
　　顾念比林岑更激动地抢答：“毕业之后林岑要搬去和师源一起住，很快就要结婚了！”
　　……现在知道三人成虎是怎么来的了……
　　“到时候房子到期我搬出去了，许医生，你要不要搬过来啊？顾念可是个好室友哦！”
　　“是啊！”顾念的手掌微微发热，不知是不是喝了红酒已经有些上头的原因，也和林岑一样激动。
　　两人嬉笑问出的话语像是什么不得了的滔天巨浪向许苏光迎面拍来。只听他喉咙里堪堪冒出一个“我……”就卡住了的，面露难色地看着顾念，半晌没有发出声音。
　　林岑的酒杯已经一滴不剩，她有些喝多的样子并为察觉到许苏光突然僵住的脸色，仍在手舞足蹈地推销着顾念这个好室友，而我却能感受到顾念手掌心的冷汗湿湿地贴在我的皮毛上，极其难受。
　　她回头对上许苏光目光，眼中的失望和疑惑毫不掩饰。
　　我不安地动了动，顾念这才意识到林岑还在旁边，她在衣服上擦了擦掌心的湿汗水，勉强配合林岑兴高采烈的神采，笑着说：“他那个房子租约还没到期。”
　　好在林岑确实喝多了，没有感觉到骤然降至冰点的气氛，倒是从客厅回来的师源敏感地察觉顾念和许苏光之间变得有些僵持的氛围，借口林岑喝多了带她回了房间。
　　那两人刚走，顾念撑着笑意的脸马上垮下来，将杯中所剩不多的红酒一饮而尽，面无表情地起身就走，身后有脚步声跟上。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路过客厅的时候，电视里仍在放着刚才欢声笑语的春节联欢晚会，主持人洪亮的声音从电视里传来，亲切的国语，抑扬顿挫的语调：“让我们一起倒数，迎接新年的到来！”
　　顾念的脚步突然顿住，她看了一眼壁钟，三根指针几乎快要重合地指向12。
　　“五、四、三、二、一！”
　　新年的钟声在屏幕内外同时敲响，沉重悠扬的钟声发出声声回响，电视里的礼炮生欢呼声，让人仿佛回到真正阖家团圆的除夕。
　　“新年快乐。”
　　身后许苏光的声音突然响起，一路不曾言语的他即使是说“新年快乐”也是如此平淡，仿佛有个随时都会呼之欲出的秘密压在他心里，只能用平淡的言语来克制住它。
　　顾念没有回头，径直上了楼，走到房门口的时候，第十二声钟声恰恰敲完，让我没来由地想到了灰姑娘，十二点的钟声，她会失去魔法，落荒而逃，回到残酷的现实世界。
　　顾念推门而入，许苏光也紧随其后地进来。
　　“你对我是认真的吗许苏光？”顾念劈头盖脸地问过来。
　　许苏光皱眉，问：“你怀疑我对你不认真？”
　　“不然呢？”顾念紧接着反问回去，“刚才林岑问你要不要搬过来的时候，你不情不愿地愣在那里，是有认真考虑过我们的未来的样子吗？你别和我说什么我们要活在当下，不考虑未来这种话，我不相信有哪一个认真对待感情的人是没有考虑过未来的！”
　　“我不是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未来，我只是觉得现在来说太早了……”
　　半晌，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宽大的房间突然变得逼仄，仿佛空气的流变得粘稠缓慢，剑拔弩张的气氛几乎一触即发，顾念的身体开始轻微的颤抖，她现在状态仿佛一只发怒的刺猬，将全身的刺都竖起来以保护自己焦躁不安的内心，
　　我本以为她会张牙舞爪地反击许苏光的话，去没想到我的身侧的地板上有豆子般的水滴落下，一滴，两滴，三滴，越来越快，待我再抬头，她已经泪流满面。
　　许苏光也慌了，在剑拔弩张的氛围中突如其来的泪水打乱了一切。他上前一步，顾念就后退一步，于是两人相隔一臂的距离站定。
　　“许苏光，你是不是还在怪我？”
　　“怪你什么？”他的语气中有些急躁。
　　“怪我……外婆去世的时候我和方谦在一起……我……我错了，可我给你解释过，我当时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啊……我给你打过好多电话……好多……”
　　顾念刚刚高昂的头，现在恨不得低到尘埃，她泣不成声。
　　“我没有怪你啊，我怎么会怪你呢。”许苏光此时已经换成一幅哄孩子的语气，每次当顾念被情绪控制住的时候他都是这样把她拉出来的。
　　他从房间橱柜内拿了瓶装水，扭开盖子，又从包里翻出一板白色药片，送到顾念面前，哄着说：“今天早上出门出得早，是不是还没有吃药？乖，我们先把今天的药吃了好不好？”
　　“啪！”顾念突然抬手狠狠打开许苏光的手。
　　水瓶应声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摔在地上，水洒了一地，还打湿了床垫的一角。
　　“许苏光，我是有病，但你们心理医生就是用吃药来应付病人的吗！？”顾念的声音尖利如一把刀，“我讨厌被应付！顾异应付我，是遥遥无期的诺言！我爸妈应付我，是无穷无尽的压力！现在到你了吗？用避而不谈来应付我了吗？”
　　“我并不是避而不谈，只是有的事情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和你说。”
　　“许苏光，为什么你有那么多不能说的秘密呢？我无数次感激上帝对我的偏爱，人生海海，异国他乡，我们居然还能相遇。可为什么你总是忽近忽远，让我无时无刻都在害怕这是一场随时会醒来的梦？”顾念脸上的泪珠从刚刚就没有断线地淌过脸颊，她的胸口因为气愤而剧烈气愤，直指许苏光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幅度颤抖。
　　许苏光双臂前倾，眼神中透露出一种矛盾的胶着的痛苦，好像在他的脑海里有两方阵营，在兵刃相接地激烈斗争。
　　等了许久，他没说一个字。房间的空气仿佛被凝结成了一颗颗水珠附着皮肤上，粘腻潮湿。
　　“你出去再找一个房间吧……”顾念无力地垂下手，“我想一个人呆一晚。”
　　许苏光的手也收回来，他没有多说什么，捡起地上洒落的水瓶，又重新拿了一瓶和药一起放在柜子上。
　　顾念背对着他坐在窗边。
　　“我出去了，药给你放在柜子上了，记得吃。被子角湿了记得掖下去，晚上海边凉，你要是冷多加床被子，不然容易感冒。被子在衣柜里。”
　　他没有听到顾念的回应，自己絮絮叨叨地嘱托。门锁落上的前一刻，他回头深深地看了顾念一眼，那一眼仿佛能拉长时间，就好像生命中的最后一眼那样深刻，他要把她最后刻进他的眼里，心里，血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