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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Chapter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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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念盘腿坐在车上,腿上架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手指在触摸板和键盘上交替点击,还要时不时腾出手来按压太阳穴。昏暗的车厢内头顶一盏微弱的小灯,在电脑屏幕的强光下显得不值一提。
许苏光担忧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汽车平稳的行驶在已然铺满节日气氛的common wealth上。他一路压着速度开得稳且匀速。只是刚刚在小路上,前后无车,现在汇进双向车道的主路,和两边不断飞速滑过的汽车行车了鲜明对比,再加上窗外频繁传来的不满的喇叭声,他也不得不提速起来。
“哎呀!”
一个刹车,顾念揉着额头狼狈地叫起来。
原来刚刚虚架在腿上的笔记本眼看着就要摔下去,她本就在弯腰低着头盯着电脑屏幕,所以及时拦住了电脑,但脑门却跟着惯性撞上了安全气囊的位置,气囊没开,脑门却实实在在红了一大块。
许苏光赶紧靠边停车,接过她手上的电脑,又把她拉到面前,细细地看有没有伤着。
“嘶——”
许苏光刚一碰上,她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一下撞得不轻,眼角都红了。
“现在我说话你听得清吗?看东西模糊吗?有没有头晕的感觉?”
许苏光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都是否定的回答才放下心来。
“没事没事。”他像哄小孩一样拨开她额前的碎发,轻轻地吹着气,“只是红了,稍微有点肿,应该没事,回去之后冰敷一下一两天就能消了。”
顾念一听急了,从许苏光怀里挣脱出来,赶紧翻开座位前的小镜子,脸顿时垮下来,哭丧着说:“那待会儿去餐厅吃饭怎么办呀?今天可是平安夜,餐厅里肯定挤满了人,待会儿我脑门上顶着一个肿包进去也太难看了吧?我今天还特意化了妆!”
许苏光看着她垂头丧气的样子,乐了,一伸手臂又把她拦回自己怀里,变魔法似的从置物箱里拿出一罐药膏。
“诶?这个好眼熟。”
“眼熟吧。”徐苏光意味深长地压制住在他怀里乱动的人,用食指蘸取少量透明的药膏轻柔地在她脑门上薄薄抹了一层,“上次你也是这样撞到额头的。你别说,你这脑门质量不错——”
但凡是个贬义词,顾念十米长的大刀就要出鞘了,但他话锋一转,笑嘻嘻地说:“还能保持冰雪聪明。”
好家伙,我仿佛听见咔嚓一声脆响——刀回鞘。
“对了,我电脑呢?刚刚你接过去了。”顾念想起来刚刚的事情还没做完。
许苏光正准备发动车子,回到主路上,听到这话扭动钥匙的手又收回来了。
“还想再撞一次?”他的语气隐隐有点生气。
顾念瘪瘪嘴,声音低了许多:“我的计划是每天投三十家,今天的还没投完呢。”
“三十家?”
“嗯,上次和我们专业找到工作的学姐聊天,她说她以前就是每天至少投三十家,才能保证每周都有面试。而且她的求职信和简历都针对不同公司做了修改,我偷懒只对我喜欢的公司做了修改,其他好多都没有修改。”
“累吗,顾念?”刚刚语气里的生气已经全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显而易见的心疼。
顾念点点头,紧接着叹了口气:“但只有比别人累才有可能比别人成功,不是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啊。”
“念念。”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眼神严肃,声音厚实而温柔,“我想和你分享两个我的观点。首先,你没有偷懒,你很努力了。你完成了你的精力所及的事情,甚至透支精力在完成这件事情,所以你已经很努力了。另外,我对于‘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句话并没有那么认同。因为人上有人,苦中有苦,它们早已不是一种完全对称的关系。追求本身是一件充满乐趣的事情,但无法停止的追求是永远求而不得的迷惘。”
顾念因为他的话陷入了思考,他顿了顿,继续说下去。
“我理解你面对毕业之后人生新阶段的不安,这种交接时期的动荡对于每个人来说都是挑战,你很勇敢地直面风浪。但你不仅是一个毕业生,不仅是一个求职者,你还是你自己。你不能强求自己做到所有别人能做到的事情,同样,别人也成为不了你。我们不一样,但我们都会期待自己的未来,对吗?”
后面的这些话,许苏光说的很慢,就好像一位匠人捧着一块珍贵地木材,他要一点一点地把这些刻进那快木材一样。
黑暗中,顾念一双晶亮的眸子,似乎是从天上刚摘下来的星星,一动不动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她似乎还没有从刚刚他说的那段话中回过神来。
半晌,她终于动了动,偏过头去,望向车窗外,重重地吸了吸鼻子,声音粘稠起来,低低地对着窗外火树银花说一声:“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努力也可以歇一歇。”
许苏光的眼神从未离开过顾念,此刻他的眼眶也微微泛红,但食指擦过眼下后仍保持着音质的稳定厚实:“今天先放一放这些,你看看圣诞节的气氛多浓,我们先去吃晚餐吧。”
“嗯!”顾念回过头来,眉眼间的笑意流淌出的动人的神韵,这才是一张桃李年华的少女该有的样子嘛。
许苏光选的是一家在整个新英格兰地区都享有盛名的家族牛排餐厅,尤其是在平安夜,他们还会推出圣诞特别套餐,所以更是大受欢迎。
“幸亏你提前一个月定了的,不然咱们今年都甭想吃上它了。”
还没过马路就看到门外在寒风中竖着领子,捂着手的排成长队的人,顾念感叹着。
“是啊,看在我这次提前一个月就定了位置的份上,你今天一定别菜还没上完就给我跑掉。”许苏光准备用食指点点她小巧的鼻子,却被顾念笑着躲闪掉。
但凡顾念开心了,许苏光一定会跟着笑起来。果不其然,他一把抓住顾念的手放进自己的口袋,低头看着她,嘴角弯起来。
家族餐厅一般传统并且服务人员有限,这一家同样如此。
木质结构的尖顶房屋在极具现代气息的newbury street上显得惹人注目,但是却并不突兀,就好像一个岁月积淀的优雅夫人和一群摩登女郎站在一起,一样赏心悦目。
胡桃木颜色的搭高的一方接待台后站了一位金发碧眼的小帅哥,正在耐心地和前面一对夫妇核对预约信息。
“我突然想起来,刚刚我把你电脑放在后座在,今天车又停在路边不是很安全,你去把它放到后备箱去。”许苏光突然转身对顾念说。
顾念看了一眼门外被吹得左摇右摆的大树,撒娇着说:“啊,我不想去。”
“听话,就马路对面。”许苏光的语气是哄着人的,但是动作上已经把钥匙放到了顾念手里。
就在顾念结果钥匙还是准备说什么的时候,前面两人已经被引进大厅,接待员礼貌地和他们打招呼并询问预约信息。
于是顾念只得推开门,并且拉上了我的……
临走之前,我求救似的看了一眼许苏光,却意外地发现他的眼神紧紧跟着顾念,压抑而又渴望,似乎下一秒她就会越走越远,永不回头一样。这眼神似乎在以往的某些市场时常出现,但我似乎从来没有看明白过他的感情。
迎面而来的寒风狂乱地拍散了我的思绪,波士顿的冬天真他妈太……太……冷了。
等到顾念回到餐厅的时候,门口还是那个接待员,不用多说,他轻车熟路地把我们带到了位置上,不知为何感觉比起刚刚的礼貌,这次他的态度多了一些关爱?
并不算宽大的餐厅却给人一种格外温馨的感觉的,间隔适当的桌子之间有身着统一制服的侍者脱着线性流畅的餐盘优雅行走,每到一个桌边,都弯腰单手撑上。
因为是晚上,所以灯光调的昏暗柔和,客人细微的交谈声伴随着悠扬的小提琴声,阻绝了寒冬凌烈的风,如同温室一般让人放松。
许苏光静静地坐在窗边,低头浏览着菜单,细碎的刘海休闲地搭在额前,任由它在额上留下一层浅浅的阴影,阴影之下是立挺的鼻子,和一双微开的薄唇。他看菜单的样子就像在看医学论文一样不受打扰。
察觉到顾念来了,他才抬起头,“放好了?”微微翘起的嘴角显得格外性感。
“嗯。”顾念应该知道此刻自己的脸有多红。
“你看好了吗,顾念?”
许苏光的声音把她不知云游到哪儿的思想拉了回来。
“啊?哦!我要一个圣诞套餐,把酒换成无酒精香槟,谢谢!”
正当她把菜单递给服务生的时候,手机响了。
她冲许苏光抱歉地笑了笑,刚拿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时,眉头毫无预兆地皱了起来,犹豫了两秒,按成了静音。
许苏光没有多问,因为在美国诈骗电话就和一日三餐一样频繁。
但是当她第三次以越皱越紧的眉头按成静音的时候,许苏光开口了:“有事情吗?”
面对这种问题,顾念本能地想摇摇头,但是当抬头看见许苏光探究的目光的时候,她叹了一口气。
“哎……我妈的电话。不想接。”似乎是明白这并不是母女之间能被理解的正常状态,她苦笑一下,“和她打电话没什么话说,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问题,什么最近怎么样?什么找工作怎么样?最后不是她发脾气就是我发脾气。而且现在在外面,算了,还如不少联系。我现在接她电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许苏光静静地看着顾念,温馨的灯光下,顾念的脸却在提到家人的时候显出格外的疲惫,仿佛在一场精疲力竭的长久拉锯战后,被消磨了的希望的失败者。
又或许,在这场拉锯战中,失败和成功对于她来说并无意义。
“发个消息过去吧,让她知道你平安。”不知道是不是被触动了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许苏光睫羽微微闪动了几下,随后声音低沉的说。
顾念注意到了他嗓音的变化,问:“你怎么了?”
他笑着摇摇头,眼光越过顾念望着空气中某个缥缈虚无的点,缓缓开口道:“我想起了我妈妈。她五年前的时候因为车祸去去世了……车祸前她给我发的最后一条消息是让我回家的时候注意安全,因为那年雪很大,经常发生地面打滑的导致的交通事故,当时我在实验室没有回复那条消息。后来……”
许苏光的话没有说完,他的目光从飘渺的远处收回到顾念身上。
顾念似乎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伸长手臂握住他放在对面桌沿的手,带着突兀的歉意,低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这件事情……”
“没关系。”他轻松地笑了笑,回握说道:“已经过去很久了,人生总有别离,只是有点遗憾。所以即使不想面对他们,也报个平安再逃避吧。”
顾念有些迟疑地点点头,拿出手机回了母亲的消息,果然,在余下的晚餐时间中,刺耳的手机铃声再也没有突兀地响起。
回程的路上,顾念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机。
她并不是一个爱把手机时时刻刻把握在手里的人,相反她讨厌电子产品的绑架,手机常年的勿扰模式,每周抽出一天彻底关闭各种电子产品,任由消息狂轰乱炸也要等到第二天再回复。
一旦她频繁看手机,或者不离手地弄它,说明她的焦躁情绪达到了自我控制的临界值。
此时的反常也引起了许苏光的注意。
果然,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被顾念攥在手里正反揉搓的手机,开口的声音如同这深墨的夜色一样冰凉沉稳:“有心事?”
“嗯。”顾念对许苏光并无隐瞒,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现,在许苏光面前,她已经打开了自己坚硬的外壳,自然地伸展。
“和我说说?”
“我在想我和我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的?”顾念的声音里充满着实实在在的困惑和难以掩盖的怅惘,“刚刚在餐厅和你说我没有办法和她说话是真的,我的意思是这并不是什么夸张,在面对她的时候,即使是通过视频,我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就好像应激性障碍一样。”
许苏光并不怀疑这个事情的真实性,他把控着方向盘说:“我知道。”
“你知道?”
“嗯,你上次说过,你没有办法和妈妈说话。”
“哎……”顾念叹了一口气,道:“通常情况下,她每周都会和我打两次电话,但是每次我们都会以激烈的争吵结束。可每次吵完,我很愧疚,那是我妈妈,为什么我连好好说一次话都做不到,所以我几乎在每次电话结束之后都会大哭。但是当我真正在生活中碰到了什么事情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我投简历投到眼睛酸胀的时候,我想告诉她我很努力了,我出门散步的时候,我想告诉她我发现这个世界很美了,我很开心,不要为我担心,但是啊……”
但是啊……
“我做不到,即使我有满腔满腔的话,在真正面对她的时候,就好像有什么塞子堵住了我的胸腔一样,那些话都被堵住了,我能发出声的只有‘嗯’,‘哦’。我知道她一定认为这是敷衍,我也想说但是我说不出啊!”
“上次你说是母亲曾经的指责堵住了你,你觉得还有别的原因吗?”
“我不知道啊……”顾念的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我也不知道……我只是觉得难受……”
说话间,汽车已经驶进了许苏光家楼下的停车场。
顾念无心在意周围的环境,仍沉浸在刚刚茫然无措的情绪中,任由许苏光牵着她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