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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一章 ...

  •   事情一件接一件,突然又仓促。春商还来不及琢磨祝化方话里的深意,只过了一夜,父亲陆越行清晨上朝,过了近两个时辰仍不见回来;母亲好像什么都不管了,被刘家抛弃,和夫君离心,儿子下落不明,名声扫地,种种压得她再不能装出一副笑脸示人。
      刘氏这一生最看重的就是面子和尊严,如今两样皆失,对她那样自傲的人来说活着和离去并没有分别,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味。这场面春商是熟悉的,卸了钗环,不妆不饰,和赵氏最后竟殊途同归。仔细想想二人看似大不相同,实际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家室不幸,兄弟不睦,夫君动摇软弱的通处。昔年倚梅嗅春桃的少女被岁月杂琐逼迫的冷漠狠心,若说是报应,却也道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春商本着让陆夫人舒缓着的心把从祝化方那儿听来的消息说给她听,陆夫人肉眼可见地眼里闪光,随后又泄了气,软绵绵道:
      “尚元若回来,你便去接他,不必告诉他不在时发生的事,也不必让他来见我,只告诉他我吃素修养,闭关静心,省得外人因我对他指指点点。”
      末了,她又想起了什么,朝着菩萨一拜,补上一句:
      “算了,本来就消停不得,你想说什么给尚元听都好,我这一辈子算是栽到薛家人手里了,认命倒霉,只求不累及家人。”
      搁在往常,春商一定会劝母亲想开些,不要这样厌世;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他该以什么身份开口?若真摒弃前嫌对陆尚应的死视若无睹,恐怕反倒会被认为是个没根骨的,被母亲讽刺耻笑。

      在陆夫人门前站了一会儿,春商还是离开了。

      他还是想进宫求见,倒不是完全为了良人,父亲迟迟不回,派去的人也打听不出什么,怕陆家又得罪了圣上,最少也得去见一见太后皇后娘娘,哪怕是陪着说说话也能挣的一分安心。

      一推门,银叉三面戟在日头下映出了光晃晕了春商的眼,紧接着三四个铁甲兵围着他步步紧逼,迫使他不得不退到门槛以后。这些兵士都是生面孔,服饰也不是守卫军该有的规格,一句话也不说,伸手就要关门。舒阳当然想不到许多,气哄哄地就要和人理论,被春商眼疾手快地按下拉回去,临了伸头从南到北地望了一眼长街。
      “怪不得今日如此肃静,一丝叫卖喧闹声也没有。你可知刚才我瞥了一眼,凡是大户人家门口都有重兵把守,街上行人退散,空旷无人,想来应是出事了。”春商躲进屋子里,来回踱步。

      舒阳干着急,两位大人都不在,只剩下不中用的孩子和颓丧的大夫人,只靠公子一人,他实在担心。

      “良人说过,京城不安定,有变动。不管这变动是内是外,是好是坏,重兵面前,什么勋爵官封都是靠不住的,唯有……”
      春商在书架后面的暗格中翻找着,拿出了一把约二尺长的木铁双嵌袖箭。这是当初陆尚元承诺给他短刀刀鞘时一并从栾家的兵器私藏里顺出来的。原本自己也喜欢,结果因为准头不好就闲置一边,如今没想到也能派上用场。
      舒阳帮主子把细长轻便的夹弩绑在左臂上,拉紧了勾弦的绳子,找了件袖子宽大的冬衣,披上斗篷和寻常别无二致。若真有用得上的地方,牵动拉绳即可连发两箭。
      “把阿宁叫着,他要和我待在一处。”春商呼吸不畅,开窗换气,打发下人去接人。心里也为在母家的姐姐妹妹担忧。可怜她们好容易回来一趟,客享的待遇没有,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现在见不着面,也不知她们是否尚在府中。
      半晌后,外面总算有了些动静,从屋子里听不大真切,走到西边的角门,扒在门缝里看,只听见一阵咒骂呼喊声。那些铁甲兵身后扣押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夫人娘子和未出阁的姑娘,甚至还有半岁大的幼子。他们自生下来就没受过如此大的屈辱,有的不分青红皂白仗势喊叫,被管事的连扇了好几个巴掌拖了下去,余下的就再不敢一马当先,纷纷缩手缩脚,恐怕惹祸上身。

      “冯将军家里的、齐大人家里的……”春商一个一个数过去,十个有九个都是面熟的。

      “要不……公子您先带着宁主子和大夫人到地室里避一避,省得受这羁押之罪啊!”舒阳口中的地室在陆越行寝房的地毯下,细窄逼仄,但确实不引人注目。

      “不行。”春商皱眉道。“如果被翻出来外面的贼人还怕没有借口治我们的罪吗?就是苟且逃了下来,城门失火,池鱼哪能幸免于难?跟着他去,保命是要紧,可我也不是胆小怕事之人,总要弄清楚是谁在背后弄权作术,不然我没脸面见父亲姐姐。”

      门开的时候,春商把阿宁紧紧护在身后。外面的铁甲兵看着倒没有方才那样暴虐,先是询问了家中人口,随后只是派人把人带过来,绳索铁链一并没有,看陆家人丁稀少故而没太大防备,排好队押着往前走,春商抬头一看,前面正是皇宫。
      一边走春商一边在想,如今各家的大人应该都在宫里扣留,铁甲兵是见到了,可还没看见大群的军队,若有人想逼宫造反,京城护卫军是一关,皇宫的侍卫是一关,圣上的内线又是一关。逼宫,他哪来的依仗?除非……
      他忽然想起大皇子造反一事,恐怕是有人里应外合,借势散播谣言蛊惑人心,再拿各家里的姑娘公子威胁,难保没有只顾眼前小利的臣子将军临阵倒戈,算盘打的极妙。

      正门议事殿内

      皇帝还穿着朝服,臣子一个不落的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两股战战,大气不敢喘一声。

      两个多时辰前,大侍官扶皇帝坐好,尚未把奏章放到陛下面前,便听到轰然而袭的兵甲步履之声,紧接着殿门大开,涌进百十来个持刀铁甲兵,围着议事殿里外一圈。

      事发突然,皇帝的近卫兵还来不及整队便被如此大的阵仗冲散,只能被迫守卫以保证殿内人的安全。

      陆越行站在人堆里,数九寒冬却出了一脑袋的汗,他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场面,震惊之余,更是不明白这数量庞大的铁甲精兵是如何混进守卫森严的皇宫内院的。眼睛向上瞟了一眼,见圣上端坐在龙椅上,拄着扶手阴沉不语,好像很愤怒,却好像也没那么紧张。

      趁着无人注意,陆越行挪着小碎步蹭到了身后春宥为那里,毕竟两家是姻亲,凡是互相有个照应。

      “宥为兄,你可知二殿下身在何处?”陆越行环顾四周,臣子官员人来得倒是挺全,可关键的宁禧,形式上的太子殿下现在忽然没了人影,让他颇为担忧。
      春宥为早被吓得不能想事,心里阿弥陀佛不知念了多少遍,以至于陆越行和自己言语时还被吓了一跳,脸上的胡须都抖上一抖。
      “陆大人切莫高声言语,小心惹祸上身,小心惹祸上身……”春宥为双手合十呈拜托状,怂怂地退后一步,和还要多言的陆越行拉开距离。

      陆越行虽也恐惧,却看不起春宥为缩着躲着的姿态,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门外终于来人了。为首的身着正红团绒御雪长袄,上面绣着一整尾火凤,周围簇拥着百花,以珍珠宝石点缀,华丽的近乎奢靡;头发被精致地挽了个高鬟,装饰地眼花缭乱,仍难掩鬓边白发;却道是万般富贵加身,反显得不伦不类。
      再抬头一看,如此品味审美,除了原本销声匿迹的徐兰,当初花钱如流水,宠冠六宫的徐妃娘娘,还真找不出第二人。

      徐妃此刻面带红光,傲视众人站在正殿门前,看起来似乎比从前苍老憔悴许多,不过人靠衣装,风韵犹存,还是后妃中的佼佼者。不说这正红珠翠是否僭越皇后,就是后宫不得干政,就能治她的罪千百回。
      陆越行斜眼看她,见徐兰施施然走上前去,礼也不行,头也不拜,轻轻唤了声陛下,后面的侍女就端上一卷明黄的卷帛。

      “……淑妃。怎么,这满室兵甲难道皆出于你手?”皇帝眯眯眼,抬手指了指,皮笑肉不笑。

      “妾听闻陛下近日龙体欠安,然时时不得相见,知道因西北狼主之事陛下夙夜忧寐,特替陛下分忧。”

      “哦?”皇帝向前倾身。“你倒说说,兵甲围殿,如何替朕分忧?”

      “若父皇退至幕后,颐养天年,允儿臣接替治国大权,则内忧可解,外患可消!”

      陆越行听见又来人,伸着脖子往前看,一身灰铠腰佩弯刀的七皇子宁康大摇大摆地走到徐妃身边,口出狂言,让得在场的臣子心惊胆战。

      “七皇子……”皇帝不着声色地咬着后槽牙。

      宁康视若无睹,那侍女手中的卷帛乃是他提前派人拟好的禅让诏书,只等玉玺一盖,他就可名正言顺地登上皇位,重新徐氏荣兴,铲除当初落井下石的小人。这些他图谋了太长时间,宁祉是一环棋,母亲徐妃又是一环棋,环环相扣,一步都不容有错。

      各部侍郎尚书,国公将军,有志者皆不满宁康强权镇压,挑战者不怕以身许国。

      宁康轻蔑一笑,抬手就让人带进后宫之主皇后娘娘,满不在意道:
      “在下知晓诸位大人都是英勇刚烈之人,只是难免拖家带口,若是见自家夫人公子不幸遭难,恐怕也对不起祖上的先灵,还望谨慎考量。”

      陆越行心中一紧,很难不为春商和刘氏担忧。

      “想你筹谋划策,招得这数百兵士,必是……有贵人相助啊!”

      皇帝捏着佛珠,依旧压着嗓子,朝底下的臣子扫视一圈。

      “良禽择木而栖,众多臣子官员中仍有识得黄金美玉之人,宁康多有感谢,你说是吗,曹大人?”

      宁康点了奉国公曹已的名字,陆越行仔细想了想,曹已和自己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些亲缘,只因燕家的祖上归降时分成了好几脉,其中一只小的就是曹已的祖上。听刘氏说那曹家在前朝的时候就是奸佞祸主之人,靠着墙头草幸运地站了队,重侍新主。现在还是这副德行,净干损阴德的买卖。
      曹已吓破了胆,趴在地上哆哆嗦嗦地劝皇帝签诏书,不仅劝皇帝,也劝在场的臣子。这一劝不要紧,淅淅沥沥地竟又带出来宁康的依仗,他们的野心使他们纷纷倒戈,一时间,形成了两个阵营。

      宁康抽出佩刀抵在地上,不客气地问余下的顽抗派是否不怜惜身后的亲眷。

      春宥为双腿一软,差点跪下,被陆越行一把提起,狠狠拧了他一下。若是条件允许,他恨不得扇这个懦弱怕事姻亲的巴掌,宥为宥为,他这一生都是活在宽恕和原谅之中。
      皇帝忽然起身,扶着大侍官发笑。笑着笑着震怒不已,抄起桌上的奏章就往那些软骨头的大臣身上砸去,边砸边骂:
      “尔等鼠辈如何能配得上我朝官服?数十年寒窗苦读教的是你们如何忠君?如何为人?”

      没人回应,都铁了心逼宫,为自己一品宰相大梦铺路。

      宁康提着刀慢慢走向龙椅,皇后见状不顾安危抬手去拦,被他撞倒在地,珠钗滚落碎散。

      皇帝怒极,挣断了佛珠。

      “你若现在收手,朕只囚你不杀,否则便是凌迟车裂也难消罪责。”

      “不成功便成仁,儿臣从不想以后,只看当下。”

      陆越行眼睛一闭,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如何碰死在殿前,这半生清誉绝不能毁在奸佞手中,陆家绝不许出现软骨头墙头草。

      皇帝浑浊的眼睛在宁康身上扫了扫,然后侧身让出位置。

      宁康一喜,当时以为大事将成,丢了佩刀就要拿诏书。

      “咻”地一声,一支铁箭穿破门隙,力道之大,速度之快,只听破风声便不言而喻,直接穿过了宁康的布甲,带出一滩鲜血,几乎要把他钉在桌上。

      众人目瞪口呆,半晌没有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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