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23度》嫚诗舒鴍

4、四

　　冬天的风清冷，干燥中透着稀薄的寒气，轻拂过人的脸庞，常常让人想起情绪的最低点，于是人容易在这些时刻稍加刺激就陷入崩溃。
　　颜冉也不例外。她在车快速划过这座城市的最后一道晚霞时摇下车窗，伸头出窗，甩了甩头发，深呼一口寒气，好从沉闷的车暖气里解脱出来。这一整天日子都不大好过，她缩回头，把手搭在车窗口，放慢车速，看着启明星慢慢升起，陷入沉思。
　　似乎从那盏12点的钟敲响，起源于她的偏头痛，往后的事一件件都在提醒着她，她的新年充满了挑战。今天与领柒签下的单子，她又仔细想了想，着实有点冒险，人性的晃动瞬息万变，哪是你凭一些遥远的臆测就可以断定的呢，还一时意气用事赌上了？虽然她事做得有欠妥当，但当齐总劈头盖脸骂下来的时候，她又觉着自己有点承受不住。
　　今年的奇葩事也怪多的，你说你李铭溪消失就消失了吧，都这么多年了，谁还在乎你回不回来！回来也就回来了吧，我颜冉又没有想着要贴上去，你咋还像从前一样嘴贱，好巧不巧的碰上你你还针尖对麦芒的给杠上了？还羞辱人？难道当初是我欠你的？
　　加上最后董事长又宣布公司预备上市，岗位重整，连食堂里两个新来的财务小妹都若有若无的讽刺自己，颜冉一瞬间就崩溃了。
　　她像往常经受不快后理智调整自己一样，强作镇定的把车停好，该锁的该带走的东西一件也没落下，就着小区路灯，高一脚低一脚的走到电梯门口。直到确定电梯里空无一人，她才把沉闷的胸口连着紧绷的情绪一起释放，对着电梯里折射出来的模糊的自己嚎啕大哭。她哭得肆无忌惮，毫无形象，连着鼻涕、眼泪和口水一起，胡乱的用湿纸巾涂抹擦拭。短暂的发泄后，她从一楼上到十六楼，一位晚饭后正巧出门扔垃圾的阿姨，正闲适的顺手牵着要遛的狗。
　　“姑娘，才下班回来呀？”阿姨满脸笑意的望向她，又在瞬间发出惊呼，“你眼睛怎么了？在外面被人欺负啦？”
　　她说完后再没有多作停留，只朝颜冉投来同情一撇，错身进了电梯。
　　颜冉来不及打招呼，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绪因阿姨突来的问候和怜悯再度陷入崩溃，泪水放肆的溢满整个脸庞。
　　等她进门对着镜子细看，发现自己被泪水和湿纸巾混淆过的妆容，零落的印出一副鬼样。好在万圣节她不热衷，不然凭着这一副姿容，哪里还需要面具，半路活捉一个吓死一个。想到这里，颜冉又忍不住笑了。
　　她就是这样豪爽的个性，懂得适度收敛和释放自己的情绪。
　　这么多年自个一人拼搏，难免遭受委屈，高兴就笑笑，难受就哭哭，平静下来又理智思考，从不过度放纵自己，以避免因情绪失控而造成无可挽回的遗憾。比如有次她加班到半夜回家，就有一名女孩因跟男友分手，凌晨两点□□，在高速公路上裸奔，她没忍住偷偷报了警，第二天那名裸奔的女孩成为了春城晚报上全城的怜悯对象和饭后笑料。还有一次，大白天的一对小情侣吵架，吵着吵着就朝吹萧巷那段的盘龙江里纵身一跃，跟慷慨赴义似的，周围看海鸥的人群只来得及惊呼，来不及阻止，好在警察手脚快，这才捞上来一活口。更有甚者，一个气不上来，就夜宿夜店，一醉不归，从此就成了夜店的一员再也没有出来过。不过也有运气好的，一个不留神就傍上一个富二代，从此青云直上改写人生。
　　有次颜冉在情绪极度崩溃的时候就有想过夜宿夜店，一醉不归。一来她从未去过这种花天酒地的场所，出于好奇心想去见识见识；二来万一她就是那万分之一运气好的群体之一呢。不过这种想法只出现在她脑中一瞬间就泯灭了，她脑海里一下就闪了个李铭溪的脸出来，用他偏成熟的理智口吻骂她：你疯了？而后她臆想出来的那些再有钱再好看的富二代，都会成为性冷淡对象一票否决。
　　到这时候颜冉就清醒了，对着镜子照照自己，发现自己完全没有成为幸运的万分之一的姿色，万一一个不好还沦为了一只鸡，这小辈子就算玩完了。其他诸如自杀之类，她是想都不会想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命贵着呢。每每这时候，颜冉就会重拾心性，打理好心情，怀揣着一身斗志和热情重新奔赴到这座城市拥挤拼搏的人流中去。
　　颜冉突然想到了今天的岗位竞争，销售总经理要在她跟赵宪中选出一人来，这可难为了他们俩，他们俩因为赵宪刚入职那会儿生过一段过节，赵宪也不知吃错什么药，刚入职半个月就莫名其妙的跟她说喜欢她，跟疯了似的跟在她后面，整整两个月后才被她用理智说服。她是这么跟赵宪说的：你看，我人长得也不咋滴，也没什么优点，平时脾气还炸裂，办公室恋情是要遭受打击的。你看你长得，一表人才，我们吃憨憨平台这么大，机会这么多，你只要够努力，你前面的空间都在那儿呢。何况你了解我多少？进公司才这么一小会儿，你压根就不了解我……然后赵宪就被洗脑了，那时候赵宪还是一名普通的销售人员。
　　也是自那时候起，每每赵宪生出多余的想法，都会被颜冉严厉打击回去：我有喜欢的人了，15年了，他现在不在这儿，我是一名单身主义者，我的心里没有办法容进别的人。尔后赵宪就会投来一个领会的眼神，一叹气一撇嘴一偏头：要不我请你吃顿好的，庆祝你是一名伟大的坚守者，顺带犒劳你一路这么帮我，从精神上到工作上，事无巨细，你看，我都快赶超你了。
　　是的，现在赵宪已经和她并肩销售总监的位置，他谈客户的思路与她不同，跟他的人一样，看似风趣幽默，但只要属于他的利益，一点都没落下。他是公司难得的上进人才，进吃憨憨五年了，比颜冉少了五年，颜冉在他进公司时才担任销售总监两年，他却只用了一年半时间，就与颜冉持平。而且相比颜冉与周遭人事的清冷度和距离感，他足够圆润开朗，凝聚着公司过半的人脉在关键时候为自己做事。他是公司公认的上进青年才俊。
　　自赵宪与颜冉持平同为销售总监后，时不时的，颜冉某些破事反倒是赵宪帮她摆平的。公司常常寄希望于他们两人，期待共结连理，好携手更好的为吃憨憨卖力，但当事人双方都否认了。携手归携手，两个人只止于好朋友的距离。除掉工作上的事，颜冉私下从不联系赵宪，只要赵宪隔几天不主动邀约，颜冉都会视赵宪为空气，仿佛赵宪与公司里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多余的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颜冉实在无法拒绝赵宪好意，在偶尔与他共赴饭局时，几杯红酒下去，一个微熏，才会跟赵宪透露一点点消息。
　　他的前男友是她的大学同学，总共谈了两年，不能免俗的，因种种小纠葛在毕业后没多久他们就分道扬镳了。确切的说，他们是因为一个小误会，然后她的男友既没有跟她说分手也没有给她承诺，只凭空的从这座城市消失了。而她得知他不在这座城市的消息，是从他们的另一名同学那里得知的。她叫辛迪，赵宪有幸见过几次，是华夏银行的大堂经理，人挺不错的。
　　对于这个不打一声招呼就从她生命中消失掉的男友，颜冉保持着几乎神经质的坚守。每当有异性靠近她，她都会条件反射的来一句：我男朋友看见又要犯傻了。仿佛只有这一句略显亲昵的话语，才能证明她有男朋友，也才足以拒绝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靠近。但她口中的男朋友，一直连个鬼影子都没出现过。
　　而颜冉却总在各种大大小小闲话家常的场合，刻意营造出一个个她与男友幸福生活的小细节，说得活连活现，连赵宪这个对她知根知底的人都差点信以为真了。于是，颜冉只凭这一点点胡编乱凑的天分，成功的拒绝每一个或虔诚或恶意的侵犯，平安从容的保持着她洁身自好的本性，从未下水，游走在每一个商业场里，凭实力拼杀出她在这座城市的一席立足之地。有车，有房，小有存款，经济独立。
　　赵宪每次看向颜冉的心境都很复杂，不知道是该说她聪明呢还是愚笨呢。凭她的条件，想要更稳的立足这座城市，一点也不难。除掉赵宪，她身边的追求者众多，或贵或富，最差劲的也能和她持平，比如赵宪自己，好歹也能和她一起担个一半的房贷，颜冉也不至于这么有压力呀。但赵宪站在她面前，总嫌自己离她那个遥远的完美前男友距离大了些，困厄自己只能和她共担生活俗杂，给不了她想要的诗和远方。而生活总是俗杂的啊，每当赵宪实在搪塞不过自己时，又鼓足勇气邀约颜冉。
　　颜冉只在自己毫无生活寄托方向时，才会稍加怜悯，对赵宪垂怜。而赵宪每次都得为此做好其他防范，如果自己心情也低落，他就连她的同学辛迪也叫来，避免酒后乱性；如果他还能坚持，就得做好为颜冉保驾护航的准备，除了成为她的情绪垃圾桶外，还得在她微醉时纵容她酒驾回家，而这一路的心情忐忑，都得由另一辆车上的赵宪买单。为此赵宪总挑晚一点的时间，在尽量离颜冉近一点的地方，一起治愈同属于中年人处在这座城市的恐慌和彷徨，在打发孤独的同时，寻找生命里难得的余欢。
　　有次颜冉在KTV里过度释放，酒喝大了，把包厢当成了她自己的，独自狂飚两个小时的歌之后，依然不肯放下手中的麦。赵宪走过去刚想劝她诸如早点回家之类，她却在迷糊中朝赵宪含糊叫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赵宪强行抢下她的麦，她在看清是赵宪后直接拿着麦对着赵宪大喊：你离我远点儿！跟他完全不认识赵宪似的，接着就趴在包厢的沙发上嚎啕大哭。直到这时赵宪才弄明白，她朝他吼的那句话，是别人对她说的，她的心里有一道暗伤，他从此都对她保持着尊重的距离感，免得一靠近就引发类似状况。
　　但颜冉在状态好些的时候，她跟赵宪可共享片刻精神上的互慰。他们同为这个城市的打拼者，不上不下，偶尔遭遇点工作生活小困厄，得有个能敞开心扉闲聊、尔后又不会有多余牵绊的人才行。就算是再亲密的人，也有互相解不开的心结和难言的苦处，每当这时候，能坦言的朋友就显得珍贵许多。在这方面，颜冉比赵宪尽责专职得多，她能解答人们生活中绝大多数难题。
　　于是赵宪对颜冉的所有情感概括就是：从尊重到欣赏，从欣赏到贪恋，又从贪恋回归尊重。如果颜冉没有那一段暗伤，也许赵宪还能离她更近一点儿，但赵宪又总琢磨着怕自己配不上颜冉的好，她嫌颜冉太聪明了，悄悄给颜冉起了个“智慧女神”的称号，于是智慧女神不知不觉就成了颜冉在公司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