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23度》嫚诗舒鴍

2、二

　　像往常一样，颜冉因自己失责耽误了的单子，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力以最快速度重新拉回来。于是颜冉不得不电话给超市那边的负责人，重新确定商谈时间。对方语气还算温和，没有往期的刁难，只是比颜冉预料中拖延了时间。根据自己入行这么多年的经验，颜冉判定这不会是一场两边倒行为。
　　比起沃尔玛这些国外引进的，新开的领柒超市是由一名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子创立的。从颜冉收集到的零散资料里得知，这位品牌创建者有自己独特的格调和信仰，他创立领柒的目的没有沃尔玛这么宏大，不在市场上靠占有率存活，为了勾起人们的好奇心，他只特限在两个城市连锁，昆明和上海，总部设在昆明，经营范围也没有沃尔玛那么宽，只有吃用两种，和零散普通小超市的区别仅仅在于，它对入驻的品牌有严厉的要求，只准经过市场考验后筛选出来的优质产品进入。
　　而吃憨憨食品有限公司是一家大型食品烘焙公司，经营理念从最初的好吃到健康，再到满足吃客的心境和情怀。作为这样一家在昆明位于前列的食品公司，它有自己足够强大的立足资本，也越来越吸引城市中阶消费者的目光。这对于新创立的领柒，无疑是格外有吸引力的。
　　果然，在颜冉怀着商谈协议能成功签订的心情跟踪领柒动态的时段里，领柒那边并没有出现失约和入驻其他同类有冲突品牌的意向。于是，颜冉为弥补上次因偏头痛而失约的遗憾，从见面礼仪、着装到谈判地点都精心安排一番，向领柒传达自己合作的诚意。毕竟，在这个速食年代，有情怀的人不多了。而怀一颗过度赤城之心去投入到创业浪潮中，无异于以卵击石，取胜机会常常寥寥。
　　商谈地点选在市中心一家颇有格调的咖啡厅，它承载了这座城市大部分中高层商谈。它除了提供咖啡和饮品，最大的特色就是甜而不腻的茶点了。以颜冉一向精细稳靠的业务水准，它们家的糕点当然是吃憨憨提供的了。
　　在下午三点多，颜冉怀着愉悦的心情，开着她那辆宝贵的白色别克出现在商业街，特意画了一个精致的妆容，穿了一件淡红色文艺长裙，清白色高跟鞋是她最近才买来的，因为紫外线太强的缘故，她不得不戴了太阳镜挡光，整个人显得慵懒又不失气场。李铭溪坐在咖啡厅窗前，一眼看到风行而来的颜冉，忍不住唇角上扬。直到颜冉出现在咖啡厅门口，出于商谈礼仪随手摘掉太阳镜，轮廓柔和下来，才发现她的穿着和选址别有心机，她的气质与这家咖啡厅格外融合，被咖啡厅轻薄的光线晕染，原本不甚出挑的圆脸气色红润，大波浪卷发经过细致整理后，没有蓬乱张扬的飘在空气里，也没有刻板的贴在头皮上，整个人大气又不失优雅。
　　李铭溪细细打量过去，心弦莫名震了一下。嗯！怎么会是她？一个熟人！熟得，令人忍不住再度轻轻生出隔阂和轻厌来，又让人忍不住沉溺于她强大的气场里。
　　与他的心境相符，同样生出讶异的还有颜冉。咦？怎么突然换了个年轻的？上次不是是个五十多岁的老人？还是那个大叔更柔和一些！颜冉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同时在抬眸的瞬间，有一个暗影从她脑中轻轻闪过，应该又是一个长得有点相像的人，因为视力的缘故，她常常在人群中认错人，顶多是一个同名同姓的巧合，颜冉快速从纠葛的心绪里调整出来。
　　原本以为领柒的人会晚到的，想不到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几分钟，对方已经早早等候在先了，虽然凭感知预测眼前这家伙不是好糊弄的主，但难免有种备受尊重的体面感。不同于其他谈判者的西装革履，对方一身休闲，只随性的坐在那里，朝她投来审视的目光。出于光线角度的缘故，直到走近，颜冉才发现，是他，李铭溪。呵！颜冉的心轻疼了一下。
　　“世界这么大！”
　　李铭溪起身，朝颜冉伸出手。
　　额……
　　“世界这么小！”
　　颜冉从微愣中清醒过来，迅速作出回应。从握手的力度和快速抽离的时间上，颜冉感知到李铭溪的距离感，随即感知到自己胸口憋闷。
　　双方同时拿出商谈的合同。
　　“基于吃憨憨这么多年的信誉和食品口感，我们领柒超市会根据产品上架三个月后的销量来考虑是否续约和续约时长。这是我们新加的条款。对领柒来说，它需要的是信誉和质量，那些三流品牌和过于拙劣的做工的产品，颜小姐请事先筛选好供领柒挑选，以免中间造成误会。”
　　李铭溪边说边拿眼神打量颜冉神色变化，以往常谈下来的客户看，每次领柒合同里一有这项条款，对方除了神色不好看之外，接着就会在合约的其他地方加大筹码，以弥补领柒过度精选给自己带来的损失。但李铭溪没有从颜冉脸上看到多余的情绪起伏，她只拿出随身携带的平板电脑，认真的对着合同作批注，随即漫不经心的抬头。
　　“关于质量，李总可以放心。最近吃憨憨正在做品牌升级，我们新上市的几个系列，从口感、包装设计、选材和文案宣传上都获得一致好评，李总到时候不妨以新系列为主。不过在是否续约这儿，恐怕领柒得多让些利润给我们，好让我们吃一颗定心丸，不怕在三个月后李总无故毁约。”
　　……
　　仿佛领柒不论提出什么样的条件，吃憨憨都有足够多的资源和实力来满足。颜冉边说边翻动平板电脑，已将与之相关的产品信息尽数归集一起，递给李铭溪看。李铭溪接过来，被眼前资料一亮：除了每一款产品的基本信息，广告文案之外，颜冉连宣传视频都插进去了。看完后的整体感知就是：除了忍不住觉得好吃，还忍不住觉得欣赏，包装和外形设计看起来都令人心情愉悦，于是你忍不住有了食欲和购买欲。
　　令李铭溪感叹的，除了吃憨憨强大的资源实力外，还有颜冉的业务水平。花这么多心思把资料整理成这样，又能在短时间内迅速解决合同外客户多余的要求，随机应变能力和专业水平都远远超过别人。是吃憨憨每一个业务员基本素养都这么高呢？还是只有眼前的这个女人过度优秀？李铭溪忍不住回想了一遍颜冉的名片信息，快速找出他要的答案：销售总监。这绝不是为了促进销售刻意印上去的一个噱头。
　　就在李铭溪刚从心里发出一丝赞许之际，与往常一样，颜冉朝服务员轻使眼色，李铭溪的面前就多了一盘糕点。糕点既不在产品范围内，也不是吃憨憨的试吃品。从颜冉与服务员熟练的小动作里可以看出，这是她精心安排好的。但来者从上次五十多岁的老人变成三十多岁的李铭溪。出于咖啡厅营造的整个氛围和颜冉因精心装饰自己后过多显露出来的柔和，李铭溪一下就心生厌弃。
　　这，未免过度讨好客户了吧。刻意邀约客户在咖啡厅这种容易暧昧的场合，又穿这种容易令人陷入暧昧的衣服。过分的是，还让服务员早早准备好这么一份做工过于精细以致讨巧的糕点，是个男的都难免精神松懈，不忍拒绝她的合同。这女的，假使换成其他客户，是打算出来卖色？
　　“让颜小姐破费了，我忘了点东西。拿铁？玛奇亚朵？咖啡雪克？”
　　来不及多想，李铭溪用比平时大了一个分贝的音量突兀的喊了一句。
　　额……这款糕点的品质是配咖啡？这未免显得俗了些！
　　颜冉抬头，看到李铭溪平静的脸盘上稍显阔绰的神色，连说出来的咖啡名称也带着点卖弄的意味，似乎到了咖啡厅就得喝咖啡，喝好的咖啡就是品味一样。于是轻笑。
　　“我不喝咖啡，太贵了，给我来杯热牛奶吧！”
　　牛奶？
　　李铭溪从颜冉的声色里听出嘲弄。又想起电视剧里女生为扮傻白甜，故意将喝得差不多的牛奶沾在嘴角腮帮，再黏点糕点碎屑，引得男主忍不住伸手帮她们擦拭的桥段，心下烦闷。难道每一个女的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都不惜牺牲色相？
　　“这款糕点看起来奶油过多，太腻了，我无从下口！”
　　比起上一个分贝，再度拔高音量的李铭溪连同他的挑剔一起，凝固在整个咖啡厅里，等待着颜冉救场。
　　出于职业处理刁钻客户的习惯，颜冉顺手将刀叉放到李铭溪面前，自个拿起餐具尝了一口，平静又坦然的解说。
　　“刚刚我给李总的第三个系列里描述的细腻棉软口感与现在我们面前这盘糕点相同；经过加工后稀释了过多油脂的奶油就是这种奶油，它用在第七个系列里；第一个系列里降低甜度后的微甜就是眼下这个味道……”
　　颜冉边说边吃，吃相既不贪婪也毫无收敛伪饰，甚至还在蛋糕上划好了三八线，均匀的吃掉一半的量，最后几口因为过度满足，忍不住就着喝了几口热牛奶，仿佛这只是一场情侣间的轻松约会。
　　李铭溪从颜冉的脸上看出越来越深的嘲笑，但她又平静得妥帖的将他刚刚的刁难一带而过。
　　颜冉微抬眼帘看向李铭溪，发出邀约。
　　“李总确信不需要尝几口检验一下产品质量？”
　　李铭溪因自己过度质疑和揣测颜冉的业务能力而心生惭愧，脸唰的红了。为遮掩这份尴尬，他拿起餐具大吃了一口，又怕颜冉看到，忙着躲避她税利的目光，于是又埋头深吃了几口，没有来得及细细品味，就让颜冉把合同先签了。
　　等颜冉把修改条款后的合同即时拿出去打印回来，签好递到李铭溪手里，李铭溪已经把剩下的一半糕点解决掉。不过颜冉注意到，他点的那杯招摇的什么朵咖啡一口也没喝，她一向不大喝咖啡的，也不大对咖啡名感兴趣，于是光听他说咖啡名，一串一串在那里跳动，就觉得多余又卖弄。加上甜和苦的味道放在一起，冲击力实在太大，于是质疑李铭溪的品味。
　　与其他客户不同的是，李铭溪不是轻尝几口，几乎将剩余的一半吃掉了。可以发誓，她平时处于陪尝地位吃量最多不超过三分之一，甚至不吃只喝杯果汁。今天颜冉因为前几天突发偏头痛的缘故，中午多睡了会儿，这一整天还没怎么吃过东西，才导致多吃。相比颜冉的借口，李铭溪就过分得多了，正常客户为了证明自己只是品尝，吃量绝不会超过三分之一，因为接下来吃憨憨会为他们留下足够多的试吃品，他们再饿也完全没有必要在桌面上出丑。
　　多吃就多吃了吧，为了表示距离，他竟然棱角分明的用刀真切了一条土司厚度的三八线留在那儿，连着那杯他一口也没喝的什么朵的咖啡，冻结在下午四点的咖啡厅。
　　“味道不错，跟你文案解说的一样！”李铭溪接过颜冉的笔，签下他的名字。
　　他们一起安静的走出咖啡厅，在去往停车场的路上，李铭溪一边掏出车钥匙远远按了一下，一边回头示意颜冉，将她的眼睛锁在他那辆二十多万的白色小福特上。阳光的烈度退去，颜冉轻偏头，侧脸一下被拉得生动许多。
　　“你今天真是秀色可餐！”他赞美，神色庄重，不带一丝轻浮：“跟那道甜品一样！”
　　颜冉一下想到留在盘中那根界限分明的三八线，解读出他的轻嘲，心弦拉紧，忍不住眉头微蹙。
　　“合作愉快！”她说，扭头上车，留下一道生硬的背影。李铭溪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地上的影子，沉思几秒，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