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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5、千年遗案(下) ...

  •   没人会拿死要挟皇帝,那样只会死得更惨。

      可武照在成为皇帝之前,她先是一个母亲,眼睁睁看那锐器刺入了女儿的肉,红色涌了出来,沿着琉璃片流向掌心;而掌心里又满溢出来,流去手腕……鲜黄的衣袖换了颜色……

      太刺眼了!所有的红都太刺眼了!

      年迈的皇帝一垂手。

      她妥协了。

      内侍立即跑了出去。李显夺下了妹妹手中的利器,贺娄氏以巾止血包扎。

      青年们被拖回来,伏在帝王脚下,没了初次进殿的神采,变成了两只斗败的鸡——彩羽纷落、高冠倒垂。

      “你们两个死不足惜!要不是……”老人凄楚地望了女儿一眼。

      “阿婆……”

      李重润强撑抬起头,“您可以打我,骂我……可以再次废我为庶,甚至……杀了我,我都无怨无悔!但,但求您千万别迁怒于父亲!他为当年已经付出足够的代价了!自省的这些年里,耶耶几度欲以死谢罪!被幽十四年……猪狗一样被圈养的十四年,从未言过半字怨您恨您!您为何不信他,不相信自己的亲儿子?却轻信一些外人呢!”

      父子交目,广厦之下兴起泪雨,独女皇撇了头。

      秋风从大敞的殿门呼呼注入,在高柱间游了一个个儿,卷得烛火“噗嘶嘶”东摇西摆,不等人反应,瞬息旋了出去。

      “带回去吧……”兀的,一个喑哑的声音。佝偻的躯体顺着扭头的方向背了过去。“谁家孩子……谁管吧……”闻听圣命,宫人们两肩一松,唯内舍人落目间蹙了眉。

      东宫的人蜂拥进来,抬起邵王就向回跑。

      李显看也不看,身体甚至纹丝未动,好像没听见那赦令一样。

      “都走吧,我有话问武延基。”这时他抬了眼,却被母亲狠狠一瞪。

      “出去,都出去!”

      公主起身去扶哥哥,二人走得很慢,迈槛时不约住足,回首,又迈出门。上官婉儿走在最后,视线片刻未离过那背身的老人,她想看到她的脸。可宫门无情,再次给她上演了旧年场景。——
      “咔哒”,门里的人应声消失了。

      “阿兄,现在怎么办?”太平大声问着,却见垂头的兄长踉跄前走,任她高喊几声,充耳不闻。大门严丝合缝,上官放弃了,近去公主:“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说完,把头摇得更厉害了。

      “是不能这样。”公主抓去张夫人,“您快去通知武家诸王!”

      “这……这不好吧?龙颜大怒,咱、咱别给自己找……”

      举首怅望,穹顶昏暗,瓦块云朵鳞次栉比,太平咬了下牙,“顾不得那么多了……”

      “贵主,您的伤……”贺娄指去透红的白巾,张夫人大惊,忙扯自己的手绢。“我没事!别管它,先别管这些…”老人的眼里只有流血的伤口,不管那边如何抽手,死死抓住了。一群人正焦灼,忽闻高墙外嘈杂,转目去,看见好些人跑进院门来。

      “梁王……”

      公主脱口。上官定眼细看,果然梁王与几名宦官向殿前奔来。高唤一声,公主头个跑下阶,
      “表哥!”

      “怎、怎样?现在如何了!”

      “重润跟阿兄回宫了,延基还在里面!”红紫脸庞的男人抬腿就上阶,被上官拉住,“圣人正在气头上……”

      “延基是大哥的长子啊!”他脱出她的掌心,几大步登了上去。

      啪嗒。殿门复闭。

      “小心。”她希望那人能听到。

      建昌王武攸宁、河内王武懿宗接踵而至,问过情况,接连跃上石阶。

      不一会儿,悄然无息的高处突然暴发哀嚎,是武懿宗在哭他早逝的堂弟:“老天你不长眼哪!奈何那么好的一人,怎么就给带走啦!”

      “啊,承嗣!阿弟!我的好兄弟欸——”

      “你怎么能撒手哪,撇下这一大家子啊——”

      “你哥我白食六十年米,一家里最没用……不该是你啊,要死该我死啊——”殿内大乱,“按住按住”与“让我死”哭喊交杂。阶下的人团团转,却也知此为没有办法的办法。公主心慌意乱,越走越快,正想上去看看,耳后锵锵。

      定王疾步如飞。

      “武驸马…”张夫人也很意外。公主忙又下来,瞧他身后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家里孩子们…”

      “孩子…安排好了,”来人大口喘着气,咽了一口,“我才出的门!”

      太平皱眉应声,“哦。”

      “这,你、你……”驸马说着,近前看她颈间。公主登时一退,“没事。”。见那手紧紧遮着,武攸暨缓缓放下了手。

      无言之际,高台上门开了。“快!攸暨来帮忙!”武懿宗搭着侄子向下喊。武攸暨急忙上去,高公公和几个宦官也去帮忙。

      “赶紧送回王府,找医师,要好的!小心点啊,都小心点!”武懿宗指挥着,忽一拍手,“嗐!算了,我跟着吧……”武驸马跟着一起跑,眼见将出院了,扭头跑了回来,“我去帮忙,无事立回。”向公主一颔首,又跑了。

      那一行人没了踪影,也不见武三思武攸宁出来。

      前面听见动静,让人心里急;这会儿听不见动静,让人心里更急。“我们要不要进去……”上官问去公主,却见贺娄上指,“啊,出来了!”

      武三思扶着武攸宁跨出槛。“表兄,阿娘怎么说?”公主越上阶。

      “姑,姑母,她,她说累了……说……再也不想看见我们……”建昌王答着,一颗老泪滚入雪须之中。

      公主怔怔上望。

      张夫人向前拉去,“儿啊,我们回去吧!”经过这样一天,老人只想赶紧带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我不走,不走!我要去看阿娘!”她挣开手,才上一个台阶,就听“滚!滚出去,滚!!”,再定睛,那张氏兄弟缩首出殿来。两厢触目,那二人脚下一顿,旋即把头埋深,靠去另一边,急急下了。

      “弟妹别去了,回去吧。”

      老武王噙泪劝,公主低了头。上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见她全神贯注盯着脚下的石阶,风扫过那湿透的脊背,一个寒颤,她将自己抱紧了。

      “走吧!不回府,至少要去医馆啊!”

      “是啊,去吧!有我们呢!”

      两位长辈都劝说,终于将她说得转了身。见公主移步,建昌王扭头向梁王:“武三啊,你在这等一下,我要去趟东宫。”

      “啊…”武三思抹着眼抬起脸,“是,兄长。”。

      建昌王也走了,贺娄大娘看回大殿,旋即向上官一躬身,“舍人,我该回去了。”

      “你自己要当心。”

      点点头,大娘带人上了高台。

      三三两两走净了,空地上仅余二人,他们背对而立,一个望高,一个看远。

      站了良久,上官回过神来,倾耳一听,仍有吸鼻,内心感慨着:魏宣王三周年忌日方过,次子武延秀仍在敌手,生死难料,如今长子又出了事……

      转过身,她见他背向自己正抬手拭泪,“那。”

      手绢递过去,迟迟没反应。

      犹豫片刻,她轻轻碰了碰那人手肘。以手背揩过眼,武三思转过脸来。那两目通红,她便低了头,只将手里帕子又前伸了伸。男人迟疑一下,抬了手,刚触及那有点潮的手绢,就听身后:隆、隆、隆……

      “什么声音?”极快一回头,他问。

      她看着那个方向,舌头打了结,挣了挣,答:“钟、丧钟……”

      大殿跑出人来,两边还未说上话。大呼着,跑进院一个宦者,与二人擦身而过。“什么?他喊什么!”他摇她,手一撒,跑去追那报信人。

      “他、他、他……他说邵王薨了。”手绢坠落,女人失声仰面。阴云越压越低,直逼殿顶,似一只巨兽,随即扑来……

      “为何还不醒?已快半个时辰了!”

      公主焦躁于榻前打转,一句话问得捻针御医滑下三滴汗。内舍人走去扶住,摇摇头,拉她到一旁坐。

      太平下了两次身,正摇头,瞧见门帘一晃,“四哥!”紧紧相拥,双双落泪,哥哥流涕安慰着:“没事,没事。娘,她会没事的,会没事的。”

      “重润?他…”

      李旦对她摇摇头,随后向了榻前,“杨博士,圣人病情如何?”那老医官的胡子颤了颤,没发出声,只将眼睛闭起,继续捻着手中银针。

      武氏全族都赶来了,集合一处,仅与寝室一帘之隔。

      “完了,全完了!”

      打破了肃静。

      武攸宁知道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可是他近距离目击了现场。——绍王脖间深深的勒痕,深深地震撼了他,勒得他也透不过气来。

      一声引百哀,长吁短叹接连而发,一时人人唉声叹气。

      族中最长的武攸宜没有出来制止,一双浊眼坏了,一个劲儿淌泪不停,让他什么都顾不得了。武攸止挨着站着,他也顾不了,大病未愈,熬到此刻脸色煞白,要不是李杏儿一直紧紧扶着,几度险些摔倒。

      才一会儿,连跑两趟,武懿宗进门便叫:“那孩子气性也太大了!谁又没拿他怎样,如何就自裁了!”七八人摆手,他闭了嘴,走到帘前,掀了一看,心火复燃,指东又骂:“事到如今,说了也就说了!他不知道祖母的年纪吗!虽非穷凶极恶,到底罪不容诛!这孩子他不孝!大不孝!”

      武嗣宗就怕哥哥乱说话,没想他一来就不省心,忙去拽那头“叫驴”。

      意外的是,连武懿宗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却得了人心,族中许多兄弟先后也声讨起来。乱哄哄中,武攸宜捶了腿,“别说了……都别说了啦……当下什么时候啊?太子的嫡子,曾经的皇孙,皇孙哪……”

      武三思在里面都听见了,心弦持续收紧,忽闻几声木杖杵地,接着外面竟静了,疑惑一回头:门帘撩起,露出个拄杖裹白的男人。

      竟不是狄国老。

      太子一现身,武王们自动左右开分,让出一条宽路;武攸暨帮着支了门帘。伴随门帘垂落,几人瘫软了。他们来时还抱有侥幸,此刻彻底明晰了——武氏一族的存亡就在今日。

      榻上人口目紧闭。

      “娘,娘!”李显撒了杖,哭唤爬去。

      床前兄妹看见哥哥来了,又哭出了声。三人紧抱,悲作一团。上官婉儿此刻没有一滴泪,目不转睛看着榻上,见医师擦擦汗,将再下一针;而张易之放了把脉的手。她再也抑制不住了,冲去摇叫:“您醒醒!圣人!您醒醒啊!大周不能没有您啊……”很快被人推出来。张易之怒目而视:“你安静!我们在想办法…”

      太平腾地站起,指去那鼻子:“姓张的!阿娘醒来作罢,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张昌宗跑来拉她,被她狠狠甩开。

      二人就相持瞪着,张易之渐渐切齿咬牙,忽然扭头,“老六,拿丹来!”

      “哥,不能用啊!那丹做了九年,药效猛烈,起死还阳、即时霞举飞升!可、可圣人先前说了……”

      “我叫你拿来!”

      被当面一声吼,弟弟咬唇去取药。

      “你要给我娘吃什么?”公主追着问,见金丹被从葫芦里倒出来,张臂拦去:“不行!我不能让阿娘像阿翁……我绝不允许你给她再添污名!”

      “你、你你起开!”

      “我不许你给她吃!”

      一个挡,一个搡,二人脚边的相王屡屡被蹭,抬手暗暗向了腰间。眼见公主落了下风,上官再次冲去,然而刚碰着衣袖,就被张易之反手一推,摔了出来。

      “别碰我妹妹!”上官在太子怀中听到这声喊,不及扭头细看那脸,被轻轻放了一边。贺娄氏马上将她扶远,检查身上。

      “跪下!”

      皇太子怒吼逼去,“我叫你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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