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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谁将一点凄凉意,送入低眉。画箔闲垂。多是今宵得睡迟。
      夜痕记尽窗间月,曾误心期。准拟相思。还是窗间记月时。
      ————《采桑子》

      那人倒在慕夕身上,慕夕本能的伸手去扶,却抓得一手湿粘粘的,唬得惊叫起来,原来那人半片的身子浸得全是血,只因是藏青色的袍子,看起来只是颜色深了,像是浸了水。锦儿早上前帮忙扶着了,那个男子倒还是没有完全昏迷,只是站立不住,靠着慕夕和锦儿,两个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架势,一时都失了主意,只得先扶着那男子进了精舍,先扶他在榻上躺下,两人看着榻上伤重之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这里只有慕夕和锦儿,那些小丫头早不知跑哪里去玩了。忽然听到外面急急忙忙的脚步声,锦儿如惊弓之鸟一般,奔了出去,慕夕只听到她与一个丫头说话,原来那些丫头虽然知道慕夕不受待见,到底是个主子,算着时间便遣了个回来看看,免得临时找她们一个也抓不着,到底还是怕受罚的。

      慕夕看那人浑身上下的都是血,脸上也沾得都是血污,看不清面貌,自己的手上也沾得满手的鲜红,看的心怦怦直跳。恰屋内有一个脸盘架子,架子上有一脸盘,盘里有着半盘清水,便先把自己手上的血污洗了,又沾湿了帕子,慢慢擦去男子脸上的血迹,虽知道是迫不得已,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两手仍旧微微发抖,面颊晕开一抹红晕,眼神只是向着枕侧看去,只用余光看着男子。

      屋里的光线本就不好,慕夕又遮在男子的上头,那男子睁开眼睛,但见昏暗里一双秋波盈盈,莹白的面庞晕开胭脂色,浓重的血腥味里混着淡淡的幽香,丝丝缕缕。白玉的手指正仔细擦拭着自己的脸。未及再想,但觉身上钻心之痛,便昏死过去了。

      慕夕擦洗干净他脸上的血迹,半盘水早变成鲜红的。侧过身子,这男子眉飞入鬓,扇子的睫毛覆着眼睑,投下一片阴影,五官极是端正俊秀。看着不禁脸又红了三分,像熟透了的苹果。连忙撇开眼去。锦儿把那丫头打发了,回来看慕夕已经在照顾那男子,便道:“姑娘,我们现下要怎么办?”慕夕也踌躇不知如何,看了看锦儿,又掉头看了看那男子,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重又掉头对锦儿说:“锦儿,你且去找一个小沙弥来,问他要上一套换洗的衣裳,打一盆水来。”锦儿领命要出去,慕夕又拉住她嘱咐道:“切莫让人知道。”

      不多时,锦儿便带了一个小沙弥来了,交待他把那男子弄干净,换身干净的衣裳。又许了他好些银两,方才出去。这碧云寺的后厢本就是平日里预留着达官贵人女眷来此上香作休息之用,这间院子现在恰只有慕夕一伙人,慕夕便捡了另一间屋子休息去了。

      中午的时候,庙里做了一桌素食,慕夕勉强用了几口,眼前总是那血淋淋的样子,哪里还有心思吃饭,只差没有把吃进去的又吐出来。又坐了一回,那小沙弥来回话,只说那男子浑身是伤,伤势极严重,只怕要请大夫。慕夕想了一回,又给了他一些钱,让他为那男子延医请药,只道是让他在此处养伤到好了为止。那小沙弥见了那些钱财,便爽快地答应了。

      外面忽然刮起大风来,倒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原还明晃晃的日头立时就暗了下去,风刮得门窗“哐当,哐当”作响,锦儿忙唤齐了丫头跟班,要回去。慕夕到底是不放心,又去看了一回那男子,见他沉沉睡着了,看他样貌倒不像漂泊之人,也猜不出他的身份,倒是感叹了一回江湖浪子书剑飘零大概就是他了。

      临去又交待那小沙弥,若是被问起,千万不要说出是她相救,只怕惹出什么事情来。

      寺门大开,门前的热闹已是零零落落,收摊的收摊,往回走得往回走,慢慢的人都走散了,风渐渐小了,凄冷的丝雨漠漠织就一片迷茫,万物都笼罩在如烟如雾之中,慕夕也不急,看着雨中急行与身侧到庙里躲雨的人,锦儿道:“姑娘,要不等雨停了再走?”慕夕看着雨势不大,却是绵绵密密,不知到何时才能停下来,道:“走吧!”说着便抬脚往外走去,锦儿忙撑着伞跟上。

      求签的人早散得光光的,先前的热闹早被这凄迷的冷雨充得一干二净,梧桐树的枝丫在风中微微颤抖,雨打在叶子上,象春蚕食桑,沙沙作响。只余那白衣解签的男子独立雨中,不慌不忙,收拾着桌上的东西,好似那风雨与他无关,那世间的纷繁也与他无关。慕夕不觉停住了脚步,但见那男子洁白的衣裳沾着细细的秋雨,袍角被风微微扬起,让她想到了佛前的莲花,出尘的幽香。

      慕夕对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对身边的丫头吩咐道:“给那个先生送把伞。”小丫头领命去了,那男子也不推托,接下伞朝慕夕这边微微一笑,以示感激,慕夕也微微一笑,便领着丫头随从上了马车。

      虽然坐在马车里,冷雨凄风依旧不住地往身上侵,锦儿取出一件湖青锦缎披风与慕夕披上,慕夕掀起车上帘子。烟雨轻织远山红,隔着烟雨朦胧看漫山遍野的红叶,远山长天相连,更添了红叶蓬山几重恨。

      慕夕从西侧的小角门弃了马车往回走,锦儿撑着雨伞,雨丝依旧斜斜的沾到衣衫上,隔着层层衣衫,依旧能感觉到刻骨的冰凉,路边草木经这风雨吹打更显得凋零残落。慕夕心头蔓涌起一句话:“秋风起兮白云飞,秋雨落兮草木凋,草木黄落兮雁南归。”静王府很大,却处处透着精致,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小桥垂柳。这般精致又如何,与她不过错,错,错!念及此处,心头渐渐生出寒气,抬眼望去,雨水顺着亭檐打落下来,丝丝缕缕,她过门的那一天也是下着雨,雨水打湿了她的嫁衣,他们原来就隔着山,隔着水,隔着天涯!

      想到此处,慕夕忽然急步往前走了两步,雨水直涮涮的打在身上,顺着发丝滑下脸庞,冰冷的一如她的心。脚下一个踉跄,直直的跌了下去,坐到地上。锦儿吓得慌忙扔了伞上前去扶她,但见她脸色苍白,似乎忍着极大的痛苦,忙问:“怎么啦?怎么啦?”慕夕但觉钻心的痛,只能用手握住脚腕,月白的长裙已经沾上点点污泥,锦儿扶起她,道:“姑娘,我扶你到前面的亭子里坐着,我找人来抬你回去。”

      慕夕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脚一动便是钻心的痛,扶着锦儿慢慢走到亭子里去,每跨一个台阶便如被锥子刺了一下。看着锦儿消失在烟雨里,廉迁细雨落满了池塘,泛起点点涟漪,她眉头微蹙,双眼渐渐的张大。上官子静踏过小桥,慢慢的向她这边走来,青绸油伞在风雨里稳稳的撑着,一如他挺直的身板,没有丝毫的狼狈。

      上官子静慢慢踱着步子,以一种散漫的姿态踏上台阶,手握着伞柄却愈来愈用力,雨打在微微泛白的手关节上,眼波沉沉的看着慕夕。慕夕下意识的撇过头去,缓缓站起身来,那脚肘处疼痛每站立多一分便多痛一分,她缓缓地福下身子,泪水终是从眼眶落了下来,不知是疼痛所致,亦或是其他……,脚下不稳,终是摇摇跌落下去,上官子静未及思考,伸手便挽起她,只是稍一用力,她便落入他的怀抱,他看着她脸色惨白,眼中闪着惊恐,尤有未干的泪痕,身子在他的怀里像受惊的小兔子,微微颤抖,他只觉得心头猛地抽痛起来。她那么轻,轻的感觉不到重量,仿佛随时都会消失。

      上官子静看着她唇角也泛着惨白,那幽香混着冷雨,清清冷冷,如丝如缕萦在鼻尖,她离自己那么近,那么近,梦中几曾见过,情不自禁,便吻了下去,湿冷的唇瓣,微微的颤抖,他也跟着微颤起来。那柔软的触感清凉的幽香直冲进心里,让人沉溺。慕夕但觉一股陌生的男子气息铺天盖地的笼罩而来,带着雨水的清冷,侵蚀着她的嘴唇,她吓得不知道该如何反映,那灼人的气息直逼得她快要窒息,忘了脚肘的疼痛,她忽然间清醒过来,只是死命的把他往后推,她越是挣扎,他抱得越紧,唇齿间辗转的愈厉害,直到舌尖尝到腥咸的味道,方才放开她。

      慕夕的眼泪只是不断的往下流,一颗一颗,比亭外的雨势还要急,他有些手足无措,只能怔怔的看着她。慕夕挣开她的怀抱,跌跌撞撞的便往雨里跑去,白色的长裙在雨中衬得的身影越发的单薄,像那风中的叶子,随时都会被风卷走。他只是这样看着,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风雨里,心钝钝的痛起来,渐渐的翻涌起波涛骇浪来。韩铮夹着一卷东西过来时,就看到上官子静站在亭中,目光透过风雨,是无尽的哀痛,竟连他的到来也没有发觉。

      锦儿遣老婆子去找一顶软轿过来,正站在檐下焦急的等着,却看到慕夕慢慢的往回走,几乎是一步一个踉跄,忙上前扶着她,但看她衣衫上全是泥污,鬓角的头发全乱了,极是狼狈,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得掺着她小心翼翼的往回走。

      屋内燃着百合香,安神凝气的,香炉的兽眼里散出白色的烟雾,慕夕只是怔怔的看着那烟雾发呆,此时她身上已经清理干净了,里面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白外罩了一件藕色长衫,静静地坐在榻上,脚腕处肿了老高,红通通的。锦儿用银拨子挑起莹白的药膏,触到伤处,慕夕疼得脚不自觉地缩了一下。锦儿抬起头看她,但见她秀眉皱起来,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柔声道:“姑娘,忍着点,一会就好了!何首乌说,这是最好的去血化淤的药膏。”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辣烘烘的伤处,确实好受多了,微绻着身子侧身在榻上躺下,今日历的事情太多太杂,倦意渐渐袭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锦儿在她身畔坐着,听着外面密密的细雨声和这慕夕均匀的呼吸,觉得世间都安静下来,这样真好,真希望永远都是这样,慢慢的想到还留在林府里的父母弟弟,心如被什么东西突然扎了一下,转头看向慕夕,她似乎睡得不实,眉头蹙得比上药的时候还要紧,怜惜的伸手抚上她的眉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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