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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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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
最是繁丝摇落后,转叫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很,吹不散眉弯。
————《临江仙》
京中近日好事连连,偏偏好事都落在一个人身上,真是羡煞旁人。京城最大的酒楼醉香楼里说书的先生说得绘声绘色,仿若亲眼所见一般。状元郎年少得志,人生的也是风流倜傥。中秋宫中赴宴,偶遇仙娥,谱出一段旷世奇恋。人的想象力是相当之丰富的,自然有不同版本的传闻,极尽详细,不多作表述。无非主旨是两人情真意切,感动圣上,钦赐婚事,结成美满姻缘,堪比那红叶题诗,蓬山不远之佳话。后续乃是,状元文武全才,圣上破格擢其统领兵部,真是少年得志。
一时之间,沈恒成了京中炙手可热之人。世人眼中风光荣耀,沈恒只能含笑苦咽黄连,自古以来,状元及第,虽是风光无限,却从来都是从绿豆芝麻官做起,他倒成了古今第一人,平步青云。这其中苦处只有自己清楚,这朝中哪有一个省油灯。资历深的哪个服他,时时冷眼相待,相爷一党更是处处刁难,他一介文人以弱冠之岁掌管兵部,如何服下属,更何况兵部多是粗人,更是不肯好好听命,处处违拗,这差事是办的异常艰难,忙得焦头烂额之时还要装出一副欣喜的样子应付络绎不绝的道贺。
月虽不圆,却是极亮的,月光如水,一泻千里,花影横斜,京城不比南方,桂花谢得差不多了,风过处,香味也只是淡淡的。慕夕贪看月色,便在院中立住,抬头仰望了许久,只记起“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何时相望?何时相闻?不觉深深叹息,只记得他月色里的背影异常的寂寞哀伤,仿若广寒宫里千年不化的凄冷。
残红小筑在王府的角落,后街上的马蹄声清脆,敲击着石板,像春寒楼前的等待,一声一声,又恍若二哥离去的马蹄声,直敲得她心里一下一下的抽痛。二哥说,这么晚的马蹄声不是江湖中漂泊之人便是各地送入京中加急快件,昼夜不停。
她听到锦儿和春桃谈笑的声音,春桃不过是一个烧火的小丫头,锦儿喜欢她待何人都一样,便要了过来,一起在这里服侍,春桃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也不敢存着什么攀龙附凤的心思,是以到了哪里便一心在哪里。春桃道:“前儿我哥哥去外面采办东西,说最近大家都在讨论状元郎娶新娘的事情,说是皇上给指的婚。”只听到锦儿重重的叹了一口气道:“各人有各人的命,谁知道这是好是坏。”彼此声音都低了下去,渐不可闻,静了下来,过了一会,方听到春桃低低的声音:“锦儿姐,我知道了。”
慕夕听他们说话发怔,事发之时,虽然容妃一意逼迫,倒底被皇帝给压下去了,没想到已经赐婚了,真是今非昔比,昨日还是堂上罪犯,今日已是洞房新君。想起日间被姐姐召去叙话,心头一阵恶寒。不自主地就往后退了两步,身后一只手扶住她,替她披上一件寒衣,锦儿柔声道:“姑娘,回去吧!夜里寒气重,回头又要伤风了。”
慕夕恍若未闻,只是紧了紧身上的衣裳,拉过锦儿的手:“锦儿,你可想家里人。”未等她说完,锦儿打断她:“锦儿一直伴着姑娘。”慕夕缓缓一笑,月色中极是清丽,宠腻道:“傻丫头!”拉着锦儿的手往屋内走去,心内一声声的叹息伴着更漏沉沉。
秋风乍起,大雁南飞,落叶在风里回旋而落,离人心上秋,这样的季节,合该是寂寞的季节。
慕夕正在屋里做活计,玄青的锦缎,四合如意云,简单而淡雅的花样,半个巴掌大的荷包,锦儿看着她一针一线的绣,似乎要把心也密密的绣进去。锦儿进来有一会了,她却丝毫没有觉察。慕夕的心思,锦儿也能瞧出几分,只是她只能看着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渐渐的消瘦,慢慢的凋谢。
锦儿轻咳了一声,慕夕手中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没有抬头,锦儿道:“姑娘,王爷要去边关了。大家都忙着为王爷准备行装。”锦儿的声音有些低沉,混在暗暗的屋内,越发显得沉闷。慕夕手不稳,一下子戳到指尖,一颗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她低下头吮吸,尝到鲜咸的味道。只管看着手中的荷包发怔,心头似乎突然间被巨大的力量撅住,止不住地恐慌,“去边关,去边关……”下意识一遍又一遍的念着。
满眼都是碧云寺山后的红叶,红的如火如荼,溪水从树脚缓缓而流,她看到泪水滴下,撞碎了一池的安静,红叶从水上缓缓漂动,她不知道这小小的一片叶子能载得动如斯的哀愁吗?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与君同……
心在咀嚼间越来越痛,仿佛二哥的死一般,压在心上愈久愈疼痛,眼泪便怔怔的往下落,像断线的珍珠,一颗一颗,落在玄青的锦缎上,洇晕出一个个泪渍。锦儿从未见她如此,立时就慌了,抱住她:“姑娘,姑娘。”叫得急切,“不要哭,不要哭,你心里难受就对我说。”慕夕伸手抱住锦儿,泪水只是越来越多。
锦儿只觉胸口湿了一片,便抱住她由着她哭,屋内渐渐暗下来,静得听到心跳的声音,只余慕夕无声的哭泣。直待屋内完全暗下来,慕夕才抬起头,泪眼婆娑,可怜兮兮的看着锦儿,在暗处,锦儿只见到她一双眼睛闪着泪光,抽出手帕擦去泪水,柔声安慰:“姑娘放心,王爷会平平安安的,会平平安安的。”慕夕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她,象极了受委屈的孩子,似乎所有的期盼都在她那里。锦儿又重重的点头,方转身去点灯。
次日,慕夕向玉成请示去碧云寺上香,玉成看着这个安静的女子,捉摸不透,大家都在忙着准备上官子静出门的事宜,她却要在此时去碧云寺上香,虽是不解,也没有闲情去揣摩,便派了人护送她去了。由于此次未事先作安排,慕夕只做普通人一样去进香。
碧云寺地处京郊,相传寺前的巨石上曾有凤凰栖息,因此得名也称栖凤寺,传言寺里的菩萨极是灵验,因此香火十分旺盛。往日未出阁时,每逢十五,林家女眷都要来碧云寺烧香礼佛。
虽不是初一十五,寺前依旧是十分热闹的,各色的小贩,各色的摊头,各色的小吃,叫卖声络绎不绝,人头攒动,世俗的繁华在这寺庙前倒是可见一斑,风里夹杂这各种的香味极是诱人,初次这样来庙里上香,倒是十分的新奇,只是慕夕心里压着事情,也无心赏玩,只是往寺内走去。倒是跟在后面的丫头巴不得在外面多逗留一刻。
锦儿见慕夕面上阴郁,紧其后,从旁宽慰了几句,转头见几个丫头四处顾盼,心不在焉,心生怒气,索性眼不见为净,打法她们几个去找寺里的和尚安排休息去了,自己陪着慕夕上香去了。
慕夕的母亲是极信观音的,在她们母女住的院落里,便单辟了一间屋子供着观音像。每每陪着母亲在观音像前静坐,那观音的眼中总是含着悲悯,旁边的小丫头一下一下的敲着木鱼,静谧到了极点,总让她觉得这世上便只剩下她与母亲了。
慕夕一路走过,一路拜过去,到了观音堂,极是诚心的在观音面前跪下来,殿堂之内只有他主仆二人,并一个老和尚。慕夕的叩头声极响,锦儿也随她跪了下来,只见那观音眼中一片慈悲,心内却是悲伤到了极处,扣了几个响头,倒是极诚心的替她家姑娘祷祝了一番,仍对慕夕道:“姑娘,跪得久了,后面的厢房也预备好了,你也莫要如此伤心,且不说五姨娘见了要伤心,就是王爷见了也是要心痛的。”慕夕怔怔的出了一会神,想:“他会伤心吗?”终究没得出个答案,便由着锦儿扶着她起来了。
慕夕又到外面求了一个平安符,本还欲求签,签桌摆在庙前左侧的大石旁边,依着一棵几人合抱的梧桐树,树上的叶子一片片的往下落,落得满地都是,签桌上也有几片颓叶,碧云香火极旺盛,求签的人自然也多,已经排了长长的一对,到得面前,却又犹豫不决,拿起签筒,终究是又放下了,倒不是全不相信,却原来心里存着一段心事,出阁之前也曾求签问姻缘,却是个上上签,到头来却是这样的光景,难免心有凄楚。
立在一旁看着解签之人与别人解签,求签之人均随着签语欢笑悲伤,那解签之人乃是一年轻的男子,面目姣好,对人均是笑眯眯的,慕夕只是想,他一个好端端的青年何以再此给人解签,忽然见那男子抬起头向她这边看来,但觉得他目光像极了三春的东风,极是柔和,登时慕夕的脸便红了,扭过头去。
人生际遇不过是一瞬的事情,不由得又想起初遇上官子静,但觉又酸又涩,慕夕攥了攥手里的平安符,尤知道自己是一厢情愿,又如何,但见一片落叶从半空中飘飘摇摇落到肩上,也不躲让,那叶子上存着点绿色,照旧西风一吹,便落了。锦儿知她心内感伤,伸手替她抚去肩上的叶子。
慕夕把平安符放到荷包里面收好,一阵风过恰将香烟吹进鼻子里,忙用袖子掩着脸咳了好几下,随着锦儿往后厢走去。她们与这个寺里是极熟的,也不用小沙弥带路,一径走去,寺中景色甚是萧条,落叶纷纷,除却那青松,好不凄凉。
一径到得后厢院门,却突然从门边歪出一个身影,把慕夕和锦儿唬了一跳,但见那人一身藏青色长袍,半躬着身子,遥遥欲坠的样子,半片身子似乎都湿透了,直往慕夕身上倒去,慕夕吓得呆立着,由着他往自己身上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