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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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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瑟兰成看老去。为怕多情,不做怜花句。阁泪倚花愁不语,暗香飘尽知何处。
重到旧时明月路。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休说声声花里住,惜花人去花无主。
——————《蝶恋花》
玉白的月光洒在青砖上,铺上一地银霜,花影疏疏,斑驳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簌簌摇晃。秋菊在前面引路,廊上一溜的防风灯,流光溢彩。慕夕扶着锦儿,脚下的路似乎都不实的,虚虚晃晃,连着数月未曾搭理,现在着急的召见,心内揣测不安,她毕竟是个女儿家,再如何的淡定,要见到自己的丈夫,终究心里存着一份忐忑。以前也听二哥提到过静王,只道人长得极风流,儒雅的像江南的学子,虽是年轻,但在朝堂上办事极是稳重老成的。
锦儿赔笑道:“秋菊姐姐可知道王爷传唤有什么要紧的事?”秋菊转头看了她们主仆两个,眼神怪异的像看妖物一般,隐隐透着不屑,道:“二娘去了便知道了!”说完掉头脚步更快,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慕夕和锦儿只得拾步紧跟其后,一路无话。
几个人一溜穿花过堂,连着绕了好几个院落才来到了正厅,远远看去,灯火辉煌,恍若白昼,外间雁翅垂首恭恭敬敬站了两排下人,慕夕见此阵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事到临头,见到这昼亮的灯火反倒镇定下来。
慕夕缓步走进,早有人通报过了,进得屋内觉得光线更强,一股暖气夹杂着暖香飘来,静静的,不闻人声,慕夕抬头看去,灯影绰约间,一个女子的背影,窈窕立于厅中,诺大的花厅,衬得人影单薄。慕夕也不及多想,上前两步,缓缓福下身子。觉得有一道目光射向自己,也不敢抬头,只是垂头侧身立着。
上官子静与玉成分坐在上位,上官子静抬头看去,但见一身的白衣霎是惹眼,一少女眉眼低垂,长发松松的挽着,灯光下发间透着柔和的光泽,鬓间落下几丝乱发,显见的未曾梳妆便过来了,衣衫上泼墨的渲染的一株兰花,全然的墨色,竟似陡然间为室内增加了几分清雅,蓦地让他想起三月里的梨花,素白的一簇簇的,在枝头,风一吹便簌簌的往下落。
心内一动,这便是林云海的女儿,这便是他的哑巴妻子,抬了抬手,道:“站在王妃身边去。”慕夕应声缓步移到玉成身边才,才缓缓抬起头,看清厅中站立的女子,面如满月,一双翦瞳秋水脉脉,顾盼之间无限娇媚,心中暗自拿她与林云海的七姨娘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女子脚步轻移,步步生莲,柔弱中透着一股艳丽,到得玉成面前,接过丫头手中的茶盏,跪下去,声音娇媚:“嫣红请姐姐用茶!”慕夕想起自己过门的敬茶,袅袅青烟,漂浮着茶香,尚有三分惶恐不安,不想已经过了数月之久,宁静的仿若不曾嫁过一般。正自思量,耳侧一声轻唤,回过神,那女子唤作嫣红女子已经向她敬茶,她含笑点点头,接了茶,轻轻的抿了一口,便有丫头接了去。她伸手扶起那女子,忽而觉得似有什么盯着自己,抬起头,不妨撞进一双漆黑的眸子,沉沉的盯着她,眼底无波无澜,慕夕恍惚怔住了一般,心口跳动,差点跌出一步,如雷霆万钧,轰在当场,紧着豆大的雨粒砸在身上麻木的没了知觉,原来……原来……
后面的事情,慕夕一直在恍恍惚惚中度过,直到一声婴儿清脆响亮的啼哭声,才唤回了一丝清明,但见玉成手中抱着一个孩子,尚在襁褓之中,啼哭声充斥着大厅,原本寂静的大厅似增加了无限的生机,玉成未曾抱过孩子,姿势略微有些僵硬,低头柔声哄着,孩子依旧啼哭不止。上官子静道:“还是交给嫣红吧!”嫣红听闻,上前一步便伸手来接,谁料脚下一个打滑,竟是跌了下去,慕夕本能的伸手去接,上官子静同时伸手,双臂恰托在了慕夕双臂之下,慕夕瞅着那孩子,不过月余,看到慕夕瞅他,竟是停了哭声,一双黑眼珠骨碌碌直转,肥嘟嘟的两颊因刚才的啼哭微微潮红,慕夕朝他微微一笑,他竟也“咯咯”的笑了起来,上官子静收回双臂,只觉一股幽香袭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一双皓腕凝霜雪,不觉心神一动,竟是慌得退后了一步。
早有人把嫣红扶了起来,慕夕含笑的把孩子还给了她,嫣红福了福身子道:“多谢姐姐!”这一番慌乱早就吓坏了一屋子的下人,玉成喝道:“今儿是谁打扫这里?怎的地上有松油打滑!”屋内屋外的人听到这声喝斥早吓得跪了一地,一片静悄悄的,管家躬身诚惶诚恐的进来了,跪伏在地上:“奴才该死,今儿打扫这里的是赵宝。”室内沉寂,半晌上官子静方道:“按规矩处置!”声音里莫辨喜怒,管家自打静王开衙建府便在府中管事,知道主子的脾气,越是这般越是不能求情,只得领命下去了。
慕夕卧在床侧,恍恍惚惚,时寐时醒,梦里惊得一身冷汗,惊觉过来却是再无睡意,睁开眼睛,一丝微弱的黄光透过厚厚的青色帐幔,一阵沉重的感觉压迫而来,她想起,那时候她刚刚患了哑疾,十分的不能适应,母亲素来身子弱,不能守着她,二哥便成夜成夜的守着她,常常午夜惊醒,张口要唤人,才意识到一点声音也没有,也是这般厚重的帐幔,她拥着被子抱膝缩在床头哭泣,默默无声。二哥便坐在床边揽她入怀,一遍一遍的唱摇篮曲,她的心便静下来,慢慢的睡下去。蓦地想起晚间的光景,他的手臂托着她的似乎还有着灼人的温度,但他看她眼眸却没有半分的起伏,更没有半分的笑意,那潺潺丁冬的清泉,原来一切都是这般的遥远,原来,原来仅仅是在梦里。
宝钗斜,云鬓乱,几曾逢。谁知去三步远,此痛与君同。玉箸残妆谁见,獭髓轻痕妙补,粉黛不须浓。重见为低诉,余恨更匆匆,余恨更匆匆……更匆匆……泪水经不住便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经此一遭,慕夕竟是病了,病得甚是沉重,连着高烧了数日,好不容易退了烧却又浑身发寒,这一病竟是反反复复不见好,府中一众奴才本就是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落井下石之辈,见她一个不得宠的姨娘,少不得挤兑着她,请个大夫也推三阻四的,为了煎药,锦儿不知受了多少气。锦儿毕竟年岁小,哪里受过这样的排挤,偷偷的哭过好几回,也不敢让慕夕知道,只怕她心头不快病情愈发的严重。
正当盛暑,日头一分一分的高起,厚重的棉布帘子早换了湘竹帘子,一根根碧沉沉的下垂,碧青色丝线编织经纬,透着夏日的利落清爽,日光透过窗格子一格格的斜射在地面上。慕夕背着阳光侧卧在榻上,手中握着一卷书垂了下去,闭目睡着了,帘外响动,本就睡的极浅,一丝响动便醒了,翻身摇动铃铛,锦儿便匆匆的进来了,慕夕问:“有什么事吗?”锦儿自小跟在慕夕身边,因着慕夕不能发声,便习得唇语,看慕夕的嘴唇,话便能知道的七八分。锦儿取了抱枕垫上扶慕夕稍稍坐了起来,道:“没什么,三娘遣小丫头过来看看,送了些点心,我说你睡着你,来人便回去了。”慕夕拾起手边的书,道:“她也真是难得,你代我谢谢她!”
锦儿抢过慕夕手中的书道:“我的姑娘,做学问也不是这会的功夫,你好生养着吧!”慕夕也不以为意,抬眼看她,只见她两眼微微红肿,尤有哭过的泪痕,知她又是受人排挤,心下怜惜,微微笑道:“锦儿,你看看我们那匣子里还有多少碎银子,都取了送给内务总管,日后我们便在自己的屋子里煎药。索性药房的大夫是极好的人,你也莫要伤心,我们日后不受他们的闲气。”静王是先帝的第二子,与当今圣上兄弟情谊极深,府中虽不比皇宫却也是一应俱全,这药房便是一例。慕夕说的极慢,锦儿便是一字不拉的听下了,眼圈不觉又红了起来,却强颜笑道:“我们自己在屋子里,这样还方便,还是姑娘聪明。”
慕夕听外间大槐树上知了嘶鸣,若断若续,听在耳里却是极其用力刺耳,轻轻叹息,原来夏天已来了这么久。锦儿但见上次抓得药已所剩无几,也不耽搁便往药房去了,此时去,锦儿心中自有计较,免得遇上那些得势欺人的丫头。慕夕的院子在王府的西面,药房在东面,几乎要走遍整个王府。夏日日头毒辣,锦儿便拣着那阴凉的小径走,午后大家都休息了,整个王府都是静悄悄的,郁郁葱葱的树木,放眼望去,满目的葱翠,倒也是凉爽。
一径拐到一假山处,恰听到略微尖细的女声:“这大日头里,让人送东西,真是命苦!”锦儿认得这个声音是嫣红身边刚给她们送东西的丫头,另一个声略显粗嘎:“人都是踩低捧高的,三娘还真是好心性,还念叨着个不得宠的。”锦儿听到提及慕夕少不得站住脚,听她们说些什么。
尖细的声音略微沉了下去道:“你哪里知道,三娘说王爷素来喜欢亲厚的人,人人都落井下石,三娘才能越发的显得不同,要是真心同情那位,何必赶着大中午人都休息的时候,不过是走个过场应个景罢了。”“听说那位病得半死不活的,也不见王妃有什么表示。”“主子们心里的计较我们哪里能知道,王爷也是一句不曾过问。”“怪也只能怪生得不好……”“我看还是三娘有本事!”“生来学得便是那哄男人的本事。”两人一替一句的说,说到此声音也低了,近乎耳语。尖细的声音道:“你倒是会嚼舌根子,我看八成是你见着王爷收了两房妾侍,也坐上如夫人的梦了。”两人说着打笑起来。
锦儿默默转身重新拣了个路走,只觉得这暑气一丝丝的盛起来,一丝风也没有,树上的蝉鸣吵得人喉咙发干,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只是快一点,快一点,再快一点,好似慕夕等着她的药救命一般。慕夕出阁的前一天晚上,那晚的月色极好,泻了一地的水银,映着庭院里花影横斜,呜呜咽咽的哭泣声远远传来,她听得有一丝害怕,还有一丝好奇,悄悄地朝哭声寻去,竟是老爷的书房,下人被打发得远远的,她偷偷的溜到镂花的窗户边,灯光透过纱窗,朦朦胧胧晕开的浅黄。近了辨出那哭声竟是五姨娘的,心里惶恐又害怕,五姨娘哭哭咽咽,声音里满是哀求和恐惧:“求求老爷,夕儿虽然哑了,但她是个好孩子,求老爷不要让她嫁,静王,静王一向与太后不合…………”说到此处像似找不到合适的辞令,只闻那“砰砰”的叩头之声,伴着啜泣之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