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晓》吹梦 寒雨

2、第二章

　　梨花满院飘香雪，高楼夜景风筝咽。斜月照帘帷，忆君和梦稀。
　　小窗灯影背，燕语惊愁态。掩屏断香飞，行云山外归。
　　——————《菩萨蛮》

　　庭前花谢花开，春日的明媚在艳艳的桃花中开了，谢了。

　　慕夕的生活一复一日的单调而无味，自打嫁过来之后，她未曾见过她皇命所归夫婿。三日的回门是她一个人回去的。她竟然见到了爹爹，五姨娘在林相面前见到女儿脸色苍白，比出嫁前憔悴了不少，心下十分的担心，却又不敢发作，也不说话，过了片刻，林相方觉得这样的气氛尴尬，让她们母女回房叙话去了。五姨娘抱着她哭了好半晌，慕夕倒是没哭，她并不觉现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在她印象中或许这样也是好的，不必连累家族，嫁了个好人家，赚的名声。回去的时候尚早，她便带着锦儿去了二哥的坟上，坟上稀稀疏疏的长着些青草，她只带了一壶酒，这酒也不是什么名酒，是二哥以前救助过的一个老人酿的，清香浓烈，她和二哥都喜欢饮。二哥为她取了个名字叫桃夭，二哥说这酒是专为她而酿。

　　坐在坟前，她一点也不像个大家闺秀，理了理鬓边散乱的头发，默默在坟上洒了差不多半壶酒，脚下的新土一溜湿润的痕迹，自己仰头饮了一口，心内道：“二哥，我来看你了。现在桃花已经谢了，我嫁人了，太后的旨意，我本是家中的累赘，现在托你的福嫁了静王，虽是侧室，却也是极荣耀的事情。”说到此，站起身，抬头仰望天空，大雁南飞，以前的时候，二哥便爱带她到旷野的地方，看漫山遍野的野花，看天空飞翔的鸟儿。

　　“野花都开了，好多颜色，比往年的都要多，你能看见吗？”说到此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几乎不及落地便被风吹干了，慕夕仰头猛地连灌了好几口酒，酒顺着咽喉一直灼烧到谓里，泪水越落越多，脚下踉跄，锦儿抢上一步，道：“姑娘，不要这样，二少爷看了会伤心的。”

　　慕夕默默呆立了一会，忽然挣开锦儿，惊惶而愤怒的张大嘴：“他说过，让我等他回来的。”锦儿从未见她如此激动过，即便是二少爷的尸体被运回来，她彻夜的守在灵前，也只是麻木的流泪。直吓得手足无措。这般悲愤又如何，但觉心头之痛愈盛，慕夕转过身，对着坟茔，那坟茔之上不过是悠悠碧草，千古愁思，终是渐渐平息，只喃喃道：“你回来，我就不让你为难，不要你为难……”锦儿站在她的身后，看不到她的嘴唇，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酒壶空了，夕阳也快要下山了，看守坟墓的老头过来请她们回去了，慕夕早收了眼泪，从坟上捧一一捧新土装入随身携带的荷包里：“二哥，以后怕是很少有机会来看你了，你若是寂寞，便来找我好了。”
　　回去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幸好诺大的静王府也无人在意她们主仆，只是跟着她们的春兰去向玉成复命。

　　春末夏初，天气渐渐转热，傍晚的时候还是很凉爽的，黄昏下的牡丹，芍药抹上一层金黄，郁郁葱葱的叶子透着黄昏的爽朗之气。

　　玉成浑身却密密的出了一层汗，打起帘子走到外间，唤道：“夏荷，夏荷，掌灯。”过了半晌，才见一个丫头掌着灯从外间走来，灯火一闪一闪的，心也跟着这个节奏跳动起来，玉成怒道：“怎么唤了这么半天才过来，夏荷那个小蹄子又跑到哪里去了。”

　　“回郡主，夏荷去厨房了，看看郡主要的莲子羹做好没？”秋菊还欲说下去，玉成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去厨房把夏荷唤过来，这等小事她也要亲自过问！”秋菊躬身退了出去。

　　春兰，夏荷，秋菊，冬梅是玉成的四个陪嫁丫头，打小便跟着她在宫里，规矩也都是宫里的一套，玉成虽嫁了，却一直未曾改口，仍是旧称。夏荷尤为得玉成的欢喜，有事也多拿来与她商量。

　　夏荷打起帘子，小盘里放着一只碗，脚刚跨进去，玉成责备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这个玩意！”夏荷笑嘻嘻的走到玉成面前，道：“郡主不必如此烦躁，这莲子羹正是下火的好东西。”玉成略显烦躁的接过羹，勺子在碗里搅动了几下，闻着确实是很香，便吃了两口，又递与夏荷道：“王爷回来了没？”

　　“前头来报，还没回来，只怕是还要耽搁一会。”夏荷说到此处，又沉吟了半晌，“郡主自可放心，可见王爷并不曾把那位放在心上，如何只是瞅着晚间这会空档去接人。”玉成面色阴郁，在屋内踱了几步，看向夏荷道：“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还说不曾上心。窑子里出身的就是不一样，放着家里头如花似玉的他连面都没见过，这会倒是要领着孩子认祖归宗，冠冕堂皇的。”玉成愈说愈急，珍珠的耳坠打着晃，在灯光下愈发的晃眼。

　　“郡主！”夏荷刚唤了一声，玉成打断，道：“日后，这称呼也该改了。”夏荷是极聪明的人，即刻就明白了玉成的意思，微微颔首，道：“王妃放心，奴婢理会得。”

　　天已擦黑，黑幕密密的垂下来，院子里梧桐树枝被别风吹得飒飒作响，无端添了一份凄凉。锦儿掌着灯，后面跟着一个小丫头，拎着食盒打帘子走进室内，屋内极暗，几乎看不见东西。陡然的亮光让慕夕有些不适应，眨巴了两下眼睛，见到锦儿，微微笑了起来，莹白的脸颊衬着灯火恍若珍珠灼灼生辉。

　　锦儿边摆吃食边抱怨：“姑娘也忒不懂得关心自己了，外面这么多的小丫头，也不使唤个人来掌灯，黑灯瞎火的做绣活……”说到此处，声音忽然停了，心内极是心疼，本来她们主仆就不受宠，分来的丫头婆子也不好好听使唤，有什么事半天也不见个人影，事事都要她亲自做，慕夕一向是个软弱的脾性，万事不肯责备人，何况她如何使唤别人呢！想到此处不觉滴下泪来，又怕惹得慕夕伤心，速速抬手擦去泪痕，转身笑道：“姑娘，过来吃饭吧！”

　　其实慕夕做活也多半是在发呆，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心思早就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慕夕放下手中活计走了过去，笑吟吟道：“一起吃吧！”看到锦儿身后的丫头，生得干净利落，娇娇俏俏，道：“这是哪里的丫头，我怎么从未见过。”锦儿道：“她叫春桃，原是厨房里烧火的丫头，我找不到人，便唤上她了。”又转头道：“多谢姐姐了，姐姐先回去吧！食盒我送回去就行了。”慕夕从柜子里寻出一吊钱打赏了春桃。

　　春桃看向慕夕的眼神甚是好奇，慕夕也不以为意，对着锦儿道：“吃饭啦！”自打嫁过来之后，慕夕便要求锦儿与她同桌吃饭，以往在家也都是她和母亲两个人，有时候二哥也来，现而今一个人孤零零的，有了锦儿的陪伴，她方觉得自己仍在人间，仍有着温暖。

　　“姑娘，这些绣活，你不必做了，留着我做好了，那么多的衣服裁减起来很麻烦，还是请个裁缝过来吧！”锦儿絮絮叨叨的说。慕夕只是默默的吃饭，也不答话。慕夕近来做了好些衣裳，清一色的素服。二哥的死一直压在她的心里，沉沉坠坠的，总是记得小的时候，二哥带着她爬上房顶，看天上的星星，像缀满了宝石的海子，她眨巴着天真地眼睛说：“二哥，你的眼睛比星星还要好看！”二哥离开的那个晚上，他们依旧在屋顶看星星，风吹乱她的头发，吹得天边的星星也摇摇欲坠，二哥看她的眼神透着狂乱的哀伤，她只是扭过头不敢看，风吹来的细细花香似乎也含着莫名的悲伤。

　　她要为二哥守孝，这样的衣服，她心内是要为他守一辈子的，这是她欠他的，只是在这尊贵的静王府中，她是侧妃，只能在这素白的衣裳上绣上一朵朵浅色的花儿，仿若随风簌簌而动，总让她想起那野地里的野花，一片一片的，开得甚是明艳。此时她才知道她的生活一直围着二哥，到处都是他的气息。

　　锦儿正在收拾残羹，门外的匆匆的脚步声，越行越近，慕夕心下诧异，谁这般着急，她们这里一向少人来。锦儿放下手中的碟子，掀起帘子，“哎哟”一声，险些与人撞伤，锦儿见是玉成身边的贴身丫头秋菊，忙让了进来，道：“秋菊姑娘这般匆忙，可是有什么事？”秋菊向慕夕行了礼，方道：“王爷请二娘过大厅去。王爷与王妃已在大厅等着呢！”

　　慕夕见她面色沉重，便知此事紧要，耽搁不得，朝锦儿使了个眼色，锦儿忙道：“容我们家姑娘换身衣裳便过去。”秋菊斜睨了锦儿一眼，似对她答话有所不满，道：“王爷交代，都是自家里的人，不必换衣裳了，快些过去。”又抬起头，看着慕夕道，“王爷可是在厅上等着呢！让王爷等终究是不好的。”慕夕听她说话语气蛮横，哪里像与主子说话，心里甚是不舒服，却也没法，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只得穿着这身衣裳随着秋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