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行]乐善皓施》闲程似锦

22、第 22 章

　　摇着手里的团扇，匆匆几年，春来蝴蝶依旧懒洋洋停在园中专人照看的牡丹之上，乐嫣坐在园中的亭子里，看着，倒是比牡丹富贵，比蝴蝶还惫懒。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院向亭子里传来，从那习惯脚跟有些拖地的走路方式就听得出来，这是遇到点事都沉不住气的贴身婢女雪儿：“公主，公主，焦郎君来啦，驸马请您去呢。”

　　要说，这焦周，虽是皓都自幼相识的密友，自从数年前离开长安之后，只不过讲年头地一两年来一次府里，但每次来，除了这宅院里的主人，总是带一些新鲜的胭脂水粉作为礼物，分发给府里的侍女，所以这府里的女孩子，哪怕一年半载未见，倒是总记着有这么一号人，与主人家关系甚密，是个对女子尤为贴心的贵公子。

　　到前厅各自见过礼，只是乐嫣越过门槛前，他们似乎是在聊什么严肃的事，却在见到乐嫣后，心照不宣地各自停下了话头。

　　乐嫣心下有些不快，但又想着要“顾全大局”，只装做漫不经心地问：“你们在聊些什么呀？”

　　皓都道：“焦周跟我说些此次见到的江湖轶闻，我同他说些朝中趣事。”

　　“朝中有什么趣事？”

　　焦周向来不是那种喜欢藏着掖着的人，觉得这些说说也无妨，只是皓都总是耳提面命让他少说，他看，这永安公主也没必要这么捧在手里怕化了，这不也没到大夏天呢么：“说来，也不算什么趣事，不过是圣人又嘉许了晋王有才学之事罢了。”

　　乐嫣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要说，这晋王，也是她的亲弟弟，但若说她与承乾算是吵吵闹闹着长大，这个小弟，则是一来年岁相差太多，再者后来她便出嫁了，虽然仍在长安，时常还是会进宫，多少便见得不多，没那么熟络了。

　　承乾早些年处事就不够谨慎，近两年，阿耶的儿子们相继长大开始读书明理，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承乾担着嫡长子的名分，又远不如其他儿子那般会表现，中庸就令人觉出不足来，时常要被阿耶拿来同其他儿子比较，受些教训。再加上，数年前，皓都同她说的那件事。虽然说，皓都让她不要多想，这件事他会想办法的。但每当承乾在殿前被责难，心中气苦又在人后寻乐做出些令御史大作文章之事，又或向她这个姐姐抱怨时，她又怎能做到不多想呢？

　　乐嫣勉强扯了扯嘴角：“我这幼弟，当真得阿耶的欢心。”可这面上，依皓都的了解，真是半点看不出为那个不太熟稔的幼弟开心的意思。

　　皓都两手按在乐嫣肩膀上：“你最近总是这般善感，容易忧愁么？我一直跟你说不要思虑过多你怎么总是不听。”

　　焦周一抖袖子，展开折扇遮去了半边脸：“喂喂，你们把远道而来的客人晾在一边，还要我观这闺房密话，是不是过分了点？”

　　乐嫣有些被他打趣得不好意思，轻推皓都，让他规矩点坐好。皓都虽坐好了，可不会买焦周的账：“不爱看你不会闭眼么？还需要我帮你扒拉眼皮？”这架势，你好意思继续看他就好意思问你收观摩费。

　　焦周闭了闭眼，扇骨在另一只手手心敲过，没什么得劲的发泄方式，只能“大人不记小人过”地不接这无耻之徒的这茬话，仔细想了想他方才对自家娘子关切话语，脑子里转了一圈，突然反应过来：“你突然这么着急推进这件事，难道是因为……”

　　“没错，公主有身孕了。”皓都没等他想一个比较委婉的措辞，直接打断道。

　　“啊？什么。”乐嫣一头懵？我有身孕了，我怎么不知道，日常请脉的太医也未曾说起这事啊。过去太医曾说过，她体质虚弱，恐需要精心调理，否则不易受孕，还让她很是难过了一阵。虽说皓都安慰她没关系，他也是阿耶收养的孩子，他们有孩子是上天恩赐，没有孩子，她若以后想要孩子，他们收养一个便是。但，虽则皓都说没事，她身为公主，按律皓都也是不可纳妾的，虽然即便没有律法，她，她也不想他纳妾，总之各种原因，也许他们不会有孩子，这还是让她有些难过的。

　　皓都摸摸她的头，眼神里带着笑，以前她觉得这笑是温良憨厚，但共同生活了数年，有时候乐嫣还是会觉得，应该还是有笑她傻的部分，他只是话少：“约莫是没错的，焦周对医理脉象懂得更多些，让他再给你号一号。至于别的事，等下我再同你细说。”

　　乐嫣最近本来精神头也不好，闻言呆呆地伸出手到焦周面前。焦周细细诊过脉，又问过最近的一应饮食作息，对一旁的皓都点了点头。

　　乐嫣看这两人这眼神交流，一下午的闷闷不乐瞬间一扫而空：“这是真的么？我，我有孩子了？”

　　皓都按住看起来高兴得感觉要蹦上天的乐嫣，免得她像个蚂蚱一样乱窜，因为难以控制自己的情感：“嗯，真的。”

　　“我，我这进宫去告诉阿娘。”被按住了不能蹦跳，只能掌心相对拍了两下又自己十指交扣，随后想起来另一件该做的事。

　　“慢一点，慢一点嫣儿，你听我说，这件事，你不能告诉别人，包括你阿娘。”皓都的话向一盘冷水，虽然不知缘由，但这样的嘱咐让乐嫣一瞬间从一个快乐的小青蛙冷静了下来。

　　听到这里，乐嫣感到一股冷气从脚底心漫上来：“为什么？连我阿娘都不能告诉。”

　　“嫣儿，你先回房休息，我跟焦周还有一点事要聊，大约一炷香时间，过后我便来跟你解释，好么？”

　　皓都的眼神一如当初，在洛阳找到她的时候模样，好像全世界就只有这个楚楚可怜的小乐嫣，乐嫣虽然一瞬间有些委屈地红了眼眶，还是在皓都轻轻的拥抱后幅度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皓都叮嘱：“放心，没什么大事。”

　　细节敲定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临别前，焦周问：“独自逃离难言的结局其实更容易，你确定要走这条荆棘路么？”

　　洒脱一笑：“像师父当年带着师母一路躲避追杀么？然后落得被你埋怨终生，不想再见这种结局么？师父这条老路，我看是走不通了，我总要试试，还有别的路，能不能行。”

　　送走了焦周，回到房间，见乐嫣的眼睛还有点红，赌气似的歪在榻上，背着床沿，虽然听到有人进来的脚步声，却不回头。

　　塌上凹陷下去一块儿，皓都坐在床沿，握住了乐嫣的手：“嫣儿。”

　　乐嫣看他一眼：“你难道，并不想要我生的孩子么？”

　　“当然不是，嫣儿。其实当初，太医说，你可能难以受孕的时候，我其实，松了口气。”

　　乐嫣唰——得坐起来，“还说不是，你不想要我的孩子。你，你，你是不是当初根本就没想娶我。”眼泪说流就流，一刹那漫出眼眶，也就“咄咄”两声木鱼敲击的间隙，脸颊就湿成了一片。

　　皓都手忙脚乱地连帕子都忘了，直接用袖子笨拙地轻触她脸颊，想擦拭那峡谷激流般的泪而不得章法：“嫣儿你别激动，我没说完呢，我当然想要孩子，你生的。真的，我发誓，我只是说，当初觉得如果你不会很快生子，那有些事情我们就可以做些准备。你，你别哭啊，听我慢慢给你讲，你不要胡思乱想……”也是够语无伦次，被这哭得心神寸断，只不知道是该先抱抱她，亲亲她，还是先多解释一点，能让她停下，哭得这么叫人心疼。

　　看眼前的人这么慌乱的样子，外加宣泄了一番情绪，慢慢地乐嫣也就镇静下来，足够心平气和，足以听他的解释。哭得都有些头上见汗，外加两绺头发搭在面上，刚才也被泪浸湿了，乐嫣把湿发用帕子也擦了擦干，别到耳后，像是确认什么似的抱住皓都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轻声嗫嚅：“我们有孩子了，你是高兴的吧？”

　　“当然。”毫不迟疑的回答从头顶上方传来，加上自己紧靠的胸膛令人信赖的温度，乐嫣感觉镇定又多了三分。

　　“刚才，我想了挺多关于你们刚才对话的事，有些不好的猜想，但现在又有了新的猜测。你是要提前做什么事，因为我怀孕了么？”

　　皓都摸摸乐嫣的脑袋：“我夫人果然冰雪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不过只是稍稍提前，本来就要做的事情而已，你不要有负担。”

　　乐嫣自动过滤了前半句那截虽然听习惯了，但依旧听来心下暗喜的废话：“是，危险的事么？”

　　皓都沉吟：“圣人最近愈来愈多地夸赞晋王，你是知道的。我在东宫做事，是圣人多年前就在东宫的安排，哪怕我不愿过多参与朝堂之事，我也早早就被划入东宫的势力范畴，不容辩驳。婚后我曾同你说过，卷入党争于我不利之事。我想过很多可能，甚至我们一同浪迹天涯，但，我不想这么委屈你。”

　　“皓都，我说过的，如果长安会带给你灾祸，我愿意跟你一起离开这里。”

　　“然后做一对通缉鸳鸯，被搜捕到天涯海角？”

　　“噗，我们可以隐姓埋名，你去做个江湖郎中，我可以刺绣来卖贴补家用。”

　　皓都点了点乐嫣小巧的鼻尖：“是是，夫人想得不错。我是不怵过这江湖潇洒的日子，但是我们的孩子，夫人也愿意让他／她过无法抛头露面、躲躲藏藏的日子么？甚至无法出仕。若，他不愿意呢？”

　　这题，乐嫣回答不出，猜测一个尚未成型的孩子未来的思想，这显然太难为她了，她无法肯定，只能说肯定的那部分：“可是新婚头一年将尽的时候，我问过太医，说我并不容易受孕。”

　　“张太医与我师父相交日久，有些事，我是特意交代了他，同所有人，包括和宫里的说辞。你固然有些娇弱，倒也不至于嗯……你好几年没有音信，我一直交代你做的香囊有一些功劳，再加上我有时克制些。”

　　乐嫣又开始眼泪汪汪：“你，你害我一直以为，是是我的错，你怎么可以这样。”万般委屈从四面八方而来，虽然这家里是她当家，也没有什么姑婆姨嫂为此刁难她，可她为了这事也是难过过好多回，皓都，皓都怎么可以这样呢。

　　见她又哭了，可这事是自己做得不对，皓都这次终于拿起了放在一旁尚未来得及晾干的帕子，重新给她擦起了眼泪：“这件事是我做得不对，我只是，怕你藏不住心事，所以让张太医连你一起骗了进去。你想，若是东宫出事，我，甚至我的孩子，可能都会受牵连。而你作为一个阿娘，如果置身事外，岂不是太过不合情理？所以我是想事定之后，再考虑孩子的事，我们都还年轻。”轻拍乐嫣的背，这都哭得打起了哭嗝。

　　“所以，所以你想到了，比浪迹天涯更好的办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