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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纨绔羞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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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昭心头莫名一梗,像堵了口气在那里,不上不下。
他将外面吵嚷从头听到了尾,自然也听到她后来仿佛崩溃的大哭,对婢女的哭诉也听了个全。
他亦看到她小小一团分外可怜的背影,知道她该是极失魂落魄、沮丧惨淡。
可亲眼见到她红肿的眼睛、微红的鼻尖、泪痕凝腮以及额间鬓边细碎凌乱的发,元昭却怎么也看不下去。
这小姑娘不该是这样的。
她眼底澄澈如清潭,一弯起来,便是一泓清月,泛着如清辉照耀水波般纯净的光,黑白分明,喜便是喜,嗔便是嗔,藏不下半点曲折与心计。
笑起来更如春日盈盈而绽的花,黛眉粉腮皓齿樱唇,是合该永远不知忧愁疾苦的。
几缕发丝汗凝在她脸侧,也只有在她兴致勃勃的时候才算锦上添花。
元昭真的叹出了声,可还未说什么,小姑娘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小小的,还带着未彻底消退的哭音。
“我、我错了……是我不好……”
这时怎么反倒灵敏起来,知道察言观色了?
元昭不知心下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这样的反差莫名令她更可怜了。
她不该是这样的。
*
“宋小姐。”元昭缓声唤她,声音柔和,“坐。”
宋妙韫自觉自己做错了事,便如从前在家时一样,动也没脸动。
听着燕公子允她坐了,她才如蒙受恩赦一样挪动脚步,规规矩矩坐了下来,双手放在身前,真是挑不出一点错来的闺秀坐姿。
不对。
她的脸上该洋溢着各种生动的情绪,不该内敛含蓄成这般,像被礼教框钉了一样。
“宋小姐,鸟雀未经驯化,飞走是常事,这不是你的错。”元昭说完才觉出来有些生硬。
果然,小姑娘眼圈儿又有泛红迹象,黛眉若颦,眸光闪动,嘴巴就要扁起来。
“可是、可是如果不打开笼子,它们就不会飞走。”都是自己太笨了,怎么能直接打开笼子呢?
元昭有生以来从未哄过人,也从没人有机会在他面前梨花带雨。
他僵硬地看着宋妙韫眼睫再次湿润,长长如鸦羽般的卷翘睫毛粘成一片,脑子有片刻的拧巴,空白一片。
旋即而起的抽噎声召回了他的理智,方才才被哄好的小姑娘又有哭起来的架势,这次倒不是嚎啕大哭,只是微弱的哽咽,但这种憋闷在喉咙口里的哭法更显得她柔弱可怜。
元昭手足无措了片刻,大脑极速运转,盘复之前小姑娘被哄好的全过程,试着哄道:“并非如此,不是你的错。”
抽噎声一顿,元昭知道自己学对了,总之就是要把责任从她身上摘出去。
“宋小姐打开鸟笼,是因为鸟怕狗,否则鸟还是要一直叫,而狗又未曾做错什么,怎能无缘无故驱赶?”元昭用尽了平生的童心瞎掰,“宋小姐的狗那般可爱,难道要它蒙受不白之冤?”
宋妙韫睫毛上还挂着泪,闻言傻傻地摇头:“大雪没错……”
元昭感觉有点羞耻,但他继续风轻云淡道:“对,它没错,若是驱赶,它也一定会觉得被宋小姐讨厌了吧?”
这就太严重了,宋妙韫急急否道:“我、我没有!我最喜欢大雪了!”
终于将她的关注点带偏了,元昭心里长舒口气,似无意地道:“可它好像已经不在这里,也许正在无人在意的角落里舐爪伤怀吧。”
宋妙韫眼睛一下睁圆了,只有残余水光在里面潋滟,愈显天真无辜。
“我、我去找它!我没有讨厌它!”她慌忙予以宣告,匆匆离去,裙摆摇曳如春波。
帘子荡了几下,慢慢合上,元昭看着空空如也的鸟笼,良久,突然摇了摇头。
难怪她的婢女那般害怕谨慎。
怎么会有人这么好骗?
*
长生回来的时候已经预想了各种可能的情况,却是没想到宋妙韫已经重新梳洗更衣,眼睛上的肿也消了不少,正拿着绣球逗狗。
“大雪,看好啦!”宋妙韫一个用力,绣球便从石桌上越过,大狗倒退两步,猛然跃起,成功将绣球衔住。
宋妙韫眉开眼笑拍拍手,迎接哒哒哒跑过来的爱宠,却没有接绣球,反而用力揉了揉蓬松柔软的脑袋,诚心夸赞:“大雪真厉害!”
大白尾巴欢快地来回摇摆,将绣球吐到了地上,前肢一跪,躺在地上打了个滚儿,更逗得宋妙韫笑逐颜开,院子里一时充满了欢乐的气氛。
长生站在台阶上,也不由得笑起来,正是这一笑,引了大狗的注意,宋妙韫也跟着看过去,却是很惊喜:“长生!你回来啦!”
未等长生开口,她手上的鹦哥反倒嘴快地学话:“回来啦!回来啦!”
这鸟声音奇特,称不上粗嘎,却也不像人,可语调活灵活现,似真人一样,几乎是一瞬间就吸引了宋妙韫的注意。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长生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红嘴蓝尾的鸟儿:“你怎么还会说话呀!”
鹦哥甚是聪明,居然反问她:“我为什么不会说话?”
宋妙韫顿时更加惊讶,眼睛瞠得圆溜溜的,看向长生:“是它在与我说话吗?它还能听懂我说话?!”
长生点了点鹦哥头顶的羽冠,将它递了出来,含笑道:“小姐试试不就知道了?”
宋妙韫稀奇地接到手中,小心翼翼探手向鹦哥的漂亮羽翼摸去,这鸟儿又张开了红色的喙大叫:“非礼啦!非礼啦!”
“噗——”宋妙韫乐得花枝乱颤,这鸟也太鬼精了吧!
鹦哥的鸟瞳也似黄花大闺女一样防备地转,宋妙韫更是笑得牙不见眼,兴冲冲对长生道:“我去拿给燕公子看一看!”
长生:“!”
长生甚至没反应过来,宋妙韫就已经捧着鸟跑开,衣角在风中颠簸飘扬,鹦哥还在吱哇乱叫:“慢点慢点啊啊啊——”
“略略略本小姐偏不慢!”恣意又张扬的叫嚣散在春风中,经久不息。
大狗在长生的脚边蹲坐下,一起看着她消失得无影无踪,一时间一人一狗竟然呈现出某种早已习惯时常被人被抛到脑后的和谐。
*
“砰——”
“燕公子!我又有鸟啦!”宋妙韫一把掀开帘子,兴致勃勃地嚷道。
“……”
“……”
宋妙韫呆滞地看着眼前的场景,大脑一片空白。
元昭眼疾手快合上了衣襟,面无表情地对大夫道:“劳烦等一会儿。”
大夫暗暗看了看两人,垂着头从宋妙韫身边溜了出去,心里不断啧啧摇头。
宋小姐果真非寻常女子,又是上青楼又是养男人,妇德?不存在的。
门被轻轻带上,有眼色极了。
宋妙韫僵着,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放方才的惊鸿一瞥。
那赤着的半个身子,从绽着伤口的宽阔肩膀,到平直凸显的锁骨,再到……再到……
宋妙韫的脸这时候才随着她的迟钝反应,倏地红起来。
烧得通红。
胜傅粉酡颜,堪烟霞云光。
元昭却什么也没看到。
他低垂着睫,眸色被遮挡得一干二净,也看不出是什么表情。
寂然在这间房内荡开,尴尬无比。
“宋小姐。”元昭打破寂静,却是从容不迫,“恕在下冒昧,下一回,可否先敲门?”
宋妙韫脸上更是涨红,全身的血都冲到了头顶,令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我……对不起我这就出去!!”
“出去!出去!”
少女大声的认命的道歉被滑稽的学舌覆盖,帘子落下,元昭听到她在压低声音恐吓那鹦哥,像羞耻到了极点:“啊啊啊你不许学!”
“对不起!对不起!出去!”
“啊啊啊啊啊你闭嘴!!”
“就不闭嘴!”
“我要把你的嘴绑起来!”
“救命!救命!留鸟一命!”
*
她不是故意的。
她只是得了新奇玩意儿,拿来给他看看。
元昭闭了闭眼,心下分明悉知,却还是……无法忽略那一刻停留在他身上的视线。
“公子?我进来了啊。”是大夫。
元昭睁眼,眸底清清冷冷,整个人越发显得生人勿近。
大夫又在心里啧啧叹,这场面他没见过,但翻转版的倒听说过不少。
现如今这被困于方寸榻间的冷面公子,可不就与过往那些贞烈女子的姿态一模一样?
啧啧,啧啧。
思绪虽已跑了百八里远,但他手下仍有条不紊换着药,同时嘱咐:“公子的腿伤虽快痊愈,但您腹部的伤却还未好,依老夫之见,您最好还是接着休养,以免伤口裂开、伤势加重。”
絮絮说完,伤患却一声未吭,大夫也是唏嘘,但也止于唏嘘。
毕竟,那可是宋小姐啊。
谁又能拿她怎么样呢?
*
“小姐?不用膳怎么行呢?春娘特意为您做了酥卷儿,您多少吃一点?好不好?”长生在门外苦口婆心地哄。
“我不吃不吃——我要睡了!长生你别管我!你也去睡吧!”
她如此中气十足,哪里是困倦无神的模样?
长生叹口气,接着哄:“小姐,就算要睡,也在睡前用点儿吧?春娘熬了盅汤,已经煨了一个时辰,味道极香,您真的不用些吗?”
“不用不用不用!已经睡了!”
屋内灯火如昼,又哪里是“已经睡了”的模样?
长生又叹口气,仿佛做出让步:“小姐既然要睡,那让桃红进去伺候您梳洗好不好?”
里面犹豫片刻,再次拒绝:“我不要——我睡了!”
长生没法子,让人去唤银杏来,想要弄清楚傍晚那时候究竟是怎么了。
“奴婢也不知……那时大夫在为公子看诊,小姐进去只一会儿,突然就跑出来了。”
看诊……长生想到燕公子的伤,有了个糟糕的念头。
该不会是……
长生收敛神色,过了会儿,似是从哪里回来,忧心道:“小姐,大雪仿佛有点儿蔫,会不会是病了啊?”
门前映出来一个犹豫的身影,它的主人却似乎并不知情,羽睫忽闪被清晰地照映出来,正在专注地为难。
要不要去看看大雪?
宋妙韫在门后来回踱步,想到大雪傻乎乎的讨好与毛茸茸的手感,最终还是拿定了主意。
长生没杵在跟前,那太刻意了,所以宋妙韫一开门,就见柳绿在跟长生交代着什么,还指了指大雪的窝的方向。
一切都很正常,宋妙韫轻易地被哄骗,蹙起眉头:“大雪之前不是还好好儿的吗?它会不会是困了啊?”
长生见她垂髻松散,上面的一对儿花丝流苏簪也只剩了一支,衣襟也有些凌乱,猜想她是在床上滚过一遭,面上却是不显,一派忧心忡忡:“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要去看看吗?”
好像真的很严重,宋妙韫凛然起来,直往狗窝方向去,头也没回,自是不知长生在给人打手势,让把晚膳热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宋妙韫:啊啊啊啊啊我看到了什么啊啊啊!
元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