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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乌篷小船浮荡碧水,夹岸几株梅树清瘦摇曳,点点飞红随风零落,飘降而来的嫩蕊落于云鬓,衬着淼淼湖水,以及露出来的一截玉臂,怀里的人儿仿佛是仙山洞府谪贬到凡间的芙蓉仙子,教人难以移开眼眸。

      良久,沈朝纶才将那朵洇了清雾的梅瓣从压着他胸膛的脸颊挪移开来。

      伏在他身上的姑娘细微地嘤咛了声,照旧晕着不动,他不由牵了牵了唇。

      想起多年前,他陪母亲去香积寺。总角之年,言笑晏晏,那样的天真烂漫,仿佛世家诸事和纷扰相隔海天,灾祸与痛苦恒久辟离。

      光阴却是堪不破的至理,谁又能预料平地惊雷,突然兜头降下的灾祸不会摧折娇花?

      心间涌来别样的动容,沈朝纶的指结一点点接近熟睡的粉颊,他喉结微动,待抵达的刹那,左边身体腾开旁边的杂物,轻轻移动她的身子,凭她倒向干燥洁净的一边。

      船在湖水中央停下来,元吉将长篙制在一处测水石上面,见沈朝纶在船尾站了许久,大冷天的也不披斗篷,偷偷笑了两声,弱弱道:“少爷,舱里边备了褥子和冬衣,您受了冻,夫人和老夫人都得心疼。”

      沈朝纶睨他两眼,站得比冰雕还稳,元吉摇了摇头,眼眸刚移到船舱,瞥见沈朝纶鹰隼似的眼刀子,赶紧迈回来,吞了吞嗓子说:“少爷,我还是先说说您吩咐下去的那件事吧。”

      元吉盯着不远处的温宅,将沈朝纶吩咐他去南门散消息,钱三等一干人抄家伙闯进温宅藏书楼搜罗银锭,差点一把火燎了温宅标识,事无巨细,从头到尾,洋洋洒洒讲了两大遍给他。

      元吉说完,口干舌燥,捧了瓢水咕噜噜灌进肚子,冷得他牙齿打颤道:“少爷神机妙算,好一个声东击西。你猜钱三他们搜罗到多少?”

      “一马车都拉不完的银锭啊,小的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多的银钱……”元吉表情浮夸,湖面冷风袭来,他抱紧肩膀,恨得牙痒痒又说:“人心不足蛇吞象啊,像温香使这样的巨贾,银钱十辈子都花不完,缘何还会贪墨昧心钱,不怕遭报应啊。”

      沈朝纶扫向远处那淼淼碧波,隔绝着豪奢大宅和市井棚屋的堤岸,冷冷一笑道:“你也见过岸边渔家养的鸬鹚对吧?”

      元吉点头:“我的老父老母,就靠渔猎过活。”

      沈朝纶:“鸬鹚嘴喙尖而韧,只消瞄准鱼群,一脖子扎下去,霎时便会吞噬数尾,只要打渔人不吹哨响,那活物非得胀满肚肠才舍得泅出水面。”

      元吉懵了懵问:“少爷的意思,倒是打渔人贪得无厌。”

      沈朝纶轻笑一声,提醒元吉撑稳长篙,幽幽地说:“你倒不笨。攘攘世间,银钱之欲一旦吞噬良知善念,小贪想做大贪,大贪想要更贪,哪里能有尽头?温荔广便像他们掌中的鸬鹚,背后的人想要更多,少不得先任他灌满肚肠。”

      元吉想了想说:“眼下证据确凿,温荔广是他们台前的幌子,幌子扯掉皮面,他们的丑事昭然若揭,大人答应温姑娘的事情,也终于办成。老爷那边也有了交代……”

      沈朝纶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舱内睡熟的温月溶,元吉办事利索牢靠,衍王表面高调铺张,唯恐陛下不知道他荒诞奢靡。

      实际上各个关节滴水不漏,为他办事的口风甚严,如若不是将温荔儒引回到京师,兵行险招,用这个饵料勾着衍王,他也不会这么急不可耐将贪墨而来的边地军饷从温荔广的府宅移到别处。

      南门钱三,京师有名的打行舵主,近些年游走街面市井,仗着手底下百十号弟兄,欺行霸市收取各大商铺的钱财,美其名曰行费。

      此人飞扬跋扈,满手人命,一概不理铺面背后盘根错节的利益,能嚣张成这样,根子出在内廷,御马监大太监赵其庸已经够唬人的了,钱三的舅舅云镶督主,现如今内廷秉笔太监,眼下提督东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相。

      半月前,钱三派人去温荔广的铺面索要行费,新来的伙计不识钱三尊容,钱三砍断伙计一条胳膊,扬言以后凡事温荔广的铺面,行费加派两层。

      后来钱三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得知温荔广府宅私藏了饷银,想着也想分一杯羹汤,着人拿着登门豪礼拜访温荔广,被温荔广客客气气退了回来。

      钱三嫉恨在心,几天前差遣手下地痞流氓闯进温宅闹了一通,打伤数人,闹得人尽皆知。

      打探到钱三和温荔广有这样的恩怨,沈朝纶便让元吉去南门散消息,钱三得知不日这批银钱便会被转移,当下吆喝弟兄抄着家伙来到温宅。

      看着对面宅邸,已经腾烧起来的藏书楼,沈朝纶无奈地摇头,这会儿那里应该乱成一团麻了,藏书楼远距温府内宅,不会伤及无辜,他已将地洞里的痕迹抹除,就算温荔广发觉有人闯入,也暂时顾不上这头。

      衍王和温荔广,还有赵其庸不会傻到现在还没有重新熔铸那批银锭,钱三抢出去一些,温荔广虽然心疼,但暂时不会感觉到大祸临头,反而会大喘一口气。

      到时候衍王责难于温荔广,温荔广一定会推出钱三,让衍王去和云镶攀扯。

      如此一来,他有更充足的时间谋划全局,将衍王、赵其庸和温荔广一网打尽。

      现下弹劾周高的折子已经递进内廷,事关边地战局,秉笔大太监云镶深得太后信任,也会站在朝臣一边,静观陛下对周高的旨意。

      等有明确的消息透将出来,衍王这条绳子上串的一串,也都蹦跶不了几天。

      待河堤对岸不再腾烧起来烟雾,暮色也已经垂落茫茫碧波,水天一色,分外壮阔,隔岸观火,看到此时也有些意兴阑珊,差元吉去买的酒菜这会儿正回来,沈朝纶令他摆好退下,拿起那把扇子,轻轻敲了敲温月溶肩膀。

      舱内的人翻了个儿,脸颊迈到另一边。沈朝纶微微拧眉,刚才探过她额头,不冷也不热,气息也是稳的,这会儿还不醒来,怕是真的要请大夫来瞧瞧。

      便要唤元吉就近找大夫来,他话还没脱出口,旁边的人儿又翻回来,似梦魇般,额头满是汗水,念着听不懂的呓语,他手探到额头,她一把抓住,两只手紧紧抱住。

      沈朝纶侧目,睡姿不甚雅观,还说梦话,未来的夫君要怎么……

      怎么?沈朝纶勾了勾唇,将扇柄上面的吊坠垂下来,冰凉的表面撕磨钳住他胳膊的玉手,舱内的人儿有了反应,慢慢松开手,沈朝纶得以解脱,迅速将胳膊移出来,哪知另一只手又被她牢牢抓住。

      沈朝纶哭笑不得,不像她刚赶了一场豪筵,此刻他是粒米未进,饥肠辘辘着呢。

      沈朝纶故意清了清嗓子,一阵风却是忽然灌进舱内,吹得衣袍翻飞,担心睡熟的人受风寒,便由着她拉扯住胳膊,拿另一只手替她盖好保暖的褥子。

      天色暗下来,再迟些,温月溶祖母那边恐会担心,沈朝纶吃力地搓暖和手心,轻拍熟睡人的脸颊,“天色已昏,你要不要先醒一醒再睡?”

      “喂,温月溶,我这是手,不是蹄髈啊。”

      稍刻,朦胧着睡意的温月溶才算真正睁开眼睛,眼皮往衣服前面看,骨节分明,十分好看的大掌上边,多了一排牙齿痕迹。

      温月溶深吸一口气,掩住半边脸蛋,“沈大人,我……我。”

      怎会如此?看看舱外天色,她怎么会睡到这个时辰。而且还、还生啃了沈朝纶的手背,天爷啊,这教她以后怎么做人。

      沈朝纶拿回去一片袖子,勾了勾唇,不徐不疾地说:“也许是地洞里边的瘴气,我刚才也有稍许头晕。”

      温月溶听了这话,心间忐忑才渐渐放下来。她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后的一段时间,听祖母和爹爹说,她喜欢钻进母亲房间的柜子里,月霰她们找不着她,等嬉闹结束,发现她已经甜甜地睡去。

      从那以后,她习惯将房间布置得紧凑,旁人看着逼仄狭窄,她却甘之如饴。没有人会知道,她当年藏在柜子里流的那些眼泪,嗓子又是如何哭得沙哑……

      大夫诊断她患有失眠症,今日居然睡得这样沉,应该是沈朝纶所言,那地洞里面瘴气惹得吧。

      见旁边还有余温的褥子,还有脚炉,温月溶低着脑袋说了句感谢。

      天寒地冻的,难为他准备这些。

      见面前一桌酒菜,炭炉上面咕嘟嘟煮得香喷喷,料想到沈朝纶还饿着,便主动挪到桌子那里,拎起来烧热的酒壶,给沈朝纶倒了一杯。

      街面上的老酒,闻着甚是清甜。沈朝纶似乎被甘甜爽口吸引,仰头喝掉满满一杯,放下杯盏后,睨了眼对面的人一眼,眼神玩味。

      温月溶忙倒满第二杯,外面天幕拉开,除了舱内尚有一盏灯火,四周黢黑一片,还不知道置身何处,又从哪里可以登岸,便问:“沈大人,此事是否已经悉数妥当了?”

      沈朝纶自然是知道她问的何事,故意沉吟了一下,举着他那只一排牙印子的手说:“妥不妥当,月溶小姐还瞧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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