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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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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生得骨节分明,颀长好看,面向她的指腹横生红剌剌的齿痕,温月溶倒吸凉气,红痕未见消去,衬着船舱内恓惶油灯,愈显她的仓皇莽撞。
窘迫了良久,温月溶拿起来旁边的空杯子,自斟了一杯,给沈朝纶赔罪,男人饶有意味地睨着她仰头喝下,方才端起面前的杯盏,浅酌一口。
元吉进来替两人烫酒,提及刚才到街面沽酒,撞见市井那些打行无赖抬着银锭山呼海应消遣,也不怕真的捅到官府那里,到时候让大内撑腰的难做人。
便问元吉街面出了何事?元吉瞥了眼自家主子,清了清嗓门,绘声绘色地讲给温月溶,自家主子如何机智勇猛,如何神机妙算,使了一出声东击西,便如探囊取物般擒住贼子七寸,什么再世诸葛,常胜赵云,十足地夸耀吹擂了一番。
往远处湖堤看,温荔广府宅上空,果然盘桓着缕缕黑烟,约莫就是园子北侧的藏书楼,日间入府宅做客,祖母和月霰她们,便是被江氏带到那里。
沈朝纶敛了敛眉,元吉嘻嘻一笑,识趣退到舱外。温月溶趁机问了还没闹明白的关窍,琢磨了半晌后,一通百通。
眼前的东湖有一大半划给温荔广的宅子,刚刚过的梅倚桥,就在之前和沈朝纶见面的竹坞深处的西门外面,温荔广营造的地下洞府甚为隐秘,竟然毗邻湖堤掘地十丈,用竹楼做幌,临水的一面留了扇暗门,湖水蓄满,暗门则隐匿,眼下隆冬,湖水远低于此门,岸边虽然杂芜丛生,用心寻找,不难发现端倪。
先前在里面听到的叩响,便是来接应的元吉,暗门距离水面还有一段距离,适应了地洞的黑暗,突然遭逢刺眼天光,她才会绊住了脚,跌倒在沈朝纶身上。
思及此,温月溶的脸颊一阵燥热,并不觉得元吉的话夸大吹嘘了沈朝纶此番布局,倒是她无意触碰了温荔广书房的机关,险些坏了他的谋划。
不过,缘何她还是有些迷惘?元吉送她到温府内宅的照壁那里,表情闪烁,像是料定她此去不会顺利,那又为什么要交给她这个酒壶?
难道这也是他布局中的一部分?温月溶暗暗鼓了两下腮帮子,望向湖面,算算时辰,宴席怕是早就散了,温荔广府宅烧了藏书楼,此刻估摸正闹得人仰马翻吧,祖母她们寻不见她,不知道又该多担心。
便急忙让沈朝纶停船靠岸,沈朝纶不慌不忙,搁下筷子,指着一丛临水的台阁,勾唇笑道:“还是那里回去的好,待会儿问起来,也好扯谎。”
温月溶吞了吞嗓子,脑袋迈向旁边,“那就有劳侍郎大人了……”
扯谎?她撇撇嘴巴,依稀想起来点什么。她晕得迷迷糊糊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在耳边叫嚷着手痛?
一步迈到岸上,温月溶回头想多问一句,他又从哪里登岸,只见元吉已经将船撑出去,船舱里的男人悠闲地点起茶来吃,心道如此滴水不漏的人,还是不要打搅他的雅兴。
一路竹影森森,偶尔几声寒鸦惊扰着掠过头顶,提着元吉递给她的羊角灯,行过石桥楼榭,假山花墙,大概半盏茶过后,终于回到温荔广府邸的内宅附近。
赐桌摆宴的院落门庭前边,围得挤挤挨挨,宾客们叽叽喳喳仰起脖子向着府宅北边观望,旁边的温宅丫鬟小厮们,也围在一起指指点点,无人注意到温月溶,她趁乱混进人群,找到祖母和月霰。
府宅出了乱子,顾不上赴宴的宾客,廊檐下面仅虚设了几张圈椅,估摸也是各家的随从仆役替女主人张罗来的。
温老太太远远瞧见孙女,忙让月霰过去迎,待温月溶来到近前行了个万福,温老太太一把逮着她手,既担忧又满脸惊惧地问道:“你啊你,眼下这么大的乱子,你到底去了哪里?”
温月溶张了张嘴巴,硬着头皮说:“祖母息怒,我吃醉了酒,逛进园子迷了路……”
祖母显然不信,拧了她一下袖子,气得颤巍巍掏出来手绢,擦拭了两下眼角,“这会儿乱着,我不骂你罚你,待你老子回来,我只管将你交给他,没的管束不了你,惹出点别的事情来。”
又想起两个儿,温老太太伤心至极,碍着旁边坐着几位贵妇尊老,她收住老泪,吩咐婢女阿秋,替温月溶找来椅子,温月溶乖乖坐下,单凭祖母和月霰两个看管。
过了稍刻,忽然来了一些家丁打扮的仆役,吵吵嚷嚷堵着门庭,宾客们早就等的不耐烦,和他们吵嘴起来。
“还不让走啊,还有没有道理了?我等又不是那贼子,这话说的,竟要搜身查验,难不成这里竟是公堂?”
“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宴席,薄酒寡菜也就罢了,随了份子钱居然还不让我们离席,鸿门宴啊?”
“我家小子折腾这一通,手凉脚凉的,本来身子就弱,再迎些冷风,寒疾复发可怎么得了啊。”
“管事的谁啊,出来说句话啊,说不明白不要紧,咱吆喝着大伙到衙门里面说,再大的官司也给你攀扯明白了。”
……
温月溶扯了扯唇,原来众人聚堵此间,竟是温荔广有意而为,如此贸然搜身查验,太偏激行事了吧?
而且来赴宴的女眷占据多数,不怪她们的丈夫或随从小厮说这些话,传将出去,以后她们怎么抬头做人?
温宅家丁很快将查验不下去的话递到外面,稍刻江氏带着一行丫鬟进来,江氏先是拿府宅进了贼人,盗去许多银钱,还伤了人的话哭诉一番,然后再安抚众人,只消好好配合,很快就会了事出去,并向各位女眷们保证,身后的这些丫鬟来查验。
刚刚那位抱着孩子抱怨的妇人听江氏这样解释,虽有怒气怨言,也只好如此,便冲过去第一个由着丫鬟搜身。
丫鬟没搜到什么,那位妇人仰起脸蛋,狠狠地啐了倒霉的小丫鬟一脸唾沫,小丫鬟捂住脸蛋,噗通一声跪地,向着江氏那边磕头。
此举果然还是行不通。
廊檐下面悠哉哉吃着香榧的国公夫人见此荒唐,丢开手里的核儿,扫了眼某个角落,冷笑间站起来说:“这样下去,我们这些人岂不是要吃空府上粮仓,让恁好的宅院雪上加一层霜呀?”
江氏赶紧上前行了个万福,羞躁着脸解释,邬如盐半个字不听,倒是和许吟梅起哄架秧子地问江氏府宅失火的内情,江氏哪里知道什么内情,丈夫不透漏也就罢了,还骂她尽干些没边的事,耽误正经事。
还说若是出了纰漏差池,全家人都不得活的狠话。江氏一肚子的委屈,年底尾牙宴遵循往年旧历,王妃要给小世子相看妾室,想着递帖子请来本家人温老太太,她家里好几个娇养女儿,时常又听丈夫提及和温家大爷当年南下漳州的旧事,想着一方面热络两家的关系,一面能替丈夫打探到一些关节。
这下倒好,不光得罪了王府,府宅还烧将起来一场大火,这么多年伺候相伴,夫君感念她操持一大家子,从来没有当众如此责骂。
她急中生智,带来丫鬟们来查验,没想到还是行不通。这个关节,她舔着脸巴结的国公夫人邬氏捎带其他贵妇人阴阳怪气地阻挠,真教她急火攻心,百般为难啊。
沈府夫人许吟梅难得和国公夫人一条线上,讥诮了江氏几句,想起了什么,顺着邬如盐的话峰道:“射箭要中靶心,寻人要知道是何模样,江大娘子也别遮遮掩掩了,在座的都是心窍玲珑心,快些将物证摆上来,大伙儿替你出出主意,省得待会儿那贼子的同伙来了,又将这里燎了去。”
江氏迟疑了片刻,差旁边的贴身大丫鬟拿出一块方形手帕,丫鬟匆匆给许吟梅等人看了眼,挽成一团放回到兜里。
“竟是一块小姐的秀帕。”邬如盐扯了扯唇,好笑了两声。
江氏先前迟迟不肯吐口,也有了凭据。料想温荔广府宅的此次失火怕只是其一,寻常人家起了这样的大火,怎么可能挡着家门不让人进,也不让人出。
堵着搜身查验,更是离谱。想必江氏也并不知道失火背后发生了什么,要不也不会这么快没了主意,凭着她们拿捏取笑。
只是她时常听国公和府上的门客们攀谈畅饮,谈及眼下的朝局,温荔广和衍王关系非同一般,这次登门,却也亲眼瞧见王府嬷嬷来给小世子相看商户人家的女儿。
邬如盐想到这里,心中一凛。朝堂局势瞬息万变,利益纠葛攀枝错节,眼下这里又闹出大乱子,还是不要趟这个洪水。
哪知沈府那位夫人看见秀帕眼睛睁得直溜溜,堵住邬如盐迈下台阶的步子说:“国公夫人也知道是秀帕,您先前和江大娘子亲密无间,交情甚好的样子,不会到了紧要的关头,不拉扯江大娘子一把吧?”
“都中谁不知道,国公夫人绣工了得,私底下还经营着街面最有名气的几大绣庄,有您给掌眼瞧瞧,哪个贼人落下的,还不是一目了然呀?”
角落里,温月溶倒抽一口凉气,她方才瞧见秀帕上面缀了几枝梅花,茜色的四方形,边角的针线做工像极了她日常惯用的。
她掏了掏口袋,一阵穿堂风吹来,猛然背脊发凉,周遭似有无数芒刺飞来,一颗心啊霎时提到了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