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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将近12点的更阑。

      街道上压抑着瞌睡的路灯,把惺忪的影子拖得瘦长;四下唯余孤独同夜色作窃窃私语,此外是阒无一人的寂静。

      纪晟本意是想带解伶去餐馆,结果却纷纷心照不宣地打了烊,到头来事与愿违,也只能沦落去逛24小时无人零售店。

      “想吃什么随便拿,给你报销。”分明卖的尽是些10新币出头的零食,从他阔气的口吻里仿佛两人进的是哪家高定店。

      解伶身上披着纪晟的军服外套,下摆垂到大腿,活生生穿成了风衣;他泛白的指尖略不自在地攥紧襟口,仿佛下一秒这大码宽肩的外套就会垮掉。

      然而纪晟这直脑筋全然没想这么多。见对方迟迟没动静,他倒伸手在一排方便面里窸窸窣窣地翻起来,嘴里边问道:“你吃什么口味的?辣的酸的还是清的?”

      解伶看着对方糟蹋商品游刃有余的功法,半晌那声合成腔才缓缓吱声:“我不想吃方便面。”

      “人小胃口倒挺挑,”他松开捏碎泡面的罪恶之手,又继续补充,“别这么刁钻,跟你讲,要现在是前些年那段病疫时期啊,你可活不了几天的。”

      解伶脸上闪过一丝空白,疑惑道:“病疫时期?”
      “你不知道?”
      “嗯。”
      纪晟以为他在开玩笑,“......装傻呢吧,你住深山老林的啊,20年到25年那场罹掝疫乱怎么可能没人听说过,当时子区外全联邦老小都差点死绝了。”

      解伶稚气未脱的脸认真地呈现茫然,不像在违心说假。

      那这就更奇怪了。

      新纪元20年病疫在戌区南的罹掝爆发,因此将其称作罹掝疫乱。
      当年感染者像海啸般铺天盖地地疯狂席卷,但凡身体素质差的老弱病残幼,通通丧命于这场诡异的浩劫里。灾难足足盘旋了五年才得到遏制,除子区预见性地隔离封城,其余11个地方都遭受到了毁灭性的巨创。

      事发时纪晟也不过17、18岁,浑噩地待在没病害的子区摇篮里啃老度日,疫情结束后就风风光光地参军了。但即便没亲身经历,他也深知这场病疫的严重性;可要说全联邦还存在压根不知道疫乱的人,恐怕只有待在娘胎里的受.精.卵了。

      而此刻这枚受.精.卵正懵懂地杵在他面前。
      “...”

      解伶不知道纪晟在木讷什么,两人干杵在店里磨唧也是耽误时间,便礼貌性地提一句:“我想吃酥饼,还有牛奶。”

      “......行,”纪晟没想到话题跳得这么快,他伸手一勾,又做出个请便的姿势,“你挑。”

      对方获允后便认真在琳琅满目间斟酌起来。

      纪晟抱臂倚在货架边静静观察,发现解伶的口味真的很刁钻。

      说想吃酥饼,就一定要找最地道的经典款,他瞧见那盒子上印的干巴模样就噎得慌;说要喝牛奶,也是得选无添加的原滋原味;真不知道是之前是吃了哪家三无给小屁孩带来这么大心理阴影。

      不过五分钟,人就收了手。

      “就拿这么点?”
      他抱了两盒老皱的酥饼外加两瓶纯牛奶,模样乖巧地点点头。

      纪晟把零食对准扫描仪上的录码口,输入指纹结清了这笔40新币的帐。

      “我会还你的。”解伶看向他,语气十分笃定。

      纪晟把付款完的饼干牛奶一股脑撒进对方臂弯里,“小朋友,书念完了吗就谈还钱,哥不差这塞牙缝的;你倒是快点治完伤坦白清黎明街的事情,然后赶紧回家吧。”

      他们刚踏出贩售店的自动门,就听解伶在这片黑茫里低喃。

      “我没有家的。”

      “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吗,”纪晟不解风情地嗤笑,“知道青春期叛逆,哥也是这么过来的嘛,都懂,但也别闹太过,解俐写你们离家出走已经大半个月了,爸妈这下得多担心啊,听我的闹完赶紧回去。”

      解伶嘴唇微微张合,又意识到自己失声的咽嗓,把字咽回喉腔里,最终也不见合成器里导出只言片语。

      有别于炎夏,初季的风吹起来都是畅凉的,抚得人心痒。

      踱到街口的长椅旁,纪晟先一步坐了上去,兀自吐槽起来:“医院里那帮人太不敬业,哪有把病人撒手不管自己玩儿失踪的道理,回去该让纪崇善开拓点亥区的股份了。”

      解伶搂着满怀的零食,站在一旁愣神,既没有瑟缩也没有主动,僵在原地不知道在思索什么。
      “怎么,怕我啊,”纪晟搭上扶手,身子懒洋洋地往后靠,痞气横生的魅眼直勾勾地瞥向匿在阴影里的人,“医院里闷,在外头坐一会儿,你吃完再回去,到时候我再喊几个护工照顾你。”

      他踌躇片刻,才挨着对方右边坐下了来,手法略有些急迫地拆开饼干袋,看样子也是饿了不久。

      之前纪晟倒没怎么仔细瞧过他,现在借着路灯,才注意到解伶左眼下一指宽的位置垂了粒不明显的痣斑,随着咀嚼,他眼睫轻忽扑闪,在那颗斑点淡淡洒过一小片颤动的阴翳。

      晦暗的灯光黏糊地包裹,似是想将这一隅静谧融成不败的琥珀。

      灯下人耷拉着黑茸的脑袋,腌泡在昏黄里,像只绵软的羊羔安静舔.舐;他红润的嘴唇吮吸起吸管,牛奶滑过滚动的喉结,不知为何,纪晟竟也不自觉地吞咽起来。

      “能说实话吗,你家是哪里的。”
      解伶牛奶喝得见底,吸管在吮咬里呼哧作响,电子音答:“亥区的。”
      纪晟胳膊撑上扶手,托着腮饶有趣味地侧身看他,“哦?真巧,早上解俐也是这么跟我编的。”

      “你们都不像亥区人。”
      他眼皮轻颤。
      “一昧地隐瞒军方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小朋友,”纪晟话里漫着不经意的认真,“很多事情不是撒谎能圆回去的,要是军方动格介入调查的话,保准连你出生兜的尿不湿牌子都能挖出来。”

      “...”

      气氛瞬间被搅和得一干二净。
      解伶囫囵咽下最后一块饼干,自始至终都是副淡漠的表情。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亥区人。”

      纪晟没想到他会这么猝不及防地开口,不假思索地吐了俩字:“感觉。”
      对方投来了微微质疑的目光。

      不知怎的,纪晟托着脸怪笑起来。
      他高挺的鼻梁和眉骨将偏来的光影切割,挂着昨日撞碎玻璃后余下的浅痂,一半朗俊淌在虚浮里,另一侧痞邪又匿于阴浊中;若明若暗的面容衬得他像个交织在正义与罪恶里的坏人。

      “知道吗,在军部里别人都说我是个亥区人,成天不学无术,像个混混似的打架,身上就没一天不挂彩的...你呢,小屁孩儿,你也是这样吗?”

      “...”解伶又沉默半晌,好似严谨地思考了一番,“应该不是。”

      “瞧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嫩肉,还想打架?”纪晟眯起眼审视他一圈“要知道现在生存都不容易;你看,新纪元以来,大大小小的灾难,用地、资源、人口,哪哪都成问题;联邦颁布各种政策鼓励生育,也不看看男女比失调成什么样了...小孩儿,未来可就靠你们这帮苗子了。”

      对方不解,歪了下脑袋,问:“为什么。”

      “没为什么,提醒你当下男同胞之间的竞争很激烈啊,你得多锻炼养出个好身子才能讨着女人欢心,”他顿了顿,又邪笑道,“就像我一样。”

      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属于初夏的浅燥。
      解伶沉在片晦涩里缄默许久,没有吱声。

      “喂,别羞啊,”纪晟觉得小家伙在害臊,“你也19的年纪了,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抬起那张平静如纸的脸,忽然说:“我不交女朋友。”
      “哦?那真是可惜了,”纪晟又审视一番解伶的面颊,“白费这张脸,啧啧...多么优秀的基因。”

      解伶眼皮微抬,在昏光里不知凝了什么情绪,合成音淡淡问道:“哥哥,你谈了女朋友吗。”

      “嗐,太忙了,还等联邦平定下来,不然哪来的时间谈恋爱啊,”纪晟双手抱头,舒服地仰上靠座,“不过这个你不用替我操心,就凭我这竞争力十足的长相,哥哥不会缺人的。”

      他模模糊糊地嗯了声,开始收拾起吃完的包装盒。

      纪晟见人起身,坐在椅子上往后拗起脑袋问:“饱了吗,还要不要再买?”

      “12点多了,回去了。”解伶冰冷的声音一如既往没有声调,整个人陷进没有亮光的阴影里。

      “你还有一盒饼干和牛奶啊,不吃?”
      “带回去给解俐。”
      “啧啧,真是好哥哥,”纪晟跟着也站起来,顺带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虚尘,“我送你回去。”
      没想到对方立即否决:“不用了。”
      “别逞能啊,你晚上难道不要医生护士给打针换药吗,我帮你叫。”

      “说了不用。”空荡死寂的街道上,解伶步子越迈越大。

      “喂,”纪晟嗓音骤然降了下来,忽地往前一把攥住他手腕,你小子是不是在刻意躲我什么啊。”
      指尖刚触到皮肤,他冷不防一颤,“...没有。”
      “那就乖乖听我话,”似是命令般,逐字逐句都咬得紧重,“我谈了这么久,好歹你也坦诚一点吧,别总想着隐瞒我什么事情。”
      “...”
      “嗯。”

      解伶没再反抗,任这个蛮横又霸道的军官哥哥拽着自己一路回到医院。
      驻足在315病房门前,只听纪晟悠哉启了口:
      “我去医护休息区看看,大晚上你也别乱跑,早点休息。”

      他一语不发地把外套褪下交还给原主,边安分地点头示意。

      对方见解伶乖乖躺上床,便也不再多费口舌,转身踏出了门。
      但他倒也不是唯命是从的料;人前脚刚离开,后脚就带着吃喝拐进了解俐的病房。

      屋内一片黑漆,借着窗外零星几点亮色,见床上的少女胸.口一阵绵软起伏,看样子已经熟睡许久。

      他正打算把吃的放到床头柜,却意外发现那里摆了盒打包好的饭菜,一摸,还是热乎的。

      谁放的。

      解伶心倏然攥紧!长期紧绷的神经促使他下意识警视周围,却只觅到一片沉在呼吸的死黑。
      这份饭明显不像是这里做的,员工都消失不见的医院,谁还会半夜十二点跑来一个小女孩的房间里送饭?!

      解伶强迫自己平缓呼吸,怔神地盯着那份来历不明的盒饭良久,拿出门想要看清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小心翼翼地揭开盖子,霎时一笼温热喷薄而出。
      里面盛着白净的米饭,旁边躺着清一色的蔬菜。

      谁知打开的瞬间,解伶瞳孔骤然紧缩!

      只听啪嗒一声清脆,手里的饭盒摔死在冰凉的瓷砖上,饭菜黏和着地面的肮脏,仍在懵懂地吞吐热气。

      脚边紧急出口标识冷不丁忽闪两下,吊诡地眨巴起那荧绿的空眼,在它上方的墙壁贴着一块冷汗涔涔的脊背。

      医院廊道里的弱灯是死人的惨白,一如解伶散尽灵魂的惧脸。

      刚才那白花的米饭上别扭地用酱料挤了一小串字。

      那是一行瘆目的殷红。
      它说:
      “夏娃,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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