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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纪晟三人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尸检区,两只闷葫芦全程都散发着心有灵犀的沉寂。

      严屹像个苦脸门神杵在尸检房口,脸上依旧荡漾着那股降不下的肃穆。

      “姓纪的。”

      还没等纪晟张口,尸检门屏猝不及防地在严屹身侧划开了,森寒仿若实质,不由分说地杀到外界。

      张仁逸浅蓝的外衣上晕着锈红污迹,一出门就和二位领导撞了个正着,自忖倒霉地轻摇头。

      “要不是现在科技发达,就这一天时间内给我整的工作量,迟早得殉职。”

      “情况怎么样。”

      尽管严屹的语调不咸不淡,却总能生出股压迫性的苛刻,让人没胆在他面前倒腾玩笑话。

      “啊...”法医怵了几秒,无力地泄掉了平日损纪晟的气派,“嗯...没有例外,死因都是枪伤,一共12个人,也核查过军院今天出勤的员工,包括伤员一名的话...数字是能恰好对上的。”

      纪晟轻蹙眉,问道:“有没有其他什么什么特殊发现?”

      他浑然不觉此时的自己在同行衬托下,简直就是个和蔼亲民的巨型天使;张仁逸像攥到救命稻草似的忙把一沓彩印照片捧交到纪晟手上,前后分明不过几小时,这态度倒来了个镜像大翻转。

      “都在这里了,你们先瞧瞧看吧。”

      纪晟自动忽略掉后半句的主语,兀自浏览起照片,表情随着渐快的手速也愈发凝重。

      “怎么。”
      “自己看。”

      他头也没抬,抽了几张照片递给神色凝重的严屹。

      只见那上面赫然呈现的,是一幅幅纹刻在皮肤上的血字。

      字周的皮肉尚泛浅红,随着尸僵不自然地微微皱缩;板正而辛辣的笔道,仿若刺针一样不假思索地挑拨心尖,四肢百骸随之立马炸起阵渗骨寒栗!

      是“哑”。

      “进去看尸体。”
      纪晟口气并非意在征求同意,不等张仁逸作出回答,他便霸道地闯进了尸检房。

      大领导拦不住,可该拦的无关人士张仁逸还是得尽一份职责的。眼见一位裹着条纹病服的年轻人也打算跟进来,他毫不犹豫地就挡下了。

      “唉唉,小朋友,你不能进去。”

      纪晟以为是赵谋被莫名其妙地拦住了,回头瞥了眼,怔怔对上解伶一双空洞乌澈的汪眸,也不知怎的,便朝法医一摆手,大方地舍出许可:“让他进。”

      室内空间少说也有两百来平米,四面嵌满青光熠熠的冷冻厢,寒冻的气丝纠缠上裸.露的肌肤,漫生开一股身处极地的惧冷。

      台面上有序地陈列着若干尚没归位的尸体,起伏不平地掩在白布下,像一叠叠等待揭幕的闹剧。

      纪晟朝身后的小跟班一哂:“年纪挺小,胆子挺大。”

      解伶的脸在室内强劲的灯光下衬得更加白皙,圆润莹泽的乌眸映出瞳内点点光亮,褪去了几丝僵气,显得比以往鲜活灵动。

      “还好,这也不是什么好怕的。”

      纪晟继续试探道:“豁,小家伙,那看来你见识不少啊。”

      很遗憾,这么盈足的光线并没有改变解伶冰封似的表情,他脸上依旧晕着疏离与淡漠,和这清隽精致的脸蛋搭起来,不免生出股难以协调的怪异。

      “我成年了的。”

      见人还一本正经地拿年龄说事,纪晟心觉好笑;他边走上前揭起一张尸布,随口朝对方旁侧敲击着,“怎么样,认识吗?”

      没想到解伶认真地端详起死者的脸,不出三秒就作出了回答:“认识,他昨天中午的时候进来没收了我的零食,还给了我一只小羊抱枕。”

      “嘶...”歪打正着居然还恰问到个真的,纪晟也就顺其自然地贯起话来,“这帮犯罪分子,可真够过分的啊。”

      解伶略有怔神地凝视那张半天前还能见到的祥慈,目光些许涣散,没意识地附和了句“嗯,要早点把今晚这些坏人找到。”

      纪晟眉毛轻挑。

      这时,张仁逸凑了过来,抬起尸体僵硬的胳膊,不由分说朝他们展示起来:“这具嘛...喏,字纹在左手小臂上。”

      纪晟挨近了看,和照片一样,那是枚瓶盖大小的青黑字印,方方正正,若抛却特殊的背景来历,倒真跟普通店里的文身并无二致。

      身旁的赵谋像个突然诈尸的娱媒记者,抓起微缩相机就是通怼镜的专业“咔嚓”,随后又倏地熄火,沉浸在自己捣腾资料的世界里默了声响。

      张法医领着他们过目完剩下几具尚未放回冷库里的尸骨,字样大小基本相同,纹的位置却不等;有的在脖颈,有的在手腕,有的又在脸上。

      “太矛盾了。”严屹蹙起浓眉,自言自语道。

      张仁逸没太听懂,又不是很敢开口问这尊严佛;纪晟捕捉到了他的踌躇,故意心不在焉地解释道;“是啊,冒着随时都有可能被发现的风险,临走前还要特意在尸体上纹个身,本来算是个很有仪式感的行为,但纹的位置又乱七八糟的,太矛盾了。”

      “这说明得了什么啊。”张法医嘀咕起来,没想到回应自己的竟是严屹的一声低沉。

      “这说明,从头到尾,只有字是故意留给军方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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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从尸检房出来,也已经是凌晨三点的光景。

      军院医护虐杀案连同基地爆炸、酒吧枪击,一齐摸夜爬上了热搜;本就不太平的亥区霎时掀起一番腥风血雨的争讨。

      医院里原本收治的病患也已陆续转移至其他地方;同时,军方不间断地协调警员在周边进行调查、取证、寻访家属、向联邦整理汇报...一连串下来,全凭顽强的毅力吊着,硬是熬到了下午3点,才终把嫌疑人的逃离路径大致确定。

      亥区联盟军部办公室此刻像只瘪气的囊球,四处洇遍郁闷沉重的低压。每个人脸上也只挂着淡淡的情绪,眼底浅垂乌青,仿若被挖空灵魂的机器,脑子里被迫输入一串执行乱码,不知倦怠地在屏幕前工作。

      “现在从所有的情报来看,来的过程倒没有监控拍到,但逃跑的话...根据这几个路口拍下的残影显示,应该去了巴别。”

      纪晟托着脸,入神地凝视范征同志在电子屏版上勾画线条。

      “巴别有什么特殊的?”

      “嗯...这个,”范征食指轻抬了下眼镜,“巴别算是亥区最乱的一个地方,里面都挺混杂的;要说特殊吧,这里藏着个黑市。”

      纪晟浑浊的乌眸瞬间蒙了些许光亮。

      “黑市?”
      “对,各种交易都有,毒.品、军火、器官、儿童、性...就是个充斥犯罪的大杂烩,恶心得很。”

      “操...”纪晟掖着牙关低低压出句粗鄙,“亥区政府干什么吃的...”

      范征垂下眼睫,从容地讽刺起来:“联邦这么多年没有管辖监督,亥区当地政府肯定更不作为的;该贪的贪,该往上爬的爬,剩下还窝在亥区的...无非就是些冠着头衔的烂泥罢了。”

      纪晟没再吭声,高耗的连轴转让他脑袋晕眩得厉害,总感觉忘了什么要事,可年头刚一冒出来就被无尽的倦意舔平了。现在的状态几乎是上下眼皮一挨就能黏着,但他可没心思这时候倒头睡。

      乔瑾言忍不住关怀:“晟哥...你忙了这么久,休息一下吧。”
      她刚启完声,韩悦的大嗓门也跟着贴了过来。
      “就是就是,瞧瞧你这黑眼圈,到时候军草头衔可要被别人抢走了,快去睡睡,这儿我们还在呢。”

      “瞎叨叨什么,我的地位是说撼动就能撼动的?”他依旧没脸没皮地往自己脸上贴金,呼噜呼噜头发,朝赵谋一扬下巴,“尸检和痕检报告再给我看一下。”

      对方很快把皱巴巴的白纸黑字递了过来。

      基本内容已经反反复复考究了不下十余遍。伤口是9毫米和5.6毫米口径的子弹贯透,现场也存在相符的弹壳残留,这也是最能直接说明现场有两个人的直接证据。
      蓝发女子用的那挺机枪是把市面上不流通的黑货,查不出具体型号,上面同样意料之中地没残留任何有效指纹。
      但更为惊悚的是,对比起昨日笙歌酒吧的案件,两起子弹型号能恰好对上,只是根据严屹手下当时的目击证词,作案者是个黑头发的女人,其余外貌特征不算吻合,现场也并没有遗留纹身字样。
      有很大程度怀疑两者都隶属于同一组织。可酒吧实践报告里并没有检测出任何纹字的遗留,难道是当初走的太急了?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去杀人呢。

      169人。
      这是169个曾经鲜活灼目的生命。

      最诡异不过于酒吧的虐杀,和基地爆炸的死亡人数一致。

      这个跟子区【亚】组织雷同的恐怖.势力,怀揣着类似的执着仪式感,两天之内连造三起虐杀,这到底是在图什么。

      那下一次呢,下一次的死亡人数,会对标这次的12人吗。

      纪晟脑袋快被这些乱七八糟的线索凌迟碎泥,只感觉太阳穴掖在薄皮下突突狂跳,仿佛嵌了枚隐形的炸弹,无时无刻在耳边低语着犯罪倒计时。

      “老大...你休息一下吧,”韩悦语气里都难得地飘忽起恳求,“真的,现在就只等出勤那帮人的线索反馈了,我们大家都眯过,就你一个人熬夜在这抗,去趟会儿吧。”

      他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喂,干嘛这么看不起我啊,隔壁老严都还在盯监控呢,我睡屁啊;再说,受害者在梦里也要缠着我哭诉呢,怎么也不踏实。”

      “你好歹替自己身体着想一下,我可是看到严屹眯过好几回眼的;”范征“咚”地下把一瓶保温杯砸到他面前,模样像极了法庭里一锤定音地敲叩,“安神茶,我自己泡的,没毒,放心喝。”

      “哟,谢小范,”纪晟捧过桌子上暖意融融的保温杯,朝体贴的手下会心一笑,又怪腔道,“天哪,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领导吧!”

      范征偏过脸,不做声色地支了支眼镜鼻梁架,“花茶我妈买多了而已,再不喝完就过期了。”
      “...靠,合着我就是个工具人啊。”

      他回到位子上整理起资料,头也不抬地说:“工具人不照顾好身体也是没资本当工具的。”

      “没良心的,”他思索半秒,又放出一记大招,“对自家领导这么小气,你这个月工资可是要减半的。”

      听到薪水被腰斩,范征眼镜都急歪了,“纪晟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我给你拿的是最好的、没有过期的!这茶我平时半个月才舍得泡一次呢!”

      大抵是真的缺觉缺迷糊了,纪晟觉着范征在工资上锱铢必较,一点就炸毛的体质着实好笑,便也没心没肺地挑逗起来。

      “你对我一点都没有上司的尊重。”
      “谁叫你成天晃在我们面前拽了吧唧地这么欠揍。”
      “哟,这话你都有胆讲出来,还敢怼我!”

      韩悦在一旁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掌。
      “打起来!打起来!打起...哎哟...”
      话没嚷嚷完,就被乔瑾言狠狠扭了把耳垂。

      这么一闹腾,之前死沉压抑的氛围倒也搅和了不少元气;插曲磕磕绊绊地结束,大家清醒完脑子,卯足精神又一次钻进工作当中。

      纪晟再三叮嘱完手下,外勤一有消息就马上汇报自己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区。
      他想着办公室里有配置更好的电脑,便打算过去处理些资料。
      这地方说小也不小,有独立卫浴,在纳下朴实无华的办公桌和软皮沙发后还能腾出点位置。但比起他在子区那百平米的高档奢华私人办公室,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在这等磕碜寒酸的地方,既不存在丁点健身空间,手边甚至连个可以召唤的家政机器人都没有,更别说办公刚需的咖啡机了;现在的续命水都是韩悦这小子不知道跑哪个山沟沟店里淘来的满减打折速溶咖啡,一股糜甜的香精味,越喝越迷糊。
      纪晟虽说是个家底雄厚到乍舌的富二代出身,可骨子里愣是没遗传到半分大少爷的矜贵挑剔,即便在这般可以称之为原始社会的环境里依然活得逍遥自在。

      虹膜识别锁定认证过后,门屏“叮”地声划开。

      突然!他视线猝不及防地和室内人影撞了个正着!

      近乎是下意识的一瞬间,纪晟猛抽出腰间的枪,迅速瞄准了不速之客!

      然而,当看到解伶那张唰白的脸,他立马就清醒了过来。

      真是缺觉缺迷糊了。

      解兄妹在这里作为特殊嫌疑人,昨夜转移病患时他把人暂且扣留军部来着。妹妹年纪还小,先单独接去了军部的看守所,而解伶则被留在办公室;结果他手上要务从深夜折腾到第二天下午,又因为门的认证机制,意味着得不到纪晟的权限,里面人压根就没法出去。也就是说,解伶被自己活活关在办公室、不吃不喝、软禁了整整半天。

      想到这纪晟不禁心一沉。
      他向来就不是块待人柔软的料,尤其是面对嫌疑犯;但兴许是这次的特例与以往大不相同,他看着苍白瘦弱的解伶,竟然萌生出一股格外违心的愧疚感。

      面前那双没有灵气的眼瞳分明地镌刻着恐惧,平素波澜不惊的皮囊掠过丝错愕。
      纪晟也没想到,自己在这朵高岭之花上读到的第一层情绪是惊恐;等严重缺觉的脑子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后,才讪讪放下了枪。

      “不好意思,职业病,”他想了想,还是又补充了一句,“哥这下是真忙忘你了,没事儿吧?饿不饿?”

      解伶僵愣在原地,罕见地还没从恐慌中抽离。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好纠结的,毕竟畏枪都是人之常情,可不知怎的,若是放在他身上就变得莫名怪异起来。

      他本就活得像只天生情绪缺失的机器,无时无刻都浮着若即若离的淡漠,那副哑嗓里也不知吞灭了多少秘密;可正是这样一个辨不清正邪的高冷怪胎,没见怕过尸体和刀锋,竟也会因为枪而乱了神色。

      纪晟把武器重新别回腰胯,走上前去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背板。

      “怎么,你小子死人见得不少,反倒怕枪啊?”

      解伶慢慢从刚才的失神里缓了过来,合音器不紧不慢地道了声“没事”。

      “你脸都吓白了。”

      他以牙还牙地回敬:“你人中都熬青了。”

      “哈?”纪晟足足反应了三秒,才意识到这位小朋友是在形容他泛青的胡茬,忍不住笑出声,“你说话都喜欢这么绕弯的?”

      解伶小幅度地一歪头,脸上盛满了不明所以。

      他又接着问:“你渴不渴饿不饿?”

      对方摇摇脑袋,“你的办公室里有吃有喝。”

      纪晟自己都不知道办公室里什么时候长出来吃喝的玩意儿,心觉古怪,这小子不会把哪个犄角旮旯里冒出的蘑菇给嚼了吧,一下子那股审讯犯人的气势就立马架了起来。

      “你吃了什么东西?”
      解伶认真地指着垃圾桶里躺着的包装袋,“软饼干。”

      他揣满问号走到垃圾桶前,瞄见那黄澄澄的零食外衣,记忆里一顿搜索,靠,这不是昨天早上韩悦硬塞的威化饼干吗?!当时纪晟只咬了一小块就没再吃了,医生进门通知解伶刚从手术里苏醒的消息,之后他人也没在办公室里待过。

      这袋饼干就这样敞着肚皮独守空房,经过氧气长时间的爱.抚早潮了,更别提变质,什么珍馐搁在这样的陋居里放上一天一夜也真没人敢馋,解伶居然心这么大会去吃一包拆封过的、发潮、变质饼干?

      纪晟只感觉心脏一时钝痛,负罪感又增添了几分,转头一看天真的当事人,眨巴着空洞无神的大眼睛,不明白自己在对着垃圾桶纠结什么。

      “你全吃完了?”
      “嗯。”
      “这都是拆过的啊,还放了这么久,你没感觉到它坏了吗?”

      解伶的电子合成音依旧不携任何起伏。

      “我以为...这只是一种软饼干。”

      “小兄弟,你没有一点常识的吗?”语毕,纪晟又突然意识到什么,赶投胎似的接道,“你水喝的是什么?”

      解伶抬起手,面无表情地指了指卫浴方向,一本正经地说。

      “那个池子,打开就有水。”
      “...”

      那手指分明是往纪晟心尖戳的。

      他让一个没有丁点自理能力的小孩儿饿到去吃变质饼干,渴到去喝水龙头的生水。
      罪过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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