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愿师》季晏之

82、第八十二章

　　两日后的傍晚，日暮迟昏。

　　几辆马车行至城门之下，守门的侍卫翻着他们递上来的文书，立时恭敬起来。他不知道陆闻坐在哪一辆马车里，只能冲着他们躬身行礼，而后抬手让他们放行。

　　上京是大齐的都城，是整个大齐的权力、政治和经济中心。

　　甫一入城，便处处可见其繁华，街道两边茶楼酒肆林立，装饰考究，雕琢精美。处处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酒肆之上有人吟诗弄墨，画舫之上有人弹琴奏乐。

　　得闲不得闲的也都出来瞧个热闹，顾云这几年见惯了大漠的孤烟落日，与眼前之景相较，大漠的景虽壮阔，但却寂寥。

　　对于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人，这上京便是个穿金戴银的福乐窝，便是将命交代在这里，也甘之如饴。

　　这繁华乱欲迷人眼，他几年不回京，乍一见这景象都有一瞬间的沉迷，更遑论天天浸在里面的人了。

　　久违了，上京，顾云想。

　　这是他的故城，繁华依旧，如今却多了陌生之感，甚至手脚都感觉被束缚起来。

　　顾云放下帘子，再坐回去的时候，眼底又恢复了以往的深沉，再不见大漠的自由自在。

　　神武大街，人来人往，比肩接踵，马车混入人群中，霎时被淹没。

　　“人怎么这么多？”沐英皱着眉问。

　　坐在车头的胖子扯着马绳，控制着马，小心地牵引着方向，不让它因为惊吓乱了阵脚，得空才回了一句：“在上京城，哪个晚上人不多呢？我看你是跟大人出去太久了，都已经忘了吧。”

　　沐英经胖子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以前办案子，他们不就是专趁晚上出来吗？有自家大人带着，一逮一个准儿，谁能想到那些犯人也会习惯性地出来逛逛街市呢？

　　不知为什么，沐英想想就觉得好笑，忍不住笑出了声。

　　‘吁——’

　　马车突然刹住，沐英不防，于是一个猛子栽到了胖子宽厚的背上。

　　沐英：“......”

　　沐英捂着自己的鼻子，差点疼出眼泪。本来以为这上京是老地方，怎么回来反而这么多灾多难？

　　“胖子你怎么回...事...”沐英看着路中间凭空出现的人，立刻警惕起来。这马车走的好好的，突然出现一个人挡路，不声不响，是冲着大人来的还是...

　　那人脚步动了，却直接越过了沐英他们，径直到了中间的马车，掀开了头上的帷帽，对着马车说道：“大人。”

　　沐英听到声音，僵在原地，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他不会是...不会是...

　　沐英盯着胖子：“他...？”

　　胖子看着他，一脸痛心疾首，沉重地点了点头。

　　完了！他完了！

　　过了好半晌，那人似乎和陆闻说完了话，走过来又同胖子交代了几句：“皇上让大人连夜入宫，你把孙小姐送回去吧，这趟我去就行。”

　　“诶，好。”胖子答应得干脆，全然不顾旁边沐英的挤眉弄眼：“那顾大人？”

　　来人一张脸白嫩嫩的，面无表情：“清妃娘娘...”

　　好了，懂了！

　　清妃娘娘得皇上宠爱，想念亲弟，顾云随着一道进宫也是人之常情。

　　兄弟，你自己保重吧...

　　胖子最后同情地看了沐英一眼，跳下马车，把马绳递到来人手里，便一溜烟走了。

　　心脏扑通扑通都跳个不停，沐英咽了咽口水，本来想找机会说两句缓解一下尴尬的，结果话到了嘴边，愣是出不来。

　　来人也不理他，不发一语，尽职尽责地担任着车夫的角色。

　　沐英索性躲到了马车里，隔着帘子，才慢慢吐出一口气，安慰自己。

　　怕什么？自己又没做错什么，别怂！

　　——

　　马车慢慢地行进着，陆闻突然毫无预兆地睁开眼：“你怎么过来了？”

　　顾云挑了挑眉，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坐姿：“这不是看快进宫了，我紧张么？”

　　陆闻斜了他一眼：“紧张？”

　　经历过殿试的人，也会说紧张？骗鬼呢。

　　顾云轻笑：“我这不是为陆大人答疑解惑来了么？你别告诉我你不好奇。”

　　陆闻沉默，这些天他昏昏沉沉，就算醒了也一直待在她身边，有许多事的确来不及细问。

　　“所以，你为什么回来？”

　　“因为心安万事定。”顾云看了一眼林晏兮，有些出神，喃喃道：“说来，还要谢谢林姑娘，如果不是她，可能他早就没命了。”

　　“你...”陆闻不自觉遮住了他的视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

　　顾云收回视线：“陆闻，你知道的吧，林姑娘不是个普通人，不是吗？”

　　他接着说：“那天我看到了，是因为林姑娘，那些人才会恢复正常，他才会重伤不治而愈，对吗？林姑娘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她那天出手救了我们，对吗？”

　　全身透明，双脚悬空，哪个普通人能做到这点？

　　顾云目光灼灼，陆闻点了点头。

　　“你果然知道。”顾云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

　　其实，陆闻大概能猜到林晏兮为什么那么做，她一直都怀疑血玉在赵开岳身上，就算是为了血玉，她也会保住他们，只是这件事陆闻不打算跟任何人说，包括顾云。

　　但陆闻不知道的是，得到血玉，除开解了宿主的执念，还有另外一个办法，如果林晏兮没有出手，血玉仍然会回到七方锁里，而且更容易。

　　而林晏兮只需要袖手旁观，只是她没有这么做。

　　“将军说了，如今胡笳元气大伤，要再恢复往日荣光，不花个几十年是不可能的了，他不会在大漠待太久了。”顾云展开手里的白玉折扇，眼里温润：“我在上京，等着他。”

　　等他回来，一起给这扇子题字。

　　以前种种，担忧，无奈，全在生死面前烟消云散。

　　如果人没了，那些担心也是显得无比可笑了。

　　赵开岳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也想清楚了，就算他们一辈子没有办法光明正大，那也便罢了，只要顾云不离，他就不弃。

　　顾云做文臣，他就做武将。一文一武，守着这大齐江山。

　　几年的坚持，终是云开月明。

　　陆闻也不知道说什么，如今他们两人是互通心意了，可这世道，毕竟没有那么多人通情达理。何况依着他们的身份，有些事注定不会那么容易，以后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顾云倚着车壁，虽然他们挑明了心意，但这一路，他一直觉得不太真实，就像泡在虚幻之中一样，沉沉浮浮，始终落不到实处。

　　但刚才，跟陆闻交谈了几句，反而将心落了地。

　　他捏着白玉折扇，往车外看了一眼。

　　天上明月高挂，不知他是不是也在看着同一轮月亮...

　　——

　　马车行的极快，不一会儿，便到了宫门之外。门口的禁军拦住他们：“宫门已落锁，大人还是请回吧。”

　　坐在马车最前头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令牌，禁军大惊失色：“原来是陆大人车驾，卑职有眼无珠，大人见谅！”

　　那可是皇上亲赐令牌，见此令牌如皇上亲临！他有几条命敢拦着？

　　“既如此，就开宫门吧。”

　　“是。”禁军忙不迭地开了宫门，放了马车进去。等到马车鱼贯而入，宫门才又重新落了锁。

　　禁军站在原地还有些心有余悸，心道这陆大人不是替皇上办事去了吗？怎么这会儿连夜进宫了？

　　再多的猜测也都随着宫门的落下压在了心底。

　　宫里，特别是宫门之内，须得走路进去，以示皇家威严，这是规矩。但是陆闻就这么长驱直入，也没人敢说什么，无他，就因为那块如皇上亲临的令牌。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规矩是立给外人的，但不是立给皇上自己的，皇上想要谁坐车进来，就让谁进来。

　　马车行了一段路，前面是长长的阶梯，这就必须得走路上去了。

　　陆闻俯身抱着人，出了马车，径直踏上了阶梯。

　　旁边早就有人等着，见陆闻出来，赶紧让人把备好的软轿抬上来：“陆大人，这是专为这是姑娘备着的。”

　　陆闻‘嗯’了一声，头也没回，继续往前走。

　　嗯，是什么意思？

　　小太监懵了。

　　顾云走了两步，回过头提点了一句：“这人都接到了，还不快跟上？”

　　“诶，好。”小太监恍然大悟：“谢谢大人。”

　　这台阶说陡不陡，但绝对算不上平坦。平时上朝，朝臣们必须经过这台阶，到的大殿。

　　下来容易，上去难。

　　这还没开始上朝，就把人累的够呛，除了一些体力好的，还有憋着一口气的，剩下的，基本皇上说什么，都高呼：“陛下说的是！”

　　自扩建了台阶后，上朝很是安静了一段时日，连带着皇上的胃口都好了不少。

　　但此时，陆闻怀里抱着一个人，也照样将背挺得笔直，走的如履平地。走动间带起的每一片衣角，连摆动的弧度、曲起的褶皱都是一样的。

　　小太监看的惊叹咋舌，难怪陆大人这么年轻就得陛下看重呢，这就不是一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