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礼》庶忘兮

19、第 19 章陌生的城市

　　1、
　　骆然离开尘芥之后，去了杭州，仍然是找了家青年旅舍工作，薪水比欢子给的数字高了一倍，但还是不多。说实话青年旅舍在哪里工资都不高，只不过青年旅舍条条框框的规矩比较少，年轻人也多，工作、交流都比较轻松。一般来说青旅的位置都不会太差，那间青旅靠近灵隐寺，那一带应该说是杭州最漂亮的风景区。
　　骆然看中的，就是距离咫尺的灵隐寺，她还在灵隐寺拜了个师傅。
　　她有点累了，两年来，她拖着行李四处颠簸，开始的时候还兴奋，但渐渐地变得无聊。然后渐渐地有些疲惫。很多打卡的景点，她连自拍都失去了兴趣。这两年她没有真正的朋友，曾经的偶像也没什么魅力了，她经常觉得很孤单，“孤独”的本质是什么？ 恐怕就是心里连一个可以惦记的人都没有。但她不想回家，那里，，，，，，唉，也没那么温暖。这两年她都没回过老家，包括过年。
　　她那个中专学历不知道国家承认不承认，就算承认，一问三不知，她也没胆量去找相关工作。她做过的工作，不是超市收银员，就是酒店服务员，每天眼前熙熙攘攘，利来利往，有长得像猪的土大款，有心怀鬼胎的猥琐鬼，有穿着不忍直视的小姐，每天晚上走廊里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声，这一切都很无聊，也和她没关系，现在的生活让她茫然不知前路。所以她想去寺庙，但现在她还有玩儿心，到了30岁了不想玩儿了就受戒剃度。
　　其实去广东也不是不可以，现在就连她的妹妹，才16岁也跑到广东去打工了，在那些工厂里，简单培训之后，人就像一部机器一样每天重复着一个简单的动作几千遍，那些小姑娘，在当今有一个相当有歧视性的称谓“厂妹”，百度的解释是“受教育程度低，年纪小，心思单纯，艰难，容易被骗”，但是广东的打工生活和现在有什么区别？还不是一样如死水一般等着干涸。她不想自己的青春时代这么荒废下去，但自己是个不争气的学渣，有挑战性的工作自己也做不来，除了还有的是时间，她什么本钱都没有。
　　和尘芥那帮人的相处，她看到了一种不一样的生活，虽然一个个的穷的叮当响，但他们内心丰盈、充实，他们在为了世间人都不屑一顾的追求而执着。他们的审美视野也让骆然眼界大开。除了老板，他们无一不是来自大城市，都曾经有让人羡慕的工作，又都曾经那么逍遥的纵马天下，在经历过繁华之后悄然隐于江湖，这便是“禅意”。但是，他们除了阿兰，都是大学生，老毅还是“精英教育”时代的大学生，单单是老毅和外国客人用英语毫无障碍的侃侃而谈，就让她羡慕的无以复加。自己呢，可能这辈子也达不到这样的境界了，不过就算知识学不来，他们的“态度”总是能学到的。
　　还有“大哥”，关心她，照顾她，开导她，完全不求任何回报，在“大哥”的各种设计之下，她仅有的——“年轻”成了无敌的资本，一切幻想都不再遥不可及，她觉得能在尘芥留下来，哪怕钱少一点，自己也是开心的。但是，钱也太少了，等于在撵她走。
　　拖着箱子，她想去福建，据说那里的海边夜晚有幻觉一般闪耀的蓝色波浪，她也想去西藏，据说那里的信徒最虔诚。甚至像老毅说的，不会英语在迪拜也能混下去的话，去迪拜也行。思来想去，还是眼下的生计最现实，从去年夏天开始，她已经半年没有收入了，杭州，就近在眼前。
　　杭州，硬挤进了一线城市的行列，没有一线城市的架势，却有一线城市的脾气，整个城市包括人在内，都像是被一部大电脑操作的程序，一切都井井有条，一切也都冷若冰霜，骆然在这里，觉得就像在荒原上一般了无生气。
　　她在杭州也没有待多久，因为店里有个巨人一样的小伙子追求她，有一次晚上去西湖边还试图使劲劝她喝酒，她不胜其烦，做了两个月就辞职了。
　　又想不出有什么地方可去了，这一次，她跑到镇江的一座庙里，差一点真的剃度了。

　　2、
　　浙江的冬天从来没有低于0℃，但冻死人不偿命。浙江的7月，气温也远没有华北高，北京38℃的时候，浙江最高也就是34、5℃，但是，老毅几乎每天都会中暑，尤其是从宁波到杭州这一段，中午时太阳在正头顶上，连影子都没有，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也没有一处树荫可以躲。作为北方人，浙江的鬼天气简直让他抓狂，本来骑车子就气喘如牛，而可恨的雨就像成心和老毅过不去，说下就下，说停就停，雨衣刚穿上，停了，刚脱了，又下起来，不脱吧，风阻又大得变态，不透气的雨衣，闷热的天气，折腾的老毅死去活来。
　　在绍兴，他特意等到下午4点以后才上街，还是中了暑。
　　他本来是打算在舟山待一段时间的，但是等了一个礼拜舟山似乎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找工作，又悻悻的回到了宁波，更是干脆没有一家回复他的简历，都说浙江经济繁荣，遍地是机会，但他投简历没人理，打电话都没人接，让他感觉莫名其妙。那只得前往杭州试试了。
　　为了方便找工作，他选择了住在一家庆春路边的青年旅舍，离火车站和西湖都是两站公交车。但可能是旺季的原因，此时的杭州青旅都不算便宜。总算到了大城市，这回工作该是手拿把抓的了吧。
　　杭州的青年旅社，和新疆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住店客人基本上都~不~是来旅游的，新疆的青旅，客人谈论的是明天我们拼车去塔什库尔干，还差两个人，或者是我刚从天上的那拉提回来，，，，，等等，杭州这里，大家都躺在房间里，拉上帘子，死气沉沉，大厅里偶尔有几个人聊天，也是问“今天你去面试了吗？”，“今天这家给多少工资？”杭州的青旅，应该被叫做“求职公寓”还差不多，这些年轻人基本上都是没有来过杭州的，但很多人在青旅住了好几天，连西湖都没去过，他们除了投递简历，就是躺在床上刷抖音，叫外卖。
　　在这里，老毅觉得更泄气了，所有的人，有的想干编导，有的想干摄像，有的想做码农，但是几乎无一例外的都和“抖音”有关，更加夸张的，有一个很年轻的女人自称是在大学做政治老师，居然宣称“现在还看什么书啊？就看抖音就行了”老毅从来没有抢白别人的习惯，但那一次脱口而出“你要是一般人就算了，可是你是老师，你要是这么教学生，我觉得我们中国非得亡国不可！”再也没有跟那个女人说过一个字。
　　他想接着做咖啡师，在小镇时，他发现中国最懂咖啡的客人，绝大多数都是上海人，他觉得杭州跟着上海亦步亦趋，应该也是小资遍地，咖啡师的工作应该没那么难找，事实是，招聘的确实不少，可就是工资低得远离他的认知，而且，就算他不嫌低，那些机会好像也不是给他预备的，人家，只要年轻人，连30岁的都嫌大。
　　好不容易有一家让去试工，在钱塘江南岸边上，他还真是挺喜欢这个地方，咖啡机很高级，自己还真没见识过。试工前一天晚上，他准备了很久，列出满满一页A4纸的问题，准备第一天就弄清楚，第二天就可以正式上岗，他还搜索了一下附近的租房信息，每天下了班，在钱塘江边吹吹风，抽支烟，那该是多惬意。谁知只试了一天人家就把他婉拒了，老毅怎么也想不明白哪里不对，自己很勤快，招呼客人很周到，至于手艺，他这第一天只上手做了一杯外卖，也没有差评啊。这对他是个不小的打击。
　　接下来的日子他被抖音的期待包围了两个礼拜，几乎所有人都是冲着抖音来找工作的，感觉就像是中国除了抖音已经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老毅自己从来没有看过抖音，在旅行路上时还没有抖音，只有个快手，当时在和硕遇到一个准备以快手为职业的人，给他讲了一晚上如何让自己在快手上火爆起来，他也注册了一个，不过直播是不太可能的，国外的信号网络和中国相比，几乎还处于洪荒时代，如果传短视频，那就只有15秒，对于老毅的旅行，15秒可能都不够他把地名说完。他看到的15秒视频，只够说一句“关注一下啊，老铁，双击666啊”，完了！
　　他觉得这样的亮相傻得冒烟儿，可就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下面就有成千上万人喝彩，还有给刷礼物的！这样就能火起来？这逻辑碎了一地嘛。
　　到现在人人除了抖音无话可谈，所有人听了他的旅行故事，第一反应也是“你上抖音嘛，肯定火”。据说抖音现在有6亿的用户，那不就是说只要有手机的，就一定有抖音？老毅的痼疾复发，越是太多人参与的事，他就越没兴趣。
　　但是有一个问题在，那就是全世界的人都在抢花花绿绿的钞票，他如果没太大的兴趣去抢，那怎么生活？如果说他坚信“有多大的屁股就坐多大的椅子”，太虚的，太花里胡哨的他不去参与，那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合适他屁股的椅子？
　　而这两个礼拜，他一直在碰壁，他已经不想挑剔工资了，只想赶紧有个工作，先立住脚再说，他觉得，只要给面试的机会，只要见手艺，他一定是会被录用的，但是简历投出去，不是石沉大海，就是被人直接告知“岁数太大了，我们工作强度高，不适合”
　　这个世界好像不是他的了，他曾经骄傲的一切在这里都变的一文不值！
　　多少年了，他几乎从不要求，也就没什么被拒绝的经历，另外他也太习惯于他的另类被关注了，如今一次次的被拒绝，一次次的被不屑一顾，他再也无法保持清高，每一次拒绝都让他放低了一点期待，现在还能再低一点吗？到底线了吗？他不知道。
　　感觉就好像他和家人争执的时候一样，大家说“到了什么岁数就该干嘛”，但是到了他这个岁数该干嘛？有谁规定？难道说，父母送终了，儿子工作了，爱情也有过了，甚至也出过轨了，那是不是就剩下该死了？
　　他的心越来越凉，从来不喝酒的他，买了两罐啤酒，坐在街边的桥栏杆上，随便往后一倒就可以掉进河里，看着半夜里还匆匆忙忙的来往车流，又一次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
　　刚刚又过去一个七夕，他一直觉得一年里什么乱七八糟的日子都可以搞成个情人节，实在俗不可耐，可他现在有一点理解，人们为什么这么需要情人节。
　　他叹了口气，头晕晕的又喝了一大口，这个世界上，能安慰他的，恐怕只有静的文字，现在静在哪里？在干嘛？他一直标榜享受孤独，现在一个可以惦记的人都没有了，孤独才变得如此折磨人。

　　随后发生的事是个不折不扣的笑话，从来不刷抖音的老毅，居然做了抖音主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