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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思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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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送终人住处,夜。
书桌前,还是尚婉婷一个人,埋头画画。旁边窗户,对面教学楼的灯陆续关闭,最后一些人影也离开教室。
尚婉婷的位置背着房间灯光,画画区域光线暗淡。
56.
网页画面。
贴吧有消息提示,点开。
以前的问答记录:
顺其自然,为所当为。
请问,此话何解最为妥当。
网页下拉,新的回复为:全乃一己之见,不足齿数。
输入:愿听其详,务必!若是三言两语难以穷尽,不知可否面聊。
换到清聊强迫症扣扣群,鼠标在成员引路人处停住,出来资料菜单,点击查看资料,点击空间,一片空白,有效信息全无,只有一个基本扣扣号码:54xxxx047。
57.
公路上,日。
一辆巴士,尚婉婷在上面。巴士驶往偏僻郊外。
58.
精神病院。
尚婉婷在一个小护士的引领下,由综合楼去向住院部。
59.
住院部。
小护士爬着楼梯:她老戴个墨镜,好像自己是王家卫。刚来的时候跟医生争执到底谁有病,说什么醉酒的说自己没醉,有病的说自己没病。
小护士拐入二楼走廊。走廊尽头传出念经的声音:“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小护士:“按她的说法,我们都是在装正常。”
小护士仰仰下巴,指向尽头一扇门,之后转身离去。
门,大开着。
持续的念经声音:“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门内,单一白色,除去一张床别无其他大件,窗户上方有一角灰色天空,思想者蹲在墙角板凳上,戴着墨镜,头低垂,身子蜷缩,保持着自有的安全姿势,心中已然住不进阳光。
思想者:“应作如是观,应作如是观……事无不可对人言,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只要你不害怕最后的真相。”
思想者,强迫症症状——穷思竭虑+余光。
尚婉婷:“互助聚会为什么取消了?”
思想者:“因为一个众说纷纭连引路人都不愿意回答的问题。”
思想者从凳子上下来,俯首绕开尚婉婷往外走。
尚婉婷紧随其后:“什么问题?”
60.
综合楼,诊断室。
尚婉婷被思想者示意躲在门外,思想者跟一个老医生单独在里面。
思想者:“医生,强迫症能完全治愈吗?”
老医生:“你怎么又来问这个问题,不要瞎想,好好吃药。”
思想者:“医生,我只想知道能不能根治。”
老医生:“你这种情况,先上药物打头阵,药物是有一定效果的,等情绪稳定了,再配合心理治疗,慢慢好转,后期边吃药边调节,是能够巩固的,实在不行,我们医院还有很多先进医疗设备嘛。”
思想者:“我只想知道能不能根治,我不想再吃药了,要是我不从你们这里拿药,你的收入会不会减少?”
老医生:“根治,哼,不——能。你不是知道答案么,你给我出去,不配合治疗干嘛赖在医院,你爱吃不吃。”
门外,真切听到“不能”二字,尚婉婷双臂衣袖被自己抻得僵硬。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感觉永无宁日。
61.
综合楼,走廊。
两人步伐徐徐,尚婉婷在后,思想者低着头在前。思想者刻意保持一定距离,确保自己看不到尚婉婷脸部的一丝一毫。
思想者:“在医学还没发达到有最终定法的当下,在认清自身的无力后,人,总是极易万念俱灰。”
外面长风扫树,簌簌有声。
思想者:“无法承受生命中一直持有强迫症这个残缺,像个残次品。我跑去找了引路人,我想最后知道他的答案。”
62.
在建大楼。大雨滂沱。
一个高处卸料平台,两个打伞背影伫立,静默无声。平台外,一片高楼大厦。
思想者丢掉雨伞,沉头朝前,站到平台最前端,脚下是深远的十字路口,还有一些行色匆匆的小圆点,是行人撑着的雨伞。
身后的引路人不为所动,看不见脸,脸被雨伞遮住。
63.
尚婉婷:“就算不能根治,也不能轻生啊。”
思想者:“人是宇宙的一部分,所以对宇宙整体负有义务,应随时不忘自己的本分,致力于整体的利益。有时自杀也是正当的,要是生存下去无法尽到做人的责任。我赞同《沉思录》的观点,不管有没有曲解。”
64.
卸料平台前端,思想者摇摇欲坠,墨镜上不断有雨水滑下。
65.
思想者:“除去吃饭睡觉,人的一辈子只有一万多天,人与人的不同在于,你是真的生活了一万多天,还是仅仅生活了一天,却重复了一万多次。我生活的每分每妙,除了苟存性命,其他什么也没做。我问你,我现在死跟五十年后死有什么区别? ”
尚婉婷一时无言以对,自杀在思想者口中变得顺理成章,而且具有魅惑力。
66.
卸料平台前端,思想者闭上眼睛,不管他们了,不管眼前这个世界了。遵循命运的指示,作出判段,思想者向前迈出一只脚,死亡触手可及,还差一步之遥。
突然,引路人行至思想者跟前,从伞檐下微露上扬的嘴角:“放下根治,即是根治。”
嘴角噙着温暖、神秘。那个无限温柔的男子朝楼内推了思想者一把,自己则被反作用力送向楼外倒去。思想者跌回平台,瘫坐。
引路人的雨伞掉下去,飘飘荡荡。
远处楼角,“质量第一,安全第一”的横幅背面,有人向这边跑来。模样像是农民工。
67.
思想者惊惧地不停重复:“是我害死了引路人,为什么要用如此残忍的方式留住我,不值得,不值得,是我害死了他……”
迷一样的引路人死了,虽从未见过此人,尚婉婷却不愿意他的故事就此结束。
68.
综合楼,心理测试室。
走廊尽头的铁窗前,思想者停步,尚婉婷也驻足,刚好在心理测试室门旁。
虚掩的门内泄漏惊世场景,病人正做心理测试题,其中有几个小孩,最稚嫩一个约莫六岁,小女孩一双无辜大眼,无穷渴求希望,丞待有人伸出慰藉之手。
白色墙壁上浮动凄清暗影。
尚婉婷闻到空气里有春天早早凋敝的气息。
尚婉婷定视门内:“难道就没有引路人更多信息?”
思想者:“他说他有个妹妹,却不知道怎么去照顾,因为越是心疼的人,越是不知如何是好。”
尚婉婷转向思想者,急迫:“你有没有看见引路人的脸?”
思想者警觉地把脸撇向铁窗外:“你所见的强迫症只是沧海一粟,我余光衍生出来的回避行为很严重,我很久都没有看过一个人的脸了。”
尚婉婷:“引路人说什么?”
思想者:“放下根治,即是根治。”
铁窗外,一群白鸽扑棱翅膀,淡淡白色迅疾袭击长空。
思想者终于循声抬头,伸手,在虚空中抚摸痕迹,白鸽划过长空的痕迹,自由招展,稍纵即逝的痕迹。
尚婉婷视线移回门内,喃喃细语:“不是最后的话。是前面,有个妹妹。”
思想者说引路人有个妹妹,张医生说引路人资助他人时,是通过第三者而不直接告诉当事人,送终人说他是受人之托……虽然缺乏直接证据,尚婉婷却堕入一个惨烈的联想之中。
阴差阳错。这是尚婉婷拜访之途的意外获知。
哥。是你吧。面对心疼的人,越是故意疏远,心应该越是疼吧。何苦爱得如此深沉,为难了自己。尚婉婷久久看着门内,脸上满是热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