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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洁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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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有一段时间,尚婉婷独坐画画,感到安静过于粘稠,需求有东西来稀释一下,比如古典音乐,又比如……反正觉得少了点什么,感觉身后一片空空落落。那段时间,正是送终人去外地的时间。
50.
同时,尚婉婷迫切想要彻底解决大脑的问题,了解问题的本质,了解强迫症的所有,想要更多跟同类人的前辈面对面交流。还有很多很多疑问尚未解开。
网页画面。
入群申请成功。点开进入群聊模式。
尚婉婷:“大家好,请问都是强迫症患者么?”
“嗯,是的。”
“不是强迫症也不会聚在一起。”
尚婉婷:“你们的聚会举行了吗?”
“时间过了。”
“嘘——嘘的表情符号。”
……
沉寂,不再有人说话。
鼠标移动至群成员,引路人、张医生都是黑白头像。鼠标游弋,在张医生处逗留,尚婉婷对张医生很“感兴趣”。右键点击,出来查看资料菜单,点击查看。
51.
医院,离送终人住处几条街区之隔。
抢救室,手术台,几个蓝大褂忙前忙后。心电监护仪,心电波形起伏跳动。主刀张医生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52.
一处洗漱池。
张医生摘掉帽子,稀松头发袒露开来,拧开水龙头,打湿双手。
张医生,强迫症症状——洁癖。
张医生抹洗手液,冲洗双手。
次数一。张医生在心里计数。
又抹洗手液,再洗。次数二。
一位胖医生嗑着瓜子路过:“又洗啊。”
张医生不说话,一直洗。
次数三。
胖医生:“主任,我看你精神很不好啊,压力大了就多注意休息,高考去树人中学驻考,轻松一点,可以趁此缓一缓。”
胖医生笑:“到时候顺带捎上我呗。”
张医生手指尖泛起白色褶皱,还在洗。
53.
下班,神色倦怠的张医生到家。
静候多时的尚婉婷:“你好,张医生,我是尚婉婷。”
张医生掏钥匙开门:“你确定要进去?”
尚婉婷确认:“嗯。”
54.
张医生推门开灯,屋内纤尘不染,极致洁净。
张医生自鞋柜里取出鞋套递予尚婉婷,继而又递过一个塑料口袋,黑色,特别大。
尚婉婷不知所用。
张医生:“套上,把整个人都套上。”
张医生协助尚婉婷穿塑料口袋,裹得密不透风,在眼睛嘴巴位置戳出洞来。
尚婉婷活像个滑稽的大煤球。
张医生:“不好意思,委屈你了。”
张医生褪去自身鞋袜、外套。
尚婉婷:“没事,大家都是强迫症患者。”
张医生开始脱去贴身衣物、裤子、文胸、三角内裤,脱到□□,抱上衣物踮起脚尖跑往浴室。
尚婉婷从窟窿眼看出,见到张医生裸体,羞赧,错愕。
直突的视觉冲击,张医生皮肤松垮却又薄如蝉翼,仿佛血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全身遍布大大小小红色斑点。
张医生将外套、贴身衣物分开,外套投进洗衣机,加几大勺洗衣粉,摁动启动按键,贴身衣物丢入大水盆,加洗衣粉,加水,浸泡。全程动作迅速快捷。
张医生从浴室探出上半身:“你过来,有什么事你就在外面大声说。”
然后,急急关掉浴室门。
尚婉婷拈着身上塑料口袋,小步小步移过去,隔着浴室门,听到里面传出撒水声,细,时间长久,是为小解。
尚婉婷不好意思地问:“请问,你在外面一整天都忍着么?”
张医生:“嗯,我不敢使用公共厕所,人来人往,细菌多,怕传染。”
张医生冲水,紧接着打开喷浴,开始洗澡。
尚婉婷:“现在就洗澡?”
张医生:“习惯了,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张医生洗澡有严格的固定程序,从头开始,先淋湿,抹洗发液,揉搓头发,清洗;再是脸,涂洗面奶,拍打,清洗;上半身,下半身,浇沐浴露,用海绵摩擦身体,清洗;最后是双脚,搽香皂,用软毛刷刷每个脚趾,清洗。从头到脚完成一个流程,
次数一。
从头到脚再重新洗,麻利且用力。
尚婉婷环顾房间,大而空荡。饭桌上有个玻璃相框,锃明瓦亮。相片,一间豪华医院大办公室,一个大领导派头的男人,身穿白大褂,搂着一个小男孩,两人开心地笑,旁边一个女人被剪去,从轮廓上看,是张医生。
之前看到张医生的皮肤,尚婉婷想要给予关怀:“你的皮肤是长期清洗的缘故么?”
张医生:“有时候洗到一摸就疼,洗出血,可还停不下来。这份煎熬自知是自作自受,却又无法自控,何时是头。引路人说的好,自知不必为而为之。你要是现在能给我一把枪,我就能立马崩了自己,我厌恶现在的自己。”
尚婉婷沉默。
大厅,落地窗帘褪色严重,一片苍白,看得出,被经常清洗,哀伤无处搁置。
次数二。
尚婉婷:“引路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次数五。
停顿,张医生:“在强迫症领域无所不知的大好人,大家都信任他,他因为忙,不怎么在线,可他私下却无偿资助了好些经济困难的人,药啊钱啊什么的都是托人转交,不告诉当事人。唉……”
尚婉婷猛然呼吸急促,塑料口袋离脸时近时远。
张医生放慢洗澡动作:“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年龄长相,真实姓名,是个神秘的人。”
尚婉婷:“不知道,你们不是举办过互助聚会么?”
水流声如丘而止,张医生关掉喷浴,在浴光灯下垂头掩面,头发耷拉下来,洗衣机在旁边咕咕转动。
次数,几?
张医生:“别问了,我计的遍数乱了。”
强迫计数,错了喜欢重来,不重来就卡在那里过不了。
尚婉婷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你不想说可以不说,我不问了。”
安静了许久,张医生将头发撵到脑后,吸溜一下鼻涕,抹一把脸:“聚会是大家聊得还热乎时敲定的,初衷也确实是互助,后来……”
停顿,张医生:“被思想者搅黄了,她就是个活死人,现在精神病院,谨慎靠近。”
尚婉婷:“谢谢。”
张医生:“你在树人上高三吧,今年的高考,我会去你们学校驻考。”
尚婉婷:“嗯,是的。”
……
两人之后聊了些其他话题,聊完,尚婉婷出门脱下塑料服离开了。
张医生再次拧开喷浴,重新清洗。热气里,长久的反复揉搓、擦拭、冲刷,皮肤好似被一层一层撕离,一片血红,红色斑点更为鲜艳,灼伤一般,惨不忍睹。地上丝丝头发滑向地漏。一角的洗发液、洗面奶、沐浴露、香皂,一点一点由慢到快消退缩减。
次数,由一开始加速变换。
耗时冗长。最长的洗澡时间有多久,张医生自己也记不得。洗到流水都倦了,挟带着麻木的泪水,齐齐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