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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归去来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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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景衰残,风砧韵响,霜树红疏。
“大婶,请问神医家在何处?”季平作揖问道,彬彬有礼。
“沐辰山阴白鹿坡上。”大婶边走边念叨:“好人啊,好人……”
季平纵马驰骋,远远望见那白鹿坡,山不高而秀雅,水不深而澄清,地不广而平坦,林不大而茂盛。
一男子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逍遥巾,身穿皂布袍,立于小桥流水旁。
“季通!”季平惊喜万分。
“季平!”盘季通迎上前来。两人执手相握,“好兄弟!”
“十年了!我差点儿就认不出你了!”季平拍拍季通宽厚的肩膀。
“大哥倒是一点都没变。嫂子还好吧?”季通问。
“都挺好的。对了,听说这白鹿坡上有位神医,可否为我引见?”
“神医?不敢当!江湖郎中倒是有一个。”季通笑着说。
“他现在何处?”季平着急地问。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神医就是——你?”季平大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
“过奖了,这十年里跟师父学了点医术,只是略通一二。”
“季通兄过谦了,现在整个月牙滩的人都称兄弟你是华佗再世,妙手回春!”季平说,“我家弟弟季鸿近日抱恙,危在但夕,季通兄可否随我去趟刀家寨?”
“季鸿?”
“就是我二娘宁秀的儿子。”
“刀家寨不是有不少高明的大夫吗?”季通问道。
“疫情刚蔓廷,几个老大夫就撑不住了,相继离世。资格最深的陆大夫也束手无策。听说季通兄医治好了不少乡亲,我二娘特地派我来请神医出诊。”季平答道。
“我这个早已被从族谱除名的人还能进盘家的大门吗?”季通又问。
“事在人为!我给你打包票,现在刀家寨死伤无数,你回去救死扶伤,定能将功补过!”季平说。
季通拿出一小瓶药水,交给季平:“劳烦季平兄带话给盘夫人,除非她亲自来请。”
“季通,人命关天,事不宜迟,难道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就不能先……”季平着急地说。
“当年我娘被送上祭坛,盘家上下有谁替她说过一句话?”季通的眼里充满了仇恨。
“季通,对不起!”季平心中有愧,“可是整件事情和季鸿一点关系都没有。”
说话间,一辆马车停在柴门前,宁秀走下车来。
“盘夫人,在下等候多时了。”
“既然季通大夫早已料知宁秀的来意,宁秀也不想拐歪抹角,劳驾季通大夫随宁秀辛苦一趟。”
“要治你儿子的病也可以,只需答应我两个条件。”季通也开门见山。
“什么条件?”
“第一,将我家祖宅还给我盘季通;第二,将我母亲的灵位安放在我父亲灵牌旁。”季通很坚定。
“这第一个条件我可以答应你,至于第二个条件,也不是我一个女人说的算,得先请盘家的长老们商议商议。”
“那就请盘夫人先回去和长老们商量好了再来找大夫。”季通转身要走。
“好!我都答应你!只要你治好了季鸿,我就将你母亲的灵位供奉在盘家祠堂。”
“如果你办不到呢?”季通问。
“那就誓如此簪!”宁秀拔出发髻中的碧玉簪,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四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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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府大厅。
宁秀端坐大堂,身后站着和姐。左手边依次坐着七叔公、殿富二叔,右手边分别坐着四叔殿忠和五叔殿东。
“万恶淫为首,三房陈氏,与人通奸,大逆不道。当年我们盘大当家早已作休书一封,将其逐出家门,并将她交由刀盘两族长老发落,按族规送上祭坛受天火之刑。她早已不是我们盘家的人,有什么道理进我们盘家的宗祠呢?”殿富叔先声夺人。
“我们盘族历来戒律严明,陈氏作奸犯科,罪不可恕。此人生不受敬,死不入祠。”四叔接着说。
“按照族中规矩,三房的男女老少,上上下下,都不能入祖祠。但是当年,大当家宅心仁厚,顾及手足之情,破例将三哥的灵位安放在祠堂偏角。我们对他们三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五叔也表示反对。
“七叔公,您的意思?”宁秀问。
“妇人有三从之义,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陈氏不守妇道,不尊妇德,若冒然让她入祠,恐有失人心。”七叔公捋了捋花白的胡子。
“常言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陈氏为我们盘家诞下一子,也算有功之人。而今,其子长大成人,行医济世,造福族人,可谓功德无量。”宁秀发话。
“三弟英年早逝,能留下根基,我们这些做兄弟的也十分欣慰,我们理解夫人的苦心,可是让道德败坏,声名狼藉的女人进盘家宗祠,族人怎么看?最关键的是,刀寨主怎么看?”二叔愁眉不展。
其他三位叔伯也默不作声。
“夫人,刀寨主到。”管家通报。
“快请。”
“刀某来迟,望各位叔伯见谅。”
“哪里哪里,刀寨主请上座。”几位叔伯起身相迎。
“想必诸位叔伯定在讨论盘季通回寨一事吧?”莫寒坐定便问,看在座各位的表情,他已猜出八九分,“这本是盘家家务之事,刀某乃是外人,不该过问。但是,事情可能牵扯到寨中族人的身家性命,刀某希望各位叔公叔伯,网开一面。”
“刀寨主以大局为重,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又岂能坐视不管?”七叔公说。
“是,是,是——”几位叔伯连连点头。
“刀某还有要事在身,先行告退。”
“有劳刀寨主。”宁秀的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目送走几位长老,季平走进大厅,不解地问:“二娘,这刀寨主怎么会这么好心?”
“有钱能使鬼推磨。”宁秀喝了口茶。
“二娘,你给刀家献钱了?给了多少?”季平很生气。
“哎呀,我说大少爷,不过是八十根金条而已,犯得着这么大呼小叫的吗?”和姐插话了。
“八十根?二娘,我们盘家的事可以自己解决,你怎么可以跟刀家干起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季平质问。
“你用什么口气跟我说话?季鸿是你弟弟,是我儿子!为了我儿子,别说区区八十根金条,就是八百根,八千根,我也照送不误!”宁秀拍案而起。
“大少爷,你自己赚不了钱,何必在这里跟夫人较劲。我们盘家长房又不是没钱,就连盘家偏房的狗啊,也不用像你这样,过得这么委屈!”和姐撇着嘴说,她从来不把季平放在眼里。
“够了,和姐你少说两句。有的人天生就是贱命,跟他说也说不清楚,他爱当他的酒保就让他做去,赔了钱可别回来问我要!我们去看季鸿。”宁秀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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霁天碧净暝云收。
季平正坐在八角亭喝酒。
“季平兄。”季通风尘仆仆走来。
“季通,季鸿的病怎样了?”季平起身让座。
“已经退烧了,好好调理应该没什么大碍。”季通说。
“辛苦你了,陪我喝两杯。”季平给季通斟酒。
“我是专程来找你的。”季通很认真地说。
“有事?”季平注视着季通。
“这几天,我遍查村中八井,皆被污染,不宜再用。我就顺着水源到上游,发现两岸掩埋了诸多尸体,皆是感染了黑死病而亡,要想彻底驱赶疫魔,就得另找水源。”季通说。
“那新水源找到了吗?”季平问,“我可以做些什么?”
“这里方圆二十里的水都不能饮用,只能到三十里外的阿姆河取水。”季通说道。
“三十里?离这太远了,村民们大概不会同意。”季平说。
“不同意也得同意!否则寨中所有人都难逃死劫。”季通说,“越往后,死的人就会越多!”
季平左右为难。
“我们跟乡亲们说清楚,大家一定会理解的,毕竟性命攸关。只要我们帮村民们逃过这一劫,你就能在刀家寨树立威信,和刀莫寒平起平坐,到时候我们盘族人就不必再惟刀家马首是瞻。”季通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一定会帮你的!”
村东头水井旁。
“各位父老乡亲,现在我们刀家寨疫情越来越严重,家家户户寝食难安。这是因为我们所喝的井水被污染了,要想彻底赶走病魔,就不能再用这里的井水。”季平对村民们说。
“我们世世代代都喝这井里的水,现在你说水不能喝我们就不喝吗?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一村民大声问道。
“不用这里的水?那你叫我们喝什么呀?”又有人喊到。
众人纷纷附和。
“阿姆河的水没有被污染,我们可以去那里挑水。”季通说。
“阿姆河?离这里少说也有三十里地,怎么挑啊?”村民问。
“刀当家的来了。”
“刀寨主——”
“此事我已知晓。”莫寒走到人群中心,说:“刀家寨的子民们,刀家寨生死存亡在此一刻,从今日起,我将派出刀家马队,来往运送净水,各家各户配额到此取水,各位意下如何?”
“刀寨主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对!一切听刀寨主吩咐!”村民们频频点头表示赞同。
莫寒接着说:“远水救不了近火。这八口井是我们刀家寨生存立根之本,不可荒废。刀某已召集寨中郎中,赶制出净水之药,现洒入井中,只要稍待时日,井水便能继续饮用。”
“寨主英明!”众人欢呼雀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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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府大宅。
“刀寨主,在下冒昧造访,有急事禀告。”季通作揖。
“盘大夫不妨直言。”莫寒正视之。
“连日来,阴雨绵绵,雾气氤氲,刀家寨中十有八户家有遗骨,此造病之根,不可不除!”季通说道。
“刀家寨祖宗规矩:停尸三月而葬,为故者披麻戴孝,否则不仁不孝。”莫寒正色言之。
“规矩从来都是人定出来的。情势所逼,规矩不得不改。”季通说。
“盘大夫所言极是,容刀某和各族长老商议再做决定。”莫寒说道。
“所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刀寨主为村中各井净水,只治标而非治本。众所皆知,水有上源,源头不净,源尾何以得纯?”
“请问盘大夫何以断定井水源头不净?”莫寒问。
“在下寻踪访迹,上游两岸,尸殍遍野,多以一席包裹,草草掩埋。浓水融入泥中,渗入河流,从而水源被染。”
“盘大夫有何良策?”莫寒又问。
“惟今之计,只有将尸首挖出火速焚化才可解之。”季通答曰。
“掘人墓穴,叨扰亡魂,刀某有何面目复见子民!”莫寒怒目而视。
“医者父母心。在下只是尽微薄绵力,望刀寨主三思。”季通说到。
“刀某自有主张。”
“告辞。”季通起身离去。
“他可真聪明,白脸就让盘家长房唱,黑脸就让刀家寨主背,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好!”慧儿从屏障后走出来。
“马姑娘何出此言?”莫寒问。
“难道寨主看不出来?如果你按他所说,做那些移风败俗之事,只怕到时候,你连这个寨主之位都保不住!”慧儿很肯定地说。
“马姑娘熟读经文,知书达理。刚才盘大夫所言句句在理,刀某又岂能坐视不管?”
“我当然明白,可是关键在于那些族人他们能不能理解?他们能忍受自己亲人的墓穴被挖掘,眼睁睁看着他们被人烧死吗?”
“为了族人安危,即使被所有人误解,刀某也再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