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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太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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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绝纵马狂奔,出了城门一路往东,一刻不曾耽误。
马蹄踏起黄沙阵阵,耳边风声猎猎,他满心都是记忆里那个温文尔雅的人。
“阿绝,这招使错了,手臂要抬高,马步要扎实。”
“阿绝,夜里风大,衣服多穿些,莫要着凉。”
“阿绝,男儿有泪不轻弹,记住了,宁可流血不流泪。”
“阿绝......”
“阿绝......”
百里明怎么可能谋反?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他们兄弟从小一起长大,百里绝最是清楚他的为人。
一路跑到京郊,远远瞧见四洛山脚下有个蓝袍人影,百里绝双腿一夹马腹,往那个方向去了。
蓝袍人影正是李长勋,他正敞着腿坐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手搭在旁边的墓碑上,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墓碑说话:“太子,阿绝回来了,长高了,也壮实了。”
“只是这性子......”他不由得摇头轻笑了声,“我都已经招架不住他了。”
不多时,百里绝骑马过来,他从马上下来,脸色非常难看,三两步走到李长勋身边,拎着他的衣领,咄咄逼问:“皇兄的案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今天要是不实话告诉我,我真打断你的腿!”
今日便是李长勋和百里绝约定的第五日。
一大早李长勋就派人通知他四洛山下见,是以百里绝顾不得人潮拥挤的长街,以最快的速度骑马赶了过来。
李长勋嫌弃似的推开百里绝的手,“不是说了让你别拎衣领吗?”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不满的“啧”了声。
百里绝懒得废话,咬了咬牙,捏着拳头的手背青筋凸起,眸色更深。
李长勋不急不缓道:“......难不成你还想在太子面前打我?”
百里绝一顿,顺着李长勋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冰冷的墓碑上刻了“百里明”三个字。
他呆愣了一下,冲天的怒气瞬间熄灭,脚步迟疑走到墓碑前。
三个月的新坟,坟头已长满杂草,孤零零的坐落在四洛山脚下,饶是漫山遍野的春色也抵挡不了孤坟的萧索。
他心底的震惊还未平复,就听得李长勋幽幽的说:“三个月前,陛下遇刺,刺客身受重伤,往东宫方向逃窜,故而有人检举太子与刺客勾结。”
“太子一向光明磊落,为自证清白,便让御林军搜查东宫。”
“谁知刺客没找到,却在密室里找到龙袍。”
“陛下看重太子,却疑心甚重,当即把太子关押起来,下令彻查此事。”
“本来私藏龙袍尚不能证明太子有谋逆之心,可又在太子的亲信赵波家中搜出大量与西域来往的信件,言辞之中包藏祸心。”
李长勋仰头,看了看飘着几缕浮云的天,生生把眼底的泪逼了回去,才继续道:“当时远在琅州的知州王寻,因幼子强抢民女一事而牵扯出贪污案,王寻贪污受贿证据确凿,伏法之后,竟发现他私自开矿,制造兵器。此事朝野上下,无不震惊。可王寻一个区区五品小官怎么会制造大量兵器?细细盘查下来,这才发现他与赵波竟然是远方亲戚。王寻的弟媳与赵波表妹的小姑子是表姐妹关系,故而王寻私造兵器一事便又算在了太子头上。”
“一时之间,三桩掉脑袋的案子全部指向太子,证据确凿,饶是不可置信,太子也无力反驳。陛下当即罢黜了太子,将他打入天牢。”
百里绝站在墓碑前,一句话没说,却能感觉他强压下来的怒意。
“太子品行一向端正,大臣们自是不信他狼子野心。三桩案子一并阴差阳错牵扯出来,还全部指向太子,实在巧合了些。众人等为了太子的事不停奔走,然而太子却在入狱第一天不幸,太医查验之后,说是中毒。”
百里绝的手紧紧捏着,一双眼睛憋得通红,看着李长勋,恶狠狠的问:“所以呢?他中毒难道不救他吗?他中毒难道就说明他畏罪自杀吗?”
“阿绝,”李长勋闭了闭眼,饶是心中沉痛,却也不得不继续说:“太子中的是焰兰之毒,产自西域皇室,一般人拿不到,而且此毒无药可解,发现太子中毒时,他身子都冷了。”
百里绝的心仿若从深渊上摔下来,砸了个稀巴烂,大骂道:“狱卒是干什么吃的,太子中毒不知道吗?这些饭桶就该全部拉出去砍了给太子陪葬。”
李长勋握住阿绝的手,却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阿绝,你冷静一点!”
他要怎么冷静?
五年前离开京都时,他的皇兄活生生站在他面前,送他去城门,他说:“阿绝别怕,皇兄一定想办法让你尽快从匈奴回来,你要活着,一定要好好活着。”
可如今,他历经千辛万苦,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一遭,终于回到永昌国,当初站在城门口的人却变成一座冷冰冰的坟墓。
百里绝拔出长剑,疯了一般对周围的野草发泄。
如果回国的代价是皇兄的死,他宁可永远在匈奴为质。
五年前,远在北疆的匈奴多次扰乱永昌国边境,百姓不堪其扰,永昌出兵攻打,匈奴战败,两国签订休战条约,并承诺互送一名皇子为质,以表诚意。
永昌国皇帝子嗣单薄,膝下育有三子,大皇子百里明从出生起便是选定的皇储,二皇子百里慎母家是权势滔天的周氏,只有三皇子百里绝出生低微无依无靠,出匈奴为质无疑就落到他的身上。
可朝中大臣只权衡了利弊和筹码,从来没想过百里绝不过只是一个刚满十二岁的少年,此去匈奴,几乎有去无回。
除了百里明,谁都没有为年幼的百里绝求过情,甚至认为他出匈奴为质是理所应当。
圣旨下来的那夜,百里明在承乾宫跪了整整一夜,恳求皇帝收回成命,他是皇帝最大的儿子,他愿意代替弟弟出匈奴为质。
那夜的雨,凉了百里绝的心,而雨夜中声声如泣如诉的哀求,却保留住他心底最后一丝温暖。即便他在永昌国的深宫里微不足道,却还是有人将他放在心上。
离开京都的那天,城楼之上,百里绝问百里明,如果陛下那夜当真应了他,难道他就不害怕吗?为质之路凶险万分,生死未卜。
百里明看着城门外一望无垠的山,说:“怕。”
“只是哥哥长阿绝八岁,哥哥就应当保护阿绝。”
他的眸子泛红,擦掉百里绝眼角的泪,道:“阿绝你别怪父皇,他也舍不得你。只是坐到他那个位置,不得不为江山社稷考虑,利弊之后才是骨肉亲情。”
“你放心,哥哥会接你回来的,哥哥一定会接你回来。”
“你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五个年头过去,该死的人没死,该活下来的人却没有活。
心里唯一的温暖熄灭,难道他注定是从尸山爬出来的恶鬼,手上沾满鲜血,顶着一身昭著的恶名,人不人鬼不鬼的活下去?
“为什么?”百里绝咆哮一声,长剑落至李长勋面前,生生停在,只差一寸,一寸便会要了他的命。
四目相对,李长勋不闪也不躲,直直盯着他。
先败下阵来的却是百里绝,他别开脸,懊恼的看向远山。
李长勋拿开他的剑,浓眉紧锁,“阿绝,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说。”
“我之所以隔了这么些时日才告诉你,是在暗中调查一件事。”
“太子一生光明磊落,我不信他会造反,即便官司缠身,被贬下狱,只要他没做,就不会服毒自杀。”
“当时三件案子纠结在一起,难以调查,我只能从最浅显的入手,先查了验尸的太医。”
“那太医入宫不到一年,没有根基,只是一月前突然称身体有恙,回乡养病,结果路遇山贼,一家人连人带马车一并摔进深渊里,连具尸首都找不到。”
“我派人去太医的老家打听,多番查问才得知太医还有个偷偷养在乡下的女儿,三个月前,太医给她的女儿写了一封信。”
“上面除了嘘寒问暖的家常话,还提到一种奇草鬼焰,三年开花五年结果,花开红似火,其果红皮白瓤籽为黑,籽有毒,过量食之立即吐血身亡,少量食之无甚影响,只是日复一日,毒素积累到一定程度才会毒发,且此毒无解。”
“我问了好些医者,都不知晓鬼焰草是何物,直到昨日派去西域的人传来消息,西域王室的焰兰有个少有人知的俗名,便是鬼焰草。”
“所以......”
百里绝的眸子亮了亮,打断李长勋的话,“所以皇兄可能很早之前就中了毒,只是有人算准了让他在狱中毒发,伪装成他畏罪自杀的模样。”
如此一来,三桩案子全是冲着太子有备而来,就有理由说得通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百里绝气得皱眉。
李长勋:“这件事当时我没有把握,怕告诉你早了,白给你希望。”
当时他真怕,怕太子薨逝,百里绝自暴自弃,如今太子一案尚有蹊跷,倒能让他分心调查,不再执着太子的死。